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枔觉得自己应该愤怒的, 但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资格。
除了难过, 他更多的时间是在反思, 用一种深深的愧疚。
曾几何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事业和颜伊中，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 就选择了事业。
以前，他觉得自己待人和气，礼貌尊重, 这些就够了；但现在他才慢慢发现，这种尊重对陌生人和不太熟悉的人或许够了，但对身边亲近的人，他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工作, 反而对身边的人关注得太少了。
虽然他接触颜伊的时间不长，但如果算上小胖子，其实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了。
之前颜伊能够那么快就认出他来，他却对颜伊了解得太少太少。
颜伊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有什么理想，有什么好恶
闭上眼睛，他完全回忆不起来。
是颜伊这么多年的支持和包容，让他完全心安理得地按照自己的习惯，对待身边的一切，直到涔涔走前对他说
你在问我吗？
我应该知道吗？
厉哥
当你助理这么久，你有什么事是愿意让我知道的呢？
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某些行为，可能正在无意识地伤害着身边的人。
虽然一开始忌惮涔涔可能是边向文的人，他对这个女孩子一直有所保留，但之后涔涔看起来的确就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女孩；虽然涔涔看起来总是大而化之，做事不太靠谱，但他难得有事情交给涔涔时，对方也从来没有把事情搞砸过。
涔涔肯定没有颜伊贴心，但现在看来基本也是一个合格的助理，起码是个好人。
可最终，厉枔发现自己在做所有的决定之前，都没有考虑过涔涔的感受和处境。
涔涔那么一个在家庭逆境中都能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走前对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变得失望和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对涔涔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知道这么多年颜伊跟在自己身边，却从来没有过半句抱怨，只会悉心妥帖地把他的一切都照顾好，不让他有一点后顾之忧。
是颜伊默默无声的体贴，让他所有的错误都变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这让他开始动摇。
他开始觉得，要改变他和颜伊之间的问题，或者除了逼问颜伊，更应该从改变自己开始。
不过思来想去，他没有拨通颜伊的电话，而是点开了涔涔的对话框，给对方发过去了一笔转账。
他跟颜伊之间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他现在还要拍戏，颜伊就更忙，或许在这段时间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毕竟，他现在拍得戏题材这么沉重，沉重到让他整个人变得压抑，并不是一个适合缓解情侣之间问题的状态；况且，他也不想把自己因为进入角色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带给颜伊。
只要感情是真实存在的，他和颜伊之前可以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之后也一定会有更多的时间，足够他们把一切都处理好。
转账的信息发出后，涔涔那边迟迟并没有动静。
之前涔涔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手机不离手，消息从来都是秒回；而且以前，哪怕厉枔只是给她发一杯奶茶钱的小红包，她也会欢天喜地地收下，马上回复十几个不重样的表情包卖萌。
可现在时间明明还早，普通人应该差不多刚吃过晚饭，涔涔这种经常一觉睡到中午的人，不可能睡这么早；而且厉枔也清楚，自己发过去的转账金额对涔涔现在的处境来说，应该不算少了。
他踟蹰地捏着手机，想了想还是再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信息里，他对自己之前对涔涔的忽视道了歉，并且承诺如果之后涔涔如果一直没有被分配到合适的工作，可以随时回到他身边，继续做私人助理，工资方面他也会以高出DM的薪资水平开给对方。
因为第二天没有自己的戏份，厉枔难得没有早起，等他睡到九点过起身时，发现涔涔居然还是没有接受他的转账。
不过对话框里，涔涔回复了四个字
晚了，厉哥。
对话发送的时间是早上六点。
这让厉枔觉得一头雾水。
不过涔涔的电话已经关机了，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收拾收拾起床，准备出门去。
新戏开拍有一段时间了，他基本就是片场、酒店两点一线，吃的不是外卖就是剧组的盒饭；今天难得休息，他打算到影视城边上的街道走走，接接地气、人气，顺便找点吃的。
以前每到一个新地方，有什么好吃的、爱吃的，颜伊都会提前查好，打包递到他手边上；现在，他也只能靠自己了。
出门的时间不早不晚，还没有到饭点，大部分人要么还在拍戏，要么正在趴活；厉枔随便找了个粥铺，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影视基地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路明星，店主认出了厉枔，表情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他坐在角落里搅动着碗里的鱼片粥
这些事以前也都是颜伊做的。
他想着想着有些出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名字。
厉枔？
这个声音厉枔是耳熟的，但是总觉得对方语气有点奇怪。
唐穆？他回身抬手跟唐穆打了个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新戏这两天刚开机啊唐穆笑容里有些尴尬，走到厉枔的桌边坐下，就在这个影视基地。
厉枔离开《导演看看我》节目组后，很快加入了陈应生的新戏剧组，对节目的后续发展甚少关心；所以他还不知道，唐穆是进入了《导演》那边决赛的，自然跟导演签下了合同，进组拍戏。
这些消息网上都有，只是退赛后厉枔为了准备现在手头上的新戏，几乎一直处在断网的状态，几乎屏蔽了外界的消息，才会全不知情。
穿过来这么久，唐穆算是他身边为数不多聊得来的朋友，这让他再次感叹，自己对身边人的关注真的太少了。
关于自己对唐穆的近况完全不了解这件事，他也不好意当面承认，只好客套地说了句：恭喜。
按照往几届《导演》的惯例，评委带着剧本上节目，大多是为自己的新戏宣传造势，带来的角色也不会有男主的位置
男主、女主这样重要的角色，一般都要和资方商量决定。
比不上你，第一部 戏就能跟陈导合作，还是绝对的男一。唐穆谦虚道：不过我也挺满足了，毕竟第一次演电影。
你
他说着尴尬地清了清嗓。
还能在这儿喝粥就是没事儿了吧？
我就知道，这种事儿，肯定不是你。
嗯？厉枔一时被唐穆的话问得云里雾里，抬头疑惑地看着对方。
别这么看着我啊唐穆夸张地皱紧眉头，我真没有拜高踩低的意思。
你看你之前进组拍戏，我知道你就在我隔壁，不是也没有来打扰过吗？早上
早上我刚知道出事儿的时候吧，其实就想着去找你来着，但你们剧组看得严，我又进不去；门口保安说今天没有你的戏，要我给你打电话，有你带着我才能进去。
可你电话也没人接
我刚才你们剧组出来，不相信你回去问保安。
到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出事？
出什么事？
厉枔越听越糊涂了。
早上看到涔涔的短信后，他晕乎乎地起来洗漱出门，现在一摸兜才想起来，电话搁在茶几上没有带出来，怪不得唐穆打电话没人接；不过陈应生的剧组规矩严，外面的人进不去他倒是清楚的。
手机忘拿了。他摊了摊手，不过我现在也经常不开机。
说着他顺手拿抄桌上的便签纸写下一个地址，我现在住这家酒店，房间号在上面，我不在剧组的时候就肯定在酒店，你有事可以过来找我。
把便签纸推向唐穆面前后，他看着对方怔怔的表情。
你今天找我干嘛？
不是厉枔唐穆一脸恼火，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啊？
就算没关系，那也牵扯进去了啊！你们剧组那边就没找你说点什么？陈应生没意见，资方也没意见吗？
现在厉枔就更懵了。
他好好的呆在剧组拍戏，除了颜伊之前来过一回，他几乎跟外界断绝一切联系，陈应生和资方为什么要对他有意见？
早在陈应生找他演戏之前，他跟颜伊的绯闻就铺天盖地了，当时陈应生都没意见，后来颜伊跑到剧组来，陈应生也没意见；现在颜伊都走了好久了，该有什么意见？
而且他今天没有戏份，出门也忘了带手机，就算剧组真要找他，估计现在也找不到人。
他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
唐穆回了厉枔一个白眼，连连叹气，你自己看微博！
说完他看着厉枔空空的手，想起对方根本没带手机出来，气得直拍脑门，随手解锁了自己的手机，朝厉枔扔了过去。
厉枔疑惑地点开微博，赫然看见热搜第一条，居然就跟自己有关。
关键词有三个
#超模#、#前助理#、#未婚先孕#。
自己的前助理
厉枔人都傻了。
颜伊无论如何是怀不了孕了，那就只剩下
涔涔？
他大为震惊，迅速点开热搜词条，看到置顶的微博是一条视频vlog。
vlog以第三者人称的视角拍到涔涔捧着手机，焦急地躲在路边一个无人的幽暗角落里打电话，在摄像头前，她一边说话，一边哭得声泪俱下。
只是视频里的画面抖动得厉害，画质也不高，看着有点像是偷拍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影响你的，可是
视频里涔涔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是大马路上嘈杂的噪音，厉枔需要把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才能听清。
可是我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呜呜
ta也是一条生命啊
孩子？
厉枔忍不住又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再三确认画面里边哭边讲着电话的人确实是涔涔。
涔涔的长相本来就属于可爱的那一挂，偏低幼的形象，厉枔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对方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现在视频里涔涔哭得梨花带雨，就真真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了。
挺让人心疼的。
可是我现在怀孕了，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就算出去工作也不会有人要我的我没有收入啊求求你别逼我打掉孩子我只要一点钱一点点就好
只要够我把孩子生下来
等我出了月子我会自己出去打工养活孩子的我不会赖着你的
vlog只有短短的几十秒，到这里之后就是一片噪音，再之后连画面都黑掉了，但整个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涔涔怀孕了，渣男不想负责，甚至为了怕自己之后的生活被涔涔和这个孩子连累，还要逼涔涔打掉孩子。
厉枔吓了一跳。
涔涔这才离开自己身边多久，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这事儿
怎么有点边向文的味道了。
可边向文一直骚扰原主，就算之前包养的对象也是乐漉，看起来，性取向不像是会喜欢女孩子的样子
但涔涔的经济条件拮据，倒确实是实情。
不管怎么说，厉枔觉得一阵愧疚。
如果涔涔现在还在他身边当助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的名字跟着这件事上热搜的理由吧？
视频很短，播放结束后，厉枔点开了下面的回复。
评论区里，有号称是医院知情人士的网友爆出了涔涔在医院体检后证明有孕的化验单，胎儿已经四个月大了。
居然已经四个月了？
那也就是说
涔涔还在厉枔身边当助理的时候就已经
虽然之前就已经在反思自己对身边人的关心太少，但现在厉枔还是惊讶于自己当初竟然完全没有半点察觉。
评论区里群情激愤，纷纷猜测涔涔的身份，誓要人肉出孩子的禽兽生父到底是谁，而处在舆论疯狂浪尖的涔涔本人居然在这时候公开现身微博，一一否认了网友的猜测。
就在这时候，厉枔能发现的疑点，广大网友也发现了。
由于涔涔的公开出现，身份也很快被人扒出，矛头开始掉转
直指在涔涔怀孕的那段时间，是厉枔的私人助理，那孩子的禽兽父亲，也很有可能就是厉枔。
而这一次，涔涔没有再现身否认，而是直接神隐。
这种表态被理解为默认，直接将话题词推向热搜，网络已经开始了对厉枔的一次大规模讨伐。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整理过的细刚前两天用完了，昨天又理了一波后续的大纲，今天双更补上。【轻轻跪下】
第83章 撤资
现在厉枔终于明白, 为什么唐穆要问自己，陈应生和资方对自己有没有意见。
电影才刚刚开拍就闹出这样的丑闻，陈应生的口碑、投资方的钱, 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会不在乎。
自己有没有碰过涔涔, 厉枔自然心知肚明, 现在涔涔神隐到底是遭遇意外搞出的阴差阳错，还是有人蓄意阴谋，在他背后泼脏水？
这些问题虽然有待查证，可当务之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