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那时他年幼,只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想想,老和尚说得对,他确实是个煞星。
第二日,萧复去了趟浮屠寺,浮屠寺不是什么有名的佛寺,离京里很远,他过去用了三个时辰,到地方是在下午,他是微服出行,没惊动任何人。
寺里的和尚不多,地上积了很多落叶,有一个和尚在扫地,他站在走廊下,瞧着那和尚,和尚生的眉清目秀,身挺若竹,做事情很认真,并没有四处张望。
萧复就那么看着他扫了一下午落叶,最终没和他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回来时,郭虎带来了卫国公主的消息。
“卫国公主诞下了一名男婴。”
萧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以了,这是虞氏的血脉,他可以做一统天下的皇帝。
——
卫国皇宫,虞媗坐在香雪殿前殿,和虞朝曦两个双双沉默。
还是虞朝曦先开口,“阿媗,事到如今,咱们不能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
虞媗压着眉心,“皇兄,没人知道如姬生的是女儿,我们调换过来,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虞朝曦背着手在殿内走来走去,“不行,这样太冒险了,稍有不慎,你和她都要出事,你生的男孩,这皇位只能由他坐才安稳。”
虞媗不解道,“皇兄,你不想拿回皇位了吗?圆圆是萧复的孩子,这卫国终究是赵家人的,咱们借着人家的兵,还要偷走人家的皇位,这样好吗?”
虞朝曦顿一瞬,道,“可她是个姑娘,往后怎么办?”
虞媗才从月子里出来,还很怕冷,跺跺脚,缩到火盆边,也默然。
虞朝曦道,“让圆圆即位吧,我们欠了赵家的,以后若有机会夺回大雍,这卫国还给他们。”
——
卫国本身尚武,又有虞媗下旨壮大将士,在短短三年内兵力急剧增长,除此之外,羌乌也在这三年内迅速成长,他是各军将领中年纪最小的,却也是最敢打的。
三年时间一到,萧复迫不及待向卫国发起了征令。
第六十四章 “杀!”
三年时间, 不仅仅是卫国,虞媗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她越接触朝政, 越能认同当初萧复说过的一些话,妇人之仁没用,对臣子必须威慑, 否则就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当年卫国先帝留下四名辅政大臣, 是为她考虑, 可是这三年下来,他们虽帮着虞媗理政, 却也掣肘着她。
萧复向卫国宣战, 这时候虞媗本以为朝堂上下会一心共同对外, 可是那四位辅政大臣竟在这时犹豫,说了诸多不好,还想跟大雍示好。
虞媗和他们在朝堂上吵了近七八天,眼看着雍军都要压境了, 他们才松口应战。
——
入秋后,白日时间短, 圆圆吃完午膳,便打起了瞌睡, 虞媗在房中搂着他的小身体哄他入睡。
圆圆迷迷糊糊张着小手抱住她手腕, 他长的像虞媗小时候, 软软糯糯的像只小团子, 但他的性子很像萧复,打从他生下来,很少见他哭过, 相比较下来,虞朝曦和如姬的女儿秀秀更爱哭,爱黏着人,离了父母就能张着小嘴呜哇哇。
虞媗垂头瞧他睡沉了,小心的把他抱到床里,刚才将他的手拉开,他就睁了点眼睛,嘟哝着,“母亲,你去哪儿?”
虞媗替他盖好褥子,柔声说,“圆圆乖,母亲要去打仗,回来再陪你玩。”
圆圆张着大眼睛,眨巴着,“母亲,你打谁?”
虞媗望着他没答,他不用知道她打谁,他是她拼死生下来的,他身上流淌着虞氏的血,萧复这个人不用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这场仗,她要赢,萧复死不死她不在乎,她是卑鄙了些,用自己来换这场战争胜利,以牙还牙,她和萧复以后两不相欠。
圆圆没等她说话,困的合住眼睡了过去。
虞媗摸一下他的小脸,起身出了寝宫。
她缓步进了角斗场,这里自萧复走后,被她改造成了射箭场,之前萧复教过她□□,她重新捡起来练习,弩本身很重,她找人改了许多次,还是不能调成轻便的,当初萧复给她的弩是杨连娇亲手调的,那张弩后来不知被萧复扔到哪里去了。
身为一国太后,她完全可以不用练,她只要坐在那儿,就有人会帮她出战。
可是她无法忘记,萧复曾经是怎么骂她没用的,她要让萧复看看,他最看不起的人有一天能站在他面前,和他抗衡。
射箭场内,虞朝曦在等着她。
虞媗手拿着弩稳稳当当朝靶子上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阿媗,你别去了,”虞朝曦沉声道,出征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她一个女人能走到今日地步,实属不易,没必要再上战场。
虞媗侧头冲他嫣然一笑,“皇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虞朝曦嘴唇动了动,“想过。”
大雍幅员辽阔,虞氏先祖为了防止边境受侵扰,在各要塞划分出藩镇,安置节度使,给他们精兵强将,这原本是好事,可是节度使手上权力大了,自然会想着一人做大,招兵买马、独揽大权,最后地方势力越过朝廷,皇权没落。
如果没有萧复,一直这样下去,大雍疆土迟早会被各地节度使瓜分,但有了萧复,萧复以一己之力将整个藩镇机制连根拔除,节度使废了,他们手上的精兵全部成了萧复的兵马,萧复比原来厉害了数倍。
他想打谁,其实谁只能挨打。
虞媗捏着帕子擦去弩上的灰尘,弯腰蹲在地上,“三年,我们用了最快的法子,卫国兵力也仅仅有三十万。”
只要和萧复的五十万大军对上,他们只有被碾压的份。
要不然为什么朝臣会一直不同意主战。
虞朝曦僵立在那儿,良晌轻声说,“阿媗,我从镐京逃出来时,曾想过,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帝,我跟萧复说三年,其实是想争一次。”
他想看看,没了在雍朝的那些束缚,他和虞媗是否有能力重新站起来,和萧复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赢了输了他都不介意,他只是耿耿于怀,从他手里亡了国。
虞媗对他浅笑,“可我们输不起了。”
输了就意味着卫国也亡了,他们已经很对不起赵家,断不能让卫国再走雍朝老路。
虞朝曦眼眶泛红,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如姬和秀秀,卫国如果也没了,他们全部成了阶下囚,萧复心性暴戾,不会让他们好过,尤其是虞媗若重新被他抓到。
欺骗了萧复的代价,他们无法想象。
虞媗起身伸着懒腰,“我去,他看见我,说不定心神混乱,我们有可能赢呢?”
很卑鄙,但是没有办法,哪怕胜之不武,也好过再被萧复踩在脚底下。
虞朝曦叹笑,“我们把他骗的这么惨,假如他看见你勃然大怒。”
虞媗无所谓的笑起,“他还能杀我不成?”
说罢两人相顾无言。
——
卫军在次日清早自建业东出发。
一直行到边境处,便有探路兵传来讯息,雍军在五里内,随时会打过来。
虞媗让人就地安营歇息。
另一头萧复立在山坡上,远远看着那些营帐,高仲在他身侧道,“您御驾亲征,卫太后竟也来了。”
萧复觑着眸,他等了整整三年,卫军确实增多了,可是卫国本来就不及大雍人口多,卫军再强悍,也抵不过他的五十万铁骑,周氏敢来应战,那他就当着卫军面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头颅割下来!他要攻入建邺城,宰了小皇帝,再认虞朝曦的儿子到膝下,他要把天下都送给他。
他等的太久了,他只想打完这场仗,然后和虞媗一起睡入皇陵,他想去找她,跟她说,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萧复下了山坡,回帐篷中躺下了。
他睡的不太好,忽醒忽梦,恍惚中看见有人掀了帐篷进来,她轻快的走来,坐到床前,怯怯的拉他手,“萧复,你别睡了。”
她用那双水眸柔柔的望着他,咬住红唇,极不乐意的要扭身走。
萧复从怔愣中回神,猛将她搂住,狂喜道,“你没死?”
她张开细软手指,摩挲着他的眉眼,红着眼睛道,“我不想要你了,你走开。”
萧复紧抱着她,“我不走,你不能不要我?我是你的丈夫!”
“我们成过亲拜过堂吗?”她质问他。
萧复如鲠在喉,他们没有成亲拜堂,封后大典那日,是李玉真代替她跟他成婚的,算起来,他们根本不是夫妻。
“我们现在就成亲拜堂,”他急忙道,忙抱着她下来,跪地上和她行礼,行完礼拉着她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和她一起喝了交杯酒,喝完才从忐忑不安中缓和,拥紧她道,“我会对你好,我不会再伤害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不想要我当皇帝,我们马上就离开镐京。”
她乖乖被他抱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顺。
萧复激动的捧起她的脸,看了很久,确定是她,她没死,不跟他生气,还跟他撒娇,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想吻一吻她,刚要凑到她嘴边,被她嫌弃的撇开,她闷闷道,“你碰了别的女人,我不想被你碰。”
萧复头脑炸开,那夜在卫国皇宫被周氏碰过的记忆涌进他脑子里,他气的脸青,忙跟她解释道,“我没想碰她,是她借你来引诱我,我才着了她的道。”
她眼睫颤颤,巴望着,“你不是最厉害吗?怎么会被个女人骗了?”
萧复有点抹不开脸,“那是因为我以为是你。”
她面上将信将疑,“真的?”
萧复看着她灵动神色,心间软了一片,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她了,有时候枯坐在她宫里,想着想着都会记不起她的模样,这次失而复得,她还像以前一样温柔,不觉就记起了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他拢着她的细腰,俯首欲亲她,“真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
就在他快要亲到那张粉唇上,身子忽地被她一推,她不停抹嘴巴,快步朝外跑,哭着道,“不行,你跟别的女人亲过,我受不了,我不想跟你再有关系!”
她跑的特别快,萧复慌忙跟着追,结果她两条腿就像装了马车轮子,越跑越远,萧复追的气喘吁吁,愣是没追上去,眼睁睁看她跑没了影,他当场又气又急,火气全往周氏身上撒,扯嗓子怒道,“我一定要将周氏抽皮扒骨,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陛下您醒醒。”
萧复一下惊醒,睁眼只见高仲着急道,“您快起来,卫太后率大军已经逼近了!”
萧复正愁火气没地方发,立时起床穿上盔甲,“整兵!迎战!”
高仲连忙召集各个将领,收整众将士,令众军备战。
萧复翻身上马,率先往边界处奔去,其后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跟着,一直到看到卫军,萧复拔出佩剑,策马往前几步,正见那军中一辆战车上,虞媗身着盔甲,墨色长发高束,粉面含威。
她手持□□,直直冲萧复射了一箭,高声道,“杀!”
第六十五章 是、是我的孩子吗?……
萧复望着她没有避让, 箭羽没入萧复肩头,他连疼都没了感觉,怔怔凝视着那张面容, 耳边千军万马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只看得见她,她变了, 她的神情凌厉, 身姿挺直, 她不再唯唯诺诺, 她敢手拿着重弩跟他对战。
萧复忽然意识到,她骗了他, 苍山猎场出逃是骗局, 骗她死了, 致使他身心巨痛,卫国皇宫也是骗局,实为报复。
她确实是恨他,恨得不管不顾, 哪怕知道可能会触怒他也一定要整他。
对面卫军快要打上来,他们这边还站着不动, 高仲等不急,催促萧复道, “陛下, 不能再等了。”
他也看见对面女人的脸, 那确实是皇后娘娘, 但如今是在战场,不管对面是谁,都不能儿女情长, 总不能任人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