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宝珠叹了口气:“上回金嬷嬷从舜国回来后说元安一看生的又是个儿子,哭得眼都肿了,这都三个儿子了,就是没个闺女。”
萧津搂着曹宝珠得意道:“还是娘子厉害,儿子闺女换着生,谁不说羡慕咱家儿女成群!”
曹宝珠也骄傲地挺了挺胸脯,然后拿起虎头帽继续绣着:“希望元安这次能得偿所愿吧。”
第150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熏笼坐到明。
大虞最受宠的贵妃失宠了, 太子六岁生辰那日,贵妃当众拒了皇后凤印,丝毫没有给虞皇留情面, 虞皇大怒拂袖而去, 自从以后便竖了未央宫的路,再也没有留宿未央宫过。
大虞的世家贵族蠢蠢欲动, 贵妃是后宫唯一的妃嫔,贵妃失宠了, 那皇上是不是要纳新的妃子了
果然三个月后, 虞皇下旨选秀, 一口气挑中了二十多位秀女充实后宫,这些秀女皆是秀外慧中的名门贵女, 比之平民出生的贵妃,身份不知道高了多少。
入选的二十多位秀女被统一安置在储秀宫,只等着皇上定下位分,她们便是名副其实的后妃了。
谁知道在这最后的关口,皇上突然下旨,这些秀女的位分皆由贵妃定,贵妃说她们是什么位分她们就是什么位分,偏偏贵妃又对外称病, 连秀女殿选都没有露面, 贵妃病一日不好, 众秀女便一日没有位分, 怎么不着急?
“咳咳!”
未央宫里,身着九鸾锦衣的女子正伏案翻着案上的名册,伴随着阵阵咳嗽声用笔在名册上圈圈点点。
这位女子容貌倾城,肌肤似冰雪,身姿妙曼胜过神仙妃子,云鬓轻拢起,发髻上簪着一副光彩夺目的孔雀尾冠。
这位便是虞皇后宫唯一的妃嫔,穆贵妃,她手里的正是储秀宫里二十三位秀女的名册。
“咳咳……”
轻云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也是穆贵妃最信任的宫人,她正挽着衣袖研磨,听见几乎没有停歇的咳嗽声,忙放下墨锭轻轻拍着穆贵妃的后背,眉头微皱劝道:“您身子弱还是歇会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穆贵妃却摇摇头,翻过一页继续看着下一页秀女名册:“陛下还等着新宠侍寝,我还是尽快把她们的位分定下,这样内务府才好安排她们侍寝。”
轻云十分不解:“娘娘您何必这么和陛下怄气,陛下这分明是在和你赌气,只要您接了凤印入主中宫为后,陛下肯定会回心转意。”
穆贵妃没有回答,只默默翻着名册,轻云拿穆贵妃没有办法,只能默默研磨,心里却叹了几十口气了,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只要点头,主子就是大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偏偏主子不稀罕,宁可拼着与皇上离心也要抗旨拒绝后位。
轻云伺候穆贵妃整整十年,当初陛下替先皇去尧国接新后,没想到新后刚过两国边线,先皇便崩了,新后也是个贞烈之人,直接一杯毒酒殉了先皇,陛下替父迎亲没有接回后娘却带回一个农家女,听说是陛下偶然在路上看到穆贵妃,顿时惊为天人,直接将穆贵妃带回了皇宫,轻云就是这个时候被指到穆贵妃身边的。
国丧一过虞皇就要立穆贵妃为后,可惜受到了世家贵族满朝文武强烈反对,最后虞皇只好妥协,先封为贵妃,等贵妃诞下皇子后在说立后的事。
穆贵妃体弱,轻云印象很深刻,穆贵妃入宫头一年日日缠绵病榻,手不离汤药,甚至几次命悬一线,好在贵妃命大都挺了过来,后又调养两年才有了身孕,贵妃也有福气,一举得男,虞皇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众人都说虞皇是为自己有了儿子而开心,轻云却知道虞皇其实是为能立穆贵妃为后而高兴。
可惜事与愿违,虞皇好不容易说服了世家和百官,穆贵妃却不愿意了。
自从小殿下出生,虞皇几乎每个月都要提一次立后的事,每次都被穆贵妃拒绝了,直到小殿下六岁生辰宴上,在穆贵妃又一次推开虞皇亲手送来的凤印后,虞皇终于爆发了。
轻云也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这么抗拒当皇后,后宫的女人哪有不想当皇后的?怎么自家主子就这么与众不同,宁可得罪皇上失宠也不肯当皇后?
轻云有些着急,她去储秀宫打探过消息,那群秀女里有个极为出众的,容颜瑰丽才名远扬,还是孟丞相的幼女,身份也贵重,她一旦成为妃嫔,势必会成为自家主子最大的威胁,偏偏主子没有一点危机感,甚至还把孟秀女定了正四品婕妤的位分,其他的秀女都是六品七品的位分,偏偏这位孟秀女一枝独秀,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注意到她吗?
轻云忍不住提醒穆贵妃:“娘娘,这位孟秀女的位分是不是太高了?”
穆贵妃却道:“孟秀女出生高贵,长得也明艳动人,又素有才名,我还觉得婕妤之位委屈她了。好了,秀女们的位分都拟好了,你送去给陛下过目吧。”
轻云接过名册,磨磨蹭蹭不肯走,穆贵妃催了她好几声,她才不情不愿地将名册送到金龙殿。
轻云觉得现在气氛怪的很,虞皇浏览一遍穆贵妃拟好的位分,非但没有赞叹穆贵妃贤惠大方,反而脸色阴沉,若是穆贵妃此时在虞皇面前,只怕虞皇生吃了穆贵妃的心都有。
“陛下,可是名册有何不妥?”轻云犹豫半天,咬咬牙大着胆子问道。
“好!”虞皇突然叫好,甚至还重重拍了下手掌:“贵妃果然贤惠!”
虞皇夸了穆贵妃,可是轻云却觉得皇上话说得咬牙切齿,十分不走心的夸赞……
半个时辰后,轻云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听着殿内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准确来说是虞皇单方面和穆贵妃争吵,从虞皇摔门闯入将名册砸在穆贵妃面前开始,轻云就知道事情要遭。
“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肯当我的皇后?”
“你还真是大方,四品婕妤说给就给了!”
“我就知道你早就厌烦我了,你是不是恨不得我纳上几十个嫔妃最好一辈子别来烦你?”
轻云听了几耳朵,突然被虞皇的贴身近卫拖了出去,后面就没有听见了。
拓跋衍脸阴沉的骇人,仪嘉却丝毫不怵,她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拓跋衍,等拓跋衍将满肚子的抱怨和委屈都倒干净后,她才道:“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入主中宫?”
拓跋衍一怔,仪嘉继续道:“若是尧国的仪嘉郡主,你该唤我一声母后才是,你该恭恭敬敬将我请入寿康宫,等到百年后将我与你父皇合葬,若是农家女穆绾绾……”仪嘉苦笑一声:“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穆绾绾?”
“拓跋衍……”仪嘉叹息道:“我怕以穆绾绾的身份成为你的妻子,世上就再也没有仪嘉了,我宁可当个身世不明不白的贵妃,至少等我死后,我还是仪嘉,而不是莫须有的穆绾绾,我怕顶着穆绾绾的身份,死后我父皇和母后会不认我,我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结果却连本名都留不住,若是成了皇后,穆绾绾这个名字就要载入史册,供奉在宗祠受后世子孙祭拜,世上就真的没有仪嘉了。”
拓跋衍眼中的悔恨几乎要化为实质,是他亲手把仪嘉变成先皇的皇后,他如今想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穆氏仪嘉是他的妻子也来不及了,先嫁父后嫁子,如此违背伦理纲常,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仪嘉。
“对不起……”
仪嘉神色平淡,没有一丝激动,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拓跋衍却早已万箭攒心,他一念之差,他心爱的女人一辈子都不能以本名站在他身边。
轻云不知道皇上和穆贵妃后来又说了什么,只知道虞皇离开未央宫时神色十分复杂,好像十分愧疚的样子,翌日虞皇下旨将所有秀女遣返回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过立后一事,不过在轻云看来,自家主子与皇后也就差个名分罢了。
虞皇在位时,终身未曾立后,后宫中除了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贵妃,再无二色,虞皇与舜皇一样被后世所津津乐道,这来两位同时代的皇帝都是难得一见的情种,一辈子只钟情一位女子。
这些都是后事了,此时的拓跋衍却开始执着于保养身子,不为其他,他怕若是自己死在仪嘉前头,仪嘉真能做出把自己埋在先皇陵寝里的举动,以防万一,他觉得自己还是死在仪嘉后头,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与仪嘉死同穴,生生世世不分离。
后来拓跋衍果然熬过了仪嘉,仪嘉死后一年他才闭眼,因为仪嘉不愿为后,便也没有资格入宗祠受供奉,拓跋衍干脆把自己的灵位也撤出了宗祠,只在两人的陵寝中立了牌位,牌位上刻着“贤伉俪拓跋衍穆氏仪嘉之墓”,这块牌位是拓跋衍在仪嘉死后亲手雕刻的,就立在两人主棺前,除了新皇,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块牌位。
第151章
五黄六月, 正是一年中最热燥的时候, 骄阳似火恨不得烤干大地上每一丝水气,定光湖里满池的荷叶耷拉在湖面上,本来翠绿的叶面被烈日烤的微微卷曲。
蛮蛮呆呆地站在灼人的烈日下, 周围热得放佛蒸笼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汗如雨下,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头脖颈和脸颊上, 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是蛮蛮却觉得一股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从脚底蹿到头顶。
她耳边一片嗡鸣, 在她旁边跪倒了一片宫人内监, 每个人都痛哭流涕, 每张脸都悲痛万分,蛮蛮却像听不见他们的哭声, 她脸上一片空白,明明无悲无喜,却无端让人觉得她已经悲痛到了极点。
“郡主!太上皇还等着见您最后一面,您……”
蛮蛮呆滞的目光挪到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素雪身上,身体突然晃了一下,摇摇欲坠站不稳,素雪忙扶了蛮蛮一把。
“祖父……”
蛮蛮手里死死捏着刚从大都最灵验的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平安符已经被蛮蛮手里的汗湿透了。
“郡主……”素雪声音轻颤, 手也在发抖, 太上皇最疼爱郡主, 郡主也最孝顺太上皇, 太上皇病后郡主隔三差五就去灵隐寺求平安符,甚至还用自己的血掺在墨里,亲手抄了九九八十一卷经书供在佛前,只求太上皇能早日康复,可是天不遂人愿,太上皇不但没有好转,病情还日益严重,最近这段时日太上皇都在昏睡中度过的。
今日蛮蛮又去供奉血经,求了新的平安符,没想到刚入宫就听到噩耗,太上皇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强撑着一口气等蛮蛮回来。
蛮蛮突然提起裙摆往含光宫狂奔,手里还紧攥着平安符。
诸天神佛在上,信女庄长乐愿以二十年阳寿换信女祖父度过此次难关,求求你们了!
“祖父!”
大舜历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此时正满面死气靠在床头,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朝自己奔来,扑倒在自己床边泣不成声。
“蛮蛮来了……”太上皇灰败的脸突然浮上一层红润,整个人突然精力充沛。
偌大的寝殿里此时挤满了人,太上皇的四个儿子和儿媳都强忍了眼泪,十三个孙子却和蛮蛮一样泪流满面,另有太上皇最信任的庆亲王携着家眷也守在一旁,皆是悲痛欲绝。
众人见太上皇脸色好转,心里却愈发悲痛,太上皇这是回光返照,已经油尽灯枯了。
太上皇抬起手放在扶被痛哭的蛮蛮头上,眼睛却看向寝殿里的其他人。
太上皇的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红着眼上前询问:“父亲有什么心愿未了,只管吩咐儿子们,儿子们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父亲办好!”
太上皇欣慰地点点头:“为父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不用为父操心,为父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是为父要去见你们母亲了,有些话要嘱咐你们,不然等见了你们母亲,她又要说我不关心孩子们了。”
荣王、明王和寿王强忍着哽咽上前两步,太上皇感慨地看着儿子们鬓角渐渐显出的霜色,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吗?
“老大,”太上皇看着当今圣上:“你是长子,最为稳重,把大舜江山交给你为父放心,你要时刻谨记你是大舜的君主,大舜百姓福祉皆系于你身,你务必要克己勤勉,勤于政务,莫忘了当初为父和你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
皇帝跪在地上忍悲应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儿子定会励精图治,不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教导!”
太上皇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皇帝,眼中都是骄傲,庄琮与他相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闭上眼也能安心了。
“老二,”太上皇又看向荣王:“你性子莽直,容易冲动,你母亲说了你一辈子,你也改不过来,日后要多听你兄长的劝告,可知道?”
“儿子知道,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听兄长的话。”
太上皇点点头,又看向明王:“老三仁厚,只是有时候性子过于软和了些,好在你虽然仁善但是却能分得清是非,为父对你最放心。”
明王跪在荣王身旁,伏地痛哭不已。
最后太上皇将视线放在寿王身上,不等太上皇说话,寿王先扑通一声跪下大哭:“父亲,儿子这些年没有在你身边尽孝,儿子 不孝,儿子悔啊!”
太上皇看到这个最不靠谱的幺子,心里习惯性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为父知道你生性不羁,喜欢在外游荡,只是你也要顾及蛮蛮,你就她一个独女,你一甩衣袖带着媳妇出门游玩,可想过蛮蛮的心情?为父如今最后在说一次,你们夫妻俩务必要在大都待到蛮蛮出嫁,否则日后你别来见为父和你母亲。”
寿王出生时体弱多病,他又是幺子,太上皇和太后难免宠溺了些,寿王文不成武不就,唯一的爱好就是到处游玩,太后想着他在外游玩也能强身健体,便由着他,太后也没想到自己一时放纵让寿王养成了闲不住的性子,寿王妃的性情又与他相投,夫妻俩在同一个地方呆超过一个月就浑身难受,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管,丢给皇上皇后抚养,夫妻俩无牵无挂地到处跑。
寿王和寿王妃指天发誓:“儿子儿媳日后一定留在大都陪着蛮蛮!”
蛮蛮从小被养在宫里,一年都未必能与父母见上一面,自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她如今满心都是祈求神迹降临让祖父安然无恙。
太上皇又一一叮嘱孙子们,最后才轻轻拍了下蛮蛮的脑袋,蛮蛮抬起头,水盈盈的秋眸肿成了核桃,白嫩的脸蛋也糊满了眼泪,太上皇慈爱地擦拭掉蛮蛮脸上的眼泪,心疼不已:“蛮蛮乖,听祖父的话,莫哭了。”
蛮蛮胡乱抹了下脸,然后一扬嘴角乖巧道:“蛮蛮听祖父的话,蛮蛮不哭了。”只是脸上的笑却比哭还要让人难过。
太上皇叹了口,对众人道:“朕有十三个孙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孙女,朕平日里疼她唯恐不够,可惜朕不能亲看着蛮蛮嫁人了。”
皇帝心领神会,忙道:“父亲放心,蛮蛮从小在儿子身边长大,又是儿子的亲侄女,儿子一定会为蛮蛮寻一个如意郎君,保护蛮蛮一辈子。”
蛮蛮刚忍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祖父!蛮蛮不要嫁人,蛮蛮要陪着祖父一辈子!”
太上皇脸上没有一丝面对死亡应该有的恐惧,反而有一丝解脱,他微微一笑:“可是祖父要去陪你祖母了,祖父已经让你祖母等了三年了,再等下去你祖母又要生祖父的气了。”
蛮蛮捂着脸嚎啕大哭,肩膀因为悲痛而剧烈颤抖。
太上皇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脸上的红润迅速褪下,众人心知,太上皇大限已到。
太上皇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儿孙道:“我死后,不要给我穿什么龙袍,元安不喜欢,她喜欢我穿白衣,你们别弄错了,元安见到我穿白衣一高兴就不气我这么晚才去找她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皆痛哭出声,皇帝一边哭一边点头应下太上皇最后的嘱咐。
太上皇满意地笑了,艰难的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缺了一块的木牌,将木牌贴在胸口,眼神越来越涣散,口里喃喃道:“元安,为夫来……”
话未说完,太上皇便闭上了眼,溘然长逝。
蛮蛮攥着太上皇的手哭得死去活来,被同样悲痛欲绝的寿王和寿王妃强行拉到一边,皇上颤抖着手将一片洁白的羽毛放在太上皇鼻下,羽毛纹丝未动,皇上跪倒在地,赤目含泪高声道:“太上皇崩了!”
宫里宫外顿时爆发出阵阵哀哀欲绝的哭声,太上皇在位四十五年,知人善任,仁厚节俭,爱民如子,将大舜治理的民富国强,深受百姓爱戴,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传出宫外,百信们纷纷自发聚集在南门,缅怀这位英明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