生与死的界限如此模糊。
“还请您保重身体,祖母想必也不希望看到您伤心。”
“是的,她向来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总是跟在我后面收拾残局。”云女士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而后安静一会,提了一个要求。
她希望云姝能带着祖母的骨灰回到故乡。
“可……”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希望你能满足我最后两个心愿,我想和她葬在一起,想亲眼看你一眼,而且姐姐——也一定想回到这里。”颤颤巍巍的声音继续道,“你愿意吗?”
“如果真的不愿意……就算了吧。”
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对面的遗憾和难过。
云姝最终选择答应,虽然没见过面,但最后的血脉亲人病重,自己确实应该去看一眼。
祖母临终前曾遥遥望向窗外,面露遗憾。
之前云姝不懂为什么,现在想来大抵是遗憾没和妹妹和好。
而且通过日记可以看出,祖母一直在怀念故乡,她想帮祖母实现心愿,也想去祖母长大的故乡生活。
听到她的答应,云女士沙哑的嗓音多了一次生气,“好,我在这里等你,要我派人去接你吗?”
不等云姝回话,她又絮絮叨叨道:“还是派人去接你,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提前收拾好,姐姐的东西也记得都带上,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住的地方,等到了你再看看有哪里需要改的……”
热情的态度让云姝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挂掉电话,云姝在沙滩坐了一会,目光再次落到日记上。
里面有一个反复出现的城市。
雾城。
这就是祖母的家乡。
按照云女士所说,接她的人会在两天后到达,云姝打算等会收拾东西,先去搜集资料,研究一下这座城市。
网络上的相关词条很多,
云姝捡了几个热度比较高的点开。
雾城,一个由于地理位置,时常笼罩薄雾的城市,高楼大厦藏在浓浓的雾中,如同伫立的黑影,也是一个犯罪率高到离谱的城市,是第二名的数倍。
它仿佛与其他城市隔开,自成一个奇怪的体系,外人不得随意窥视。
云姝住的居所大多都是祖母精挑细选出来的民风淳朴之地,她对犯罪率高其实没有太多概念。
只要自己多注意点,跟在以前一样深入简出,应该没有问题。
祖母曾经长大的城市,这诱惑对她来说太大了。
云姝继续往下发照片,等看到雾城的美食和风景,游客愉快高兴的笑容,心中忧虑逐渐消失。
雾城不一定像网上某些帖子说得那样离谱。
心中对雾城有了大概的雏形,云姝开始收拾行李,和村民一一告别,安抚好哭唧唧的小萝卜头,在第三天的早上,等到来接她的车子。
然后发现有点不对劲。
黑色豪车低调优雅,车型流畅,云姝沉默了,这辆车她在杂志上看过,价值八位数,全球限量。
她好像、貌似对云女士的身家产生了误解。
“小姐,请上车。”身材高大的保镖弯腰行礼,神色严肃。
纵使面前人在大热天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戴着墨镜,保镖依旧面不改色,只要身份对上,其他的一切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为首的保镖打开车门,其他保镖顺势接过行李。
云姝轻声道谢,坐进车内。
黑车缓缓驶离乡村,朝着雾都进发。
两天后的清晨,黑车到达目的地。
天空雾蒙蒙一片,沉沉压在心口,厚厚的雾霭让整个城市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车辆行驶期间,云姝和姨婆婆一直保持联系,老人家每次听到她的嗓音,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但电话联系好几天,云姝没听过姨婆婆提起自己的家人,心中有了猜测。
推开房门,屋内的一切映入眼帘,一尘不染的墙壁,随候在一旁的私人医生,顶尖的医疗设备,医院的病房被完全复刻在房子里。
躺在床上将行就木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庞,略显明亮的眼神。
云姝怔住,太像了,这位云女士和祖母太像了,哪怕容貌老去,也无法掩盖眉宇间的相似。
没有人会怀疑她们的血缘关系。
对方也愣住,很快苍老的脸颊上浮现出包容的笑意,没有对她的装扮提出意见,“过来坐。”
云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藏在墨镜后的眸光复杂,好像又看见祖母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云女士熟稔地牵起话头,聊起曾经的事,在她的引导下,云姝很快抛弃那一丝不自在,说起自己和祖母相处的趣事。
两人聊天氛围是肉眼可见的温馨,旁边几人目露震惊,互相对了个眼色,不可这位女士竟然有如此温柔的时候,如同一个真正的慈爱长辈。
要知道云女士对待敌人的手段堪称狠辣。
看来这位小姐的地位不可估计。
云女士口中的祖母和她印象中温柔的祖母截然不同,云姝听得津津有味。
但很快云女士由于精力不济,眼中露出乏色,但她依旧拉着云姝的手,絮絮叨叨说着曾经的事。
医生看了眼仪器,赶忙朝云姝使了个眼色。
云姝微不可查点头,柔声道:“姨奶奶,我今天才来,坐了很久的车,有点饿,你先休息一会,等会我再来陪你聊天。”
云女士喘了口气,露出懊恼的神情,“看我这记性,你快去吃东西,饿坏身体就不好了。”
退出房间,站在门口,回想起于女士艰难呼吸的模样,云姝忽然很难过很难过。
生命总是这样反复无常。
跟在佣人身后,云姝来到自己的房间,如云女士所说,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来。
这表明对方调查过自己,云姝并不觉得冒犯,大概因为她是她唯一的亲人,云姝对亲人总要多一份包容。
“小姐,您的行李已经送到房间,请问还缺些什么,我马上派人准备。”女佣非常识趣地省略了生疏的称呼。
云姝点头,“不用了,我要的都在。”
晚上,云姝吃完晚饭,洗漱完,按照约定那样再次来到云女士的房间。
这会房间只剩她一人。
云女士露出真切的慈爱的笑意,勉强支起胳膊,朝云姝挥挥手,“孩子,过来。”
两人再次聊起白天的话题,云女士说起曾经的往事,眼中露出回忆的幸福,每当她累的时候,云姝便会自然接过话题,说起自己的事。
她柔软的嗓音仿佛山涧清泉,泠泠作响,听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睡觉前,云女士喃喃叹息:“好孩子,如果我能拉下脸,早点找上你们就好了。”
一连几天,云姝都陪在云女士身边,没有半点不耐,倒不如说她很期待和云女士的相处。
这天,房间里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名男士西装革履,手上提着公文包,一副精英做派,身后两人同样穿着西装,神色严肃认真。
云女士望着云姝道:“这么久了,我能看看你的容貌吗?”
云姝不会拒绝云女士的要求,但犹豫地看了眼其他人,意思很明确。
云女士会意,挥挥手让周围人下去。
云姝摘下口罩和墨镜,一张令世界为之神魂颠倒的容颜逐渐出现在眼前,云女士表情滞住,这一刻,她猛然理解姐姐为什么不肯回来这座城市,也调查不到云姝的真实容貌。
姐姐将云姝保护很好,那眉眼间的纯然仿若澄澈的湖面,敛尽无数光华。
但她自私地将云姝带回来,更舍不得这孩子离开,就让这孩子再多陪她一段时间,多陪一段时间就好。
原想着今天将遗嘱立下,若是云姝对权利感兴趣,就留人辅佐她。
若是云姝不感兴趣,就将资产交给旁人打理,她露个面,当个幕后老板就好。
但现在云女士决定推翻自己的计划,她很庆幸云姝今天才摘下伪装,这样等自己死后,云姝在手下的帮助下,可以改头换面离开,当个低调的富豪。
这孩子本身就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只要她愿意,名利唾手可得。
时间一天天过去。
云女士的精神状态日渐变好,宅地中的人对云姝越来越敬重。
这位现在可是云女士的心头宝,磕一下,云女士森寒的目光就会刺过来。
但苍老到极致的身体终究有限度,云女士还是在某个清晨情况突然恶化,云姝得知消息,立刻冲到房门前,却被冰冷豪华的房门拦住。
她惶然站在门外,像是找不到归路。
两小时后,房门打开,医生走出来,“小姐,夫人喊你进去。”
云姝踉跄着冲到床前,紧紧握住云女士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一切语言在生死面前都显得无力。
云女士安抚笑道:“别伤心,我和你祖母年少时感情好,若能同一年离开,也是一件幸事。”
云姝更难过了。
不久,西装革领的男人再次踏进房间。
“姝姝,这是我的律师,今天叫他来是为了遗嘱的事。”
云姝摇头,葱白的指尖隐隐泛白,不想承认最后一个亲人也要离她而去。
云女士慈爱笑笑:“总是要分别的,你能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温柔得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女强人。
众人已经习惯了。
处理完遗嘱的事,床上的老人带着氧气面罩轻轻闭上眼,就这样安静地与世长辞,嘴角的笑意带着抹不去的担忧。
云姝一年内送走两个亲人,哭都哭不出来了,木木立在床边,周身萦绕着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