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儿,姐姐做了素面,是你平日里喜欢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里面没有声音。
“已经三日了,你这般水米不进是要姐姐担心死吗?”
屋外周璃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若还不肯吃东西,那姐姐便陪着你。我会每日端着膳食站在此处等你,你什么时候吃东西,我就什么时候吃东西。”
等了片刻,她终于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瘦得下巴都尖了许多的脸蛋。周璃心疼不已,生怕周乔忽然反悔,立刻端着热腾腾的素面进了屋里。
“姐姐不必担心我,以前伏身夜袭的时候,也是几日都不进食的。”周乔声音沙哑,“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可你还有伤啊乔儿。”周璃上前轻轻拉开周乔的衣领,里面的药纱果然已经被血浸透,甚至沾湿了里衣。
周乔任由她拉着坐下,周璃仔细地换下药纱,又唤嬷嬷将新添的暖炉和药一并拿了进来。
周乔皱眉看着嬷嬷抱进来的药盒子,“这是谁送来的?”
“是楚都统送来的,送来时说是那位在城隍庙救过你的药王大人给的。怎么了?”周璃拿起药膏,“这药刘乾大夫也看了,是上好的生肌药膏——”
“我不涂这个。”周璃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乔打断,她兀自拢了衣衫,“要么涂原来的,要么就不涂了。”
周璃不知她为何忽然生了气,还是温声哄道:“好,那就涂原来的。姐姐给你涂药,你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屋子渐渐暖了起来,伴着姐姐温柔地上药,周乔安静地吃着面。
只是吃着吃着,她眼眶便有些发红,“我不该朝姐姐发脾气。”
周璃方为她拢好衣衫便听到这么一句,心头一疼,坐下来握住了周乔的手,“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
见她吃完了一整碗素面,周璃总算放下心来。
她又伸手替周乔拢了拢鬓边碎发,“乔儿,姐姐知道现在说这些你不愿听,但……无论何时何地,姐姐总想你过得舒心。”
周乔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事到如今已成定局,若不能往前看,便要一辈子困在不甘和委屈中了。
周璃见她看着自己,也明白周乔是愿意听她多说几句的。她便起身去取了外衫披在周乔身上,这才继续刚才之言。
“我们之间,不说那些空话谎话。姐姐看得出来,陛下和兰泽公子都是喜欢你的。那道允婚的圣旨一拖再拖,想来是纠结斟酌了数个日夜。最终做此决定,其中该是有为了天下人的妥协,亦有不愿再让你上战场的考量。”
“我知道,或许那道圣旨他是不愿下的,但为了北晋子民,他不得不下。”
“可是姐姐,”周乔看着周璃,“我难道就不是北晋子民了吗?倘若此番逼迫之人不是战兰泽,而是昏庸蛮横的野王,又或是其他残忍暴虐之人,那道圣旨便是活生生地断送我的一生。我自问忠心不二誓死不渝,难道最后就应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为了国家舍生忘死,关键时刻,她的母国却不要她了。每每想到此处,她都如同被人一拳重击在心口,痛得喘不过气。
“算了。”周乔垂眸,语气有些无奈,“我不想再说这些,横竖都是当质子,嫁哪里嫁何人也都无所谓。姐姐不必担心,无论处境有多糟,我都会竭力自保,不会轻易让人害了去。”
“乔儿。”周璃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事情或许并非你想的那般。你此番到南楚,便是王妃了。”
周乔倏地抬眸,“什么?”
“这几日你闭门不出又不见人,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周璃看着她道:“比起南楚朝中的腥风血雨,北晋前几日的危局……恐怕都算不得什么。”
“兰泽公子回程杀的第一人,便是他们南楚的东宫太子。而后一路击溃沿途阻击大军,杀回南楚朝堂之上,砍下了十几位皇子的脑袋,扔在楚帝面前。楚帝本就年迈,骤然大怒竟一口气没缓过来,睁着眼死在了龙榻之上。”
见周乔满目震惊,周璃当知她的难以置信。初次听到此传闻时,她亦是不相信的,这些年战兰泽端方君子,淡然不争的模样犹在眼前,谁又能想到一朝变脸,竟如此残暴无情。
直至从顾霆尉口中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周璃才终于相信。
“楚帝未有遗诏,而太子又薨,南楚朝中血流成河,谁敢多言一句便是满门被屠,至此无人再敢违逆半分,整个朝局便掌控在了七殿下手中。”
“那他……”周乔欲言又止。
周璃摇摇头,“虽不知为何,但他的确并未称帝。而是以摄政肃亲王之尊,扶持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十一皇子继位登基,但新帝尚年幼,亲政之前,朝中政事兵权等一应事务皆由这位摄政王爷把持定夺。所以你嫁过去,便是肃王妃。”
听罢种种,周乔半晌无话。原来自己从未真正明白战兰泽究竟是怎样的人。
见她面色不佳,周璃握住了妹妹的手。
“眼下他如此位高权重,当也无人敢轻视他的王妃。你们的婚事的确是逼迫所致,但乔儿,”周璃顿了顿,认真道:“姐姐宁可你嫁到南楚做王妃,也不愿你留在北晋进入陛下的后宫。”
周乔不太明白周璃的话。
“陛下喜不喜欢我,我不清楚。但姐姐,我从未想过要入宫去。我只知道婚嫁应当遵从自己的心意,若遇不到心悦之人,我可以不嫁。若遇到了,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也愿与之厮守一生。”
周璃轻叹口气,“乔儿,不妨细想一下。兰泽公子想从陛下手中得到你,尚且要以整个北晋的安危相威胁,连他都要如此,又何况是你口中的文弱书生?”
“史书工笔记载的桩桩件件中,君夺臣妻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想要夺民妻又有什么难的?你若不从,便会有无辜之人丧命,届时你要如何?而坐在龙椅上的人,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
又是一席静默,末了,周乔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姐姐并非是特意说这些话来宽你的心,若面前真是火坑,纵然我自己去跳,都不愿你去跳。只是……你真的不喜欢兰泽公子,真的不愿嫁他吗?”
周乔低着头,没有回答。
见她不想所说,周璃便没有再多问,只轻声道:“你伤还未好,好好歇着,若有事记得唤我。”
说着她便起了身,周乔此时抬头。
“姐姐,我还能在家里待多久?”
周璃怔了怔,红了眼别过头去,回道:“……七日。”
第96章 拜别
七日一晃而过。周乔望着镜中红妆的自己,觉得无比陌生。“咱们姑娘换上喜服饰了红妆可真好看,就是……”话说了一半,嬷嬷语气便有些哽咽,“就是嫁得太远了……”周乔静养了这几日,面色好了不少,听见嬷嬷哽咽的声音,她反倒笑了笑:“那嬷嬷还不好好习字,难不成日后我寄回来的信,还要找张伯帮着看不成?”“真能写信回来吗?”嬷嬷擦拭眼角泪痕,眸中满是期盼。周乔微怔,是她一时口快了,去了南楚,她如何能与母国通信。“姐姐呢,姐姐怎的还不来?”
七日一晃而过。
周乔望着镜中红妆的自己,觉得无比陌生。
“咱们姑娘换上喜服饰了红妆可真好看,就是……”话说了一半,嬷嬷语气便有些哽咽,“就是嫁得太远了……”
周乔静养了这几日,面色好了不少,听见嬷嬷哽咽的声音,她反倒笑了笑:“那嬷嬷还不好好习字,难不成日后我寄回来的信,还要找张伯帮着看不成?”
“真能写信回来吗?”嬷嬷擦拭眼角泪痕,眸中满是期盼。
周乔微怔,是她一时口快了,去了南楚,她如何能与母国通信。
“姐姐呢,姐姐怎的还不来?”
“二姑娘正在家祠上香,今日、今日……”嬷嬷也知这姐妹两人感情有多好,面上有些惋惜,“今日二姑娘恐不能送三姑娘出门子了。”
周乔脸色一变:“为何?”
“姑娘莫惊,实则是咱们二姑娘身上有了,有孕之人是不得送亲的。”
“有了?”周乔惊讶:“姐姐有孩子了?!”
她根本没听进嬷嬷后半句话,起身就往家祠跑去。身后嬷嬷女使们叫都叫不住,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家祠中,周璃已为父母上了香,最后一炷,她手有些颤。
灵位上周慕白三个字那般清晰,却又叫人不敢直视。
“大哥,对不起。”周璃跪在地上,望着那灵位。
“若你还在,定然不会允许乔儿嫁去南楚。若你还在,也定然能扶乔儿坐稳皇后之位。”
“可是大哥,婚嫁之事,于男子和女子而言是不相同的。璃儿感念大哥当初的决定,能嫁得霆尉这样的夫君,能与他情投意合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但皇室后宫,远比高门贵府的后院要可怕得多。从前我想替大哥做些什么,便从官宦内帷着手,想要打探几分得用消息,如此一来就与那些夫人小姐多有来往。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才知女人间的争斗不比朝堂争斗轻缓多少。”
“可这些只有极少数能为主君们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它们就如脏污烂臭般撕扯在后院女人的手中心头。”
“大哥。”周璃轻轻地唤了一声。
“你是最疼乔儿的人,当不愿她过上那样的日子对不对?乔儿是恣意洒脱之人,如何能终身囚于后宫之中。对不起大哥,我、我只是希望乔儿能过得好,眼下大局已定,我知道这个乞求很过分,可璃儿求大哥在天之灵,保佑乔儿夫妇二人能平安顺遂。”
“姐姐!”身后忽然响起周乔的声音,周璃回过头,见她竟穿着正红色的喜服朝她跑来,周璃忙擦了眼泪,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周乔一愣。
“三、三姑娘!”嬷嬷和女使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可别白费了二姑娘一番苦心啊。自古有孕的女子不能送亲,就怕给新婚夫妇引来血光之灾,您的嫁妆二姑娘只过问,却是一根手指都没碰过。今日您出门子,二姑娘更是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番,就是为了她不相送,您也能顺顺利利出阁的呀!”
“所以,姐姐是真的不送我了?今日一别,我们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这话说着,便已红了眼眶。
“乔儿,你听话好不好?是姐姐不好,你别——”
“姐姐何处不好?”周乔打断道,“是不该有孕,还是不该生成女子处处守着那些糟烂规矩?什么新婚后只能侍奉公婆,不能总回娘家。还有什么出嫁前从父从兄,出嫁后从夫从子,都要这般倾尽一生了,最终倒还是姐姐的错了?!”
“若是有孕女子送个亲都能招来血光之灾,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套了。事事拘着女子,又事事怪着女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周乔语气冷了下来,“姐姐若不送,我就不嫁了。南楚攻来也好,北晋投降也罢,总之就是不嫁了!”
这话可吓坏了一干下人。
外面还有御前的人等着,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能出半点差池。可三姑娘的性子他们也不是头一日知道了,于是只好纷纷看向二姑娘,想让她帮着劝劝。
周璃听着那番话,既心疼又动容。
“乔儿,你说的都对,只是……姐姐不愿拿你的事冒险。”
周乔不理她,执拗地站在原地,神色坚定。
这般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周璃欣慰一笑,上前主动拉住了周乔的手:“都听你的好不好?大喜的日子,不要怄气。”
周乔这才看向她尚还平坦的腹部,哼了一声:“姐姐瞒得够紧的,连这都不告诉我。”
“还未坐稳,嬷嬷说不好声张。本来给你写了封信,想在信中告知你的,结果你就……”
“我说顾霆尉怎么每回来都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呢,这么大的事不让他吹嘘显摆,可真能憋死他。”
周璃回想起顾霆尉几番差点说漏嘴的样子,确实有点好笑。
殊不知此时周乔面上虽也笑着,但心中却百般后怕,后怕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那一仗没有打,幸得顾霆尉毫发无伤地回来与姐姐和孩子团聚。
只此便够了。
“好了,两位姑娘,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可别耽误了吉时。二姑爷也到了,正在外面等着送亲呢。”
听了这话,周乔望向家祠中的灵位。
尽管清晨沐浴更衣后便已来上过香了,但周乔还是再次跪下身去,磕头道别。
“父亲,母亲,大哥,乔儿今日出阁离家,归期未定。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姐姐姐夫还有姐姐腹中孩子平安顺遂。”
***
出嫁的这日正是腊月二十四,前一晚的雪依旧落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