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狠。
萧复突然来了这句,“阿娇要回宫住了。”
随即便起身往外走了。
虞媗不禁纳闷,杨连娇那么爱缠着荀钊,竟要回宫?怕不是故意用这种手段吓唬荀钊,好让他打消出家的念头吧,那她这个如意算盘就打错了,荀钊心性刚直,她威逼利诱都不可能让他屈从,还不如好聚好散。
可惜,杨连娇那样执拗的性子,又岂会放过荀钊?
——
杨连娇回宫是在四月中,她住的是临德殿,位置靠北,和坤宁宫有段距离,她回宫后偶尔会到虞媗这里坐坐,不常说话,安静的像个哑巴。
天气逐渐暖和,虞媗宫里的火盆撤走了,屋门窗户打开,可以看到院里的花木都开始争奇斗艳,虞媗晨起后喝了半盅鸡汤,素瓷跟她道,“公主殿下又来了。”
虞媗嗯一声,想了想道,“这么早,要不然你问问她吃过早膳没。”
素瓷便出去了,过半晌杨连娇跟着她一起进来,素瓷盛好汤放到她手边,她捏着勺子慢慢喝汤,喝到一半忽然捂住嘴。
虞媗奇怪道,“你怎么了?”
杨连娇摇了摇头,倏忽哇的一口吐出来。
虞媗看她便沉了目光,侧头跟素瓷道,“快去叫人请太医。”
素瓷忙出门外叫小太监跑一趟太医院,进门时听到杨连娇在跟虞媗说话。
“其实,我表哥很爱你。”
虞媗有些迷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杨连娇艰难笑道,“没什么。”
虞媗便也没就这她的话继续问,两人不尴不尬的坐着,一直等太医来给杨连娇把脉。
老太医看了脉象,当即满脸喜气,“恭喜殿下,您有孕了!”
杨连娇方才愁容满面,立时惊愕,旋即大喜道,“我真的怀孕了吗?”
“千真万确!”老太医扶着胡须笑道。
杨连娇喜不自禁,慌忙起身往外走。
虞媗喊住她,“你去哪儿?”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荀钊,这样他就不会出家了,”杨连娇欢喜道,她脸上重新燃起快乐,本来是蹦蹦跳跳往外跑,随后意识到肚子里有了孩子,步子放轻,走的很慢很慢,离开了坤宁宫。
虞媗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孩子来的很巧,或许荀钊不会出家,为了这个孩子大概能忍一忍杨连娇。
这样可能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吧。
杨连娇一整个上午都没回宫,下午快至黄昏时,她终于回来了,她去时有多欢腾,回来就又多绝望,这时眼睛里已经看不见光了,枯坐在虞媗宫内,虞媗和她对坐了半个时辰,萧复过来了。
杨连娇看到萧复,苍白着脸跟他笑了笑,转而问虞媗,“如果你怀了表哥的孩子,你还会恨他吗?”
这个问题虞媗想过,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能保证,自己在有了孩子之后,会对萧复心软,所以她不愿跟萧复同房,她不想怀上孩子后,再因为孩子而妥协。
杨连娇没等来她回答,便看向萧复,跟他笑道,“表哥,我同意跟荀钊和离。”
萧复薄唇紧抿,片刻道,“你腹中有他骨肉,你想好了。”
杨连娇很认真颔首,“我想好了。”
虞媗一时心绪复杂,荀钊终究不愿意原谅杨连娇,好似一切有了定数,他们各自走到了原点,从此再无瓜葛。
萧复顿了很久,说,“我明日下旨。”
“不,你现在就下旨,”杨连娇道。
萧复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是她说了,他自然不会驳掉,他立刻转步回含凉殿颁发和离圣旨,那封圣旨由张怀捧着出去,亲自送到了荀府。
杨连娇坐在含凉殿前的台阶上,仰头望着天边明月,眼泪顺着她眼尾没尽发里,萧复站在她身后注视着,他心想,如果这个时候,她哭着反悔,他其实可以追回那道圣旨。
但是她一直流泪,过很久才说话,“表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姑母和你父亲都待你不好,你不相信任何人。”
萧复沉默着,没接她的话。
杨连娇很轻的叹气,“你比我幸运一点,公主至少喜欢过你,你不要再像我这样了。”
她说完话,又是一阵安寂,像是坐累了,她想起来,仗着怀着身子冲萧复伸手道,“表哥你快拉我一把。”
萧复握住她,拉她起来,她忽然抱了下萧复,撒娇道,“表哥,我以后都不烦你了。”
他们一起长大,他经历的苦楚她也经历过,无论她走了多少弯路,在萧复眼里,她还是自己的妹妹。
萧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和离是好事,你们早该和离,想通了就好,宫里有你住的地方,好好养胎,往后朕再给你挑个合心意的驸马。”
杨连娇抬起头,跟他郑重道,“表哥,你不能罚荀钊。”
萧复不屑一笑,“一个要死要活的窝囊废,朕懒得罚他。”
杨连娇便似卸下所有不放心,冲他笑了笑,“表哥一定要对公主好点,她比荀钊性子软,你们会比我们好。”
萧复当然知道虞媗比荀钊脾性软,但她也比荀钊狡猾,她一心想跑,他就算想对她放松点,也怕她掉头就跑。
杨连娇缓步离开了含凉殿,她的身影在灯下显得异常消瘦,像游魂般,渐渐就看不见了,萧复在含凉殿前站了会,一身轻,他自己很满意这次和离,杨连娇性格活脱跳跃,和荀钊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荀钊看着温和,其实极其高傲,哪里是杨连娇能驾驭的了的,这样最好。
他悠闲的踱到坤宁宫,虞媗已经睡下了,见他来,还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萧复磨了磨牙,进到笼子里躺到她身侧,一手搭在她腰上,望着那白皙脖颈,心底一片平静,他忽然想起杨连娇的话,笑道,“你愿意跟朕好好过吗?”
“你说什么鬼话?”虞媗一脸见鬼的表情。
萧复脸发黑,“你觉得这是鬼话?”
虞媗还想说他在做春秋大梦,可是想想跟他没什么好吵的,吵到后面他又能找借口折腾她,还不如闭嘴来的自在。
萧复这会儿也不想跟她起争执,挑别的话道,“下月气候温暖,适合出游,算算日子到了猎期,到时候朕带你去猎场打猎。”
虞媗眼中闪过一丝光,京中猎场离岫金台不远,皇帝游猎,随行朝官都得在,萧复不定有闲暇看住她,就算他盯着她,猎场松散,她一定有机会逃跑!
她没吱声,萧复抬起头端视她,发觉她闭着眼装睡,萧复伸手捏住她脸侧,肤质细绵,他捏了会儿还是没下狠手,决定放她一马,自后搂紧她,和她一起沉入睡眠。
不知睡到何时,房门急促被人敲响,萧复和虞媗从睡梦中吵醒,虞媗迷迷糊糊转身,把头躲萧复胸前,继续睡了过去。
门外还在敲,萧复一手环着虞媗,克制着怒火道,“半夜三更敲什么门,活腻了是不是?”
张怀在外面吓得跪地上,抖着哭腔道,“陛,陛下,公主殿下她……自缢了!”
第四十九章 尖叫
虞媗在梦里被这一声炸醒, 紧接着就是萧复匆忙下榻,他的声音很慌张,“没救下来吗!”
一面冲到门外。
张怀追在他身后, 尖细声音远去,只听见只言片语,“……孩子没保住。”
虞媗呆呆傻傻坐着, 半晌回不过神, 她没听错, 杨连娇上吊了, 孩子没了。
不真实的让她以为还在做梦,杨连娇那样的人, 娇纵混账, 不把人命当回事, 做事风风火火,不撞南墙不回头,怎么想都想不出她会去自杀。
本来和离后,她和荀钊各分东西, 荀钊解脱,她虽然难过, 过不了多久也会慢慢走出来,时间会淡掉一切, 她依然能做回那个张扬放肆的小胡女。
可是她选择了最惨烈的手段, 不让她自己好活, 也不让荀钊好活, 她若死了,荀钊必生愧疚。
虞媗披上褂子出了笼子,缓步跨门槛, 素瓷看她出来,忙道,“娘娘回房吧,外头露水重,仔细冻着。”
虞媗推一下她要扶的手,走到坤宁宫外,踮着脚尖往临德殿看去,那边听不见什么声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素瓷往她背上加了件薄袄,“奴婢叫李玉真跟过去打听了,她过会儿就回来,这才三更天,您身子刚好,还是先去睡吧。”
虞媗眼神放空,轻轻问她,“本宫若像她那般,你会如何?”
素瓷登时流泪,揪紧帕子跪到她脚边,颤声道,“奴婢愿追随娘娘而去。”
这样的话,以前虞媗会信,但物是人非,虞媗和她已经离了心,是跑是死都不会带她一起。
她们在外面候了小半个时辰,李玉真小跑着回来,喘着气回报道,“禀娘娘,临德殿有惊无险,公主殿下被救下来时还有口气在,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没死成就好。
虞媗转步回宫内。
李玉真随在她身后,“陛下在临德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要送公主殿下回兰陵……”
虞媗没停住脚,杨连娇确实不适合再留在镐京,回兰陵是个好主意,她爹娘能看住她,她再疯也疯不出什么。
虞媗精神一松,便瞌睡上脑,兀自钻回榻睡去。
萧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无知无觉睡在榻上,她睡觉的时候喜欢缩成一团,像只小刺猬,萧复蹲在榻前,伸着手指触她的面容,她一动不动,就是这一瞬,他莫名慌张,情绪失控的拽她到怀里,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整个身体,感触到她体温微热,才发现是自己着了魔,竟以为她死了。
虞媗被这么大动作扯醒,眼眸朦胧,嘟囔道,“你不睡我还要睡,要疯你白天疯行不行?”
“你……能不能放下过去,”和他好好在一起,不要想着跑,更不要想死,快快乐乐的呆在他身边,平安健康的活着,没那么多争锋相对,只有他和她。
虞媗倏然合住眸,不想回答他。
萧复猛地冷静下来,缓慢放下她,随即背对着她坐在榻前,他向来脊背笔直,这时却弯下身,垂着头发怔。
杨连娇自杀对他的打击很大,地上弥漫着血,比他在战场上看到的血流成河都还触目惊心,她不想活了,这是萧复第一印象,她和荀钊彻底了断,她活不下去,她无法接受荀钊不爱她。
就如同他无法想象虞媗不爱他的情形,不过好在,虞媗对他是有感情的,他们之间只有立场不对,只要她一直爱他,他就还有希望!
天边大亮,萧复换好龙袍去上早朝,过不久,素瓷过来打开笼子,扶虞媗出来,虞媗不明所以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陛下说,笼子占地方,让收走,”素瓷开心笑道。
虞媗蹙了蹙眉,他不会是想到新的法子折腾她吧,不过无所谓了,她对这些东西不再恐惧,随他折腾,她只要安心等到猎场那日就好。
“让御膳房做碗槐叶冷淘。”
素瓷道好,搀她洗漱,再出来笼子已经被扛走了,槐叶冷淘摆上桌,小福子正跪在地上。
虞媗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自里面拿出一只小荷包,颠了颠,给素瓷示意她赏给小福子。
小福子拿到小荷包,忙磕了几个头,悄悄退出坤宁宫,回到御膳房,下午时,出皇宫去采买了。
笼子收了后,萧复倒没再弄出什么新花样,他的态度大转弯,对虞媗越发温和,经常送一些虞媗喜爱的小玩意,夜晚时,虞媗偶尔在梦中醒来,都会发现他睁着眼看自己,那种紧张、迷茫的目光,让虞媗意识到,他在害怕。
——
杨连娇身体养好后,被萧复派人送回了兰陵,不久后,荀钊还是在浮屠寺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