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苏特的旅程并不短暂。
道路平坦,六匹马拉的马车无比稳当。
“手。”
萧尹把搅了许久的药碗放在了一旁,然后拉过沈绛递过来的手腕,给他把旧的绷带解开,那两个乌金蛇咬得血洞,已经变成了两个黑黑的伤疤。
他给他将血迹和药渍擦洗干净,然后把药碗里的新药膏给他敷上,最后取了一根新的雪白的绷带系好。
“在想什么呢?”沈绛稍微活动了活动手腕。
萧尹手里还拿着沾着药膏的药勺,神情有些深沉。
“阿尹。”沈绛凑到他脸下方,歪着头从下往上看他。
萧尹抬起眼睛,把那药勺放回了碗中,然后抚着面前人的面庞,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唇角。
“在想你。”
沈绛忍俊,低下头憋笑,“喂……”
“你这几天偷懒,都没有好好练功,练功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在想怎么罚你才好。”萧尹微笑地瞧着他。
沈绛挠挠头,伸出手掌冲着他,道:“请师父责罚吧。”
萧尹扶额失笑,一把抓过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怀中,让他背对着自己盘起腿。
“敛息,气沉丹田——”萧尹道,再拂开遮盖了那满背的深浓长发。
而后曲起手指,以点、按、扣、击之法,拍打前后诸穴。
沈绛吃痛,咬唇哼哼了一声,又忍住了,随着他的贯穴之术,重新凝聚起气息,行于五脏六腑。
萧尹没有因为他不能承受而停止,下手越来越重。
“呃!”终于,沈绛被他拍得大汗淋漓,激痛不止。
萧尹终于迟疑了一瞬,但手下依旧不停,最后,他将怀中的人转了过来,摁住了他的后背,让他靠在了自己的怀中,轻道:“这是之前用过的通穴之法,虽然不如第一次那般难熬,但也不好受的,痛就喊出来,又把嘴唇咬破了。”
“为什么突然又……”沈绛靠在他怀中颤抖着喘息着。
萧尹缓缓地给他渡气,再按揉止痛,“你都叫我师父了,我怎么也得更用心的教你才行。”
黑羯罗能给他下毒,是自己的失误,这样的失误,他不允许自己再犯。
但从女大公那里知道一些事情之后,萧尹明白苏特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险恶,他怕自己不够警觉,不够周全,不够强大。
他很焦虑,也很不安。
“原来之前没有用心的教的啊……”有人又开始牙尖嘴利的找事了。
萧尹用巾帕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这极不好受的。”
“也还好……”
沈绛在他怀里躺了许久,被他慢慢的轻缓的揉着后背,那种激痛无力渐渐的消散,整个人都放松地瘫着,眼睛也几乎眯了起来,他还打了个哈欠。
“我之前还说,给你敬茶磕头……”沈绛扯扯嘴唇,话语渐渐的迷糊。
萧师父忽然自省,难道自己真的像个长辈?
“……免了吧。”若真的受他的茶水和响头,萧师父只好端着架子为人师表,做不出有辱严师形象的事情了。
沈绛蜷在他的怀中,哈欠连天,好累……
“我有些困,让我先睡一觉。”
……
一场漫长的深眠过去,沈绛终于恢复了些气力,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在萧尹的怀中,他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而另外一只手正在矮桌上写些什么。
沈绛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细细的纸条,寥寥数语,应该是暗语,他不太明白。
萧尹将纸条卷起,对着车窗外吹了声长哨,幽羽落下,而后又飞走。
他的表情沉静而严肃,带着些思索。
“那天晚上的赌局,你……”沈绛忽然想起一些事情,“你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赢那个王冠的,是不是?”
“好了些吗?”萧尹轻问道。
“有些酸疼……”沈绛动了动胳膊。
萧尹便接着给他揉揉,然后道:“你说过,有人在那赌局上曾经输掉了王位,世上还有什么疯子比得上输红了眼的赌徒呢?既然如此,那个王冠又那么吸引人,我想,他们肯定愿意出除了金银之外更多的赌注。”
“可你也不一定知道他们会押什么的啊?”沈绛问道。
“只要我在他们真正想要赢取的东西出现之前,把他们能够下注的财物都赢了的时候,他们想要王冠,就不得不拿出更重要的赌注。”
“若是他们放弃了呢?”
“那三百多万的银贝,应该也能够在月氏王城买到足够多的刺客和武士,组建一支令人畏惧的队伍,为沈大人的使团保驾护航。”萧尹透过车窗,看向簇拥在马车左右,骑着高头大马的威风凛凛的武士们。
用金钱买来的忠心的确不是很可靠,但是足够的金钱,还是能够获得等价的忠心的。
这支夸张的使团的队伍,有三千多人,除了一千多人是康家的卫士和珀西女大公的亲信,其余的两千多人,都是这两日萧尹请玛哈出面在月氏王城招募来的。
商路上任何东西都能出售,包括性命和忠诚。
沈绛愣住了,“阿尹,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世人畏威不畏德,沈大人是东方上国来的使臣,他拥有忠心耿耿的护卫,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想必有人想要再对他下毒,使阴险手段,派些杀手前来的时候,会仔细掂量掂量能不能,行不行。”
这个道理,天下通用。
看着怀里的人仰起脸,眼睛眨个不停,萧尹低头,轻道:“怎么了?”
沈绛环着他的腰际,贴着他的胸膛,轻轻呼吸着。
“小绛?”萧尹看他久不出声。
沈绛就这么靠着他,“阿尹……”
车轮声声,碾过河滩,经过原野,天高云阔,雪山绵绵。
“你刚才有没有趁我睡熟了,偷偷的对我做下流的事情吧?”沈绛轻轻蹭着他的怀抱,此刻,他裹在裘毯里的身躯几乎不着寸缕。
萧尹失笑,“你猜?”
怕他身上被缚着疼痛不适,才给他脱了衣服的,至于这位师父有没有趁机做什么呢,那就不知道了。
沈绛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还真的认真在想的样子,“嗯……嗯……嗯……”最后还摸着自己的下巴,“啊呀,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完全没有感觉到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
他这话就不对了,萧尹忍不住想要纠正他一下。
“阿尹,有件事情,能不能……嗯、嗯……”
“问吧。”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沈绛勾着他的脖颈,开始沈小爷特有的兜圈子问话法了。
萧尹忍笑,知道他一定不是想问这个,还是很配合起来。
“你那时候还小。”
“不是……”
“永明宫?”
沈绛点头,“对,你还要掐死我。”
萧尹扶额,“我错了。”
沈绛眯着眼睛问道:“我问你,你知道我不是公主,那是几时对我起得的贼心?”
萧尹忽然搂着他笑个不停,“什么叫贼心?”
“我真的想了很久的啊!”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的,想知道为什么……
他一直没有弄明白这件事,若不然他很不安心。
“嗯……”
“还要想很久吗?”有人又开始不高兴了。
“太极殿上,你这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两只眼睛还只盯着那些金银的时候,我想这家伙肯定不是公主啊,那这小笨蛋究竟是谁呢?”
“你才笨蛋!”除了那什么,沈小爷其他的亏是绝对不肯吃的。
萧尹笑得捏捏他的鼻子,“是,你最聪明了。”
“……然后呢?”
“我就在想,若是宫女面对这血淋淋的杀人场面,应该不会这么胆大镇定的。”
“更何况,在你被带上大殿之前,还在长廊那刮装饰的金箔,我就想哪来的蠢贼,那些金箔就算全刨下来又值几个铜板?”
“你竟然全看见了?”沈绛瞪大眼睛。
“你在后宫放了那么一把大火,我看不见才奇怪!”他刚好站在高处,正与周骧在看宫中局势。
“那你还想杀我?!”完了,这旧账是过不去了。
“没想真杀你,只要你求饶我就放你。”萧师父只好漏老底了。
“我要是不求饶呢!”
“你以为我掐人脖子需要掐那么久都不能咽气?还能让你有力气偷偷摸摸地掏毒刀吗?”
“萧尹!你一直在耍我是不是!”
“不是,我只想知道自己喜欢上的人究竟是谁……”
“哦……”沈绛忽然表情怪异了起来。
“怎么了?”萧尹觉得有些蹊跷,他这反应有点不大对劲。
“原来你不仅不分男女就见色起意,还对着个不认识的人就能□□,其实换一个人也行的,只是我凑巧倒霉撞上了而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都开始只裹着条毯子就满车板的打滚耍赖。
萧尹哭笑不得,“小绛。”
“不要叫我!”
萧尹一把将他摁住了,“换一个人就不会了,”
“真的?”
“真的。”
“我不信!”
“那……你要怎么才会相信我呢?”
“除非……”沈绛眼睛亮亮地盯着他,“除非……”
又舔舔嘴唇。
“除非什么?”
“除非你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在赌桌上是怎么出老千的!”
这才是真正想问的。
“……”萧尹完完全全服气了,这次的圈子兜得未免太久远了些。
“除了那把地杠,再没有出老千。”
“那你怎么可能每把都赢!还摸到两把至尊宝!”
“啊,我手气好啊~”有人还厚颜无耻地自夸,“你不知道了吧,一般呢,我十赌十赢是没问题的,除非遇见个笨蛋小蟊贼,那把把就只有一二点了,这就叫相生相克。”
“喂!你当我傻啊!”
“应该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我对你见色起意吧,不信我们试试。”
“谁同你试,你这骗子!”
“不错不错,你是小贼,我是骗子,般配极了。”
“不许说哄人的花言巧语!”
“那换个肺腑之言吧。”
“不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