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你、你想做什么?”郑仙音骇得动都动不了了,沈绛没有掩饰声音,又揽着她一路飞掠至此,她自然知道了这冒充她之人,不仅是个男的,而且武艺惊人。

“不想做什么,只是想问问,为什么当日,你要把你的金钗,塞到我怀中。”他随口问道。

“我、我以为你只是宫娥。”郑仙音几乎咬破了嘴唇。

“啊,只是宫娥,便能替你去送死了是吧?”沈绛没有什么表情。

“你不是没死?四郎……四郎他还把你认作是我……若不然,你如何能享这荣华富贵?”郑仙音是声音有些颤抖着。

“荣华富贵……?”沈绛好笑的摇摇头。

又将她打量打量,见她抖得可怜,便道:“此事阴差阳错,我不怪你,毕竟谁也不想坐以待毙,你也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吧?”

郑仙音便道:“那、那你想怎么样?你再装女皇,有朝一日必然是会露马脚的,四郎将你错认是我,定是不知道你是男的,若是他知道你身份,可是会杀了你的,若、若……我饶了你的罪呢?”

“你饶了我?”沈绛摇头失笑。

“我可以提早写一道密旨给你,叫人不要追究你的死罪,还同四郎为你求情,就说你是听我吩咐才装作公主的。”郑仙音一脸无辜地道。

沈绛仰头轻叹一口气,道:“公主,你既然逃了,却为何还要回来呢?这宝座,果真这般吸引人?”

郑仙音立刻道:“这是我郑家的天下,岂能拱手让人!”

沈绛又摇摇头,笑得有些渺然,“谁家的天下,都没有千秋万代的,你当日惧怕逃了,便是弃了这天下了,如今又回来要做这女皇,却两手空空,无兵无马……”

“呵呵。”他笑着叹息一声,“这不是儿戏,公主,你如何这般天真?”

郑仙音忽地冷笑,“这自然非儿戏,郑宁驰百万大军,如雷如电,你再装下去,也是死路一条,我是郑家子孙,就算做不成女皇,郑宁驰也会尊我为长公主。”

“哦,‘不失为富家翁’嘛……”沈绛瞧着她,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公主依旧会荣华富贵高高在上是吧……”

“不错,那日你在宫中搜刮财物,如今又装女皇招摇撞骗,无非也是要钱财而已,我见你身手不错,你若发誓效忠于我,权势富贵,亦是唾手可得。”

郑仙音微抬起脸,对他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沈绛怔怔地看着她,其实她笑起来,与萧尹有些相像的。

萧尹曾说——“她既不多病,也不胆小……”

“若是你想要别的什么……本宫,也不是不可以满足……”郑仙音如水一般靠向他的怀抱。

柔弱和美貌,本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最大的武器。

沈绛又叹口气,道:“阿尹……他其实心软,不会杀你的。”

“阿尹……”郑仙音重复着他这亲昵的称呼。

沈绛没有打算多说,只道:“但我不一样——”

说着,他手中一道绿光闪过,郑仙音一口气还没喘出来,便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沈绛几乎温柔地轻轻将她放倒在地,那柔弱细白的咽喉处才猛然喷涌出了大片的鲜血。

鲜血流淌了一地,映着飘然而入的鹅毛大雪,白的分明,红得刺目。

那一双与萧尹几乎一样的暗金色眼眸已然黯淡无光,却依旧不甘心地瞪大着。

她没有什么纵横天下的野心,只想保住性命享用权势富贵而已。

沈绛伸出手,替她阖上了双目。

“公主殿下,对不住,你必须得死。”

他将自己身上沾满了鲜血的衮服脱下,又摘了那冕旒冠,擦干净郑仙音脸上和脖颈上的血迹,给她换上了。

李寅那日来信中说,傅伯爷在令州寻回公主之后,不想又被人劫走,劫人的乃是王家家将,正将公主一路送入京。

这位公主的手段粗浅,却心思繁多,沈绛并不是很想知道她逃跑或者被人从傅门主眼皮底下劫走的细节。

但她入京却是正好。

郑宁驰北上,打的是勤王诛逆的名义,萧尹南下,乃是奉旨平叛。

如今,王必俭与郑宁驰串通谋反,逼死女皇,今日朝上众臣可证,来日天下皆知,郑宁驰弑君谋逆,郑氏自相残杀,天所不忿。

萧氏得传国帝印,受命于天。

沈绛掠身下了飞楼,不过略一挥手,飞楼登时被一阵火光吞没。

大火冲天,他没再回头,边走边束起发丝,顺手擦去了浓妆,系上了衣带。

然后,在烟雾弥漫里,消失不见。

如同他来的那天一样,到处是混乱和火光,杀戮和哀嚎。

这是无明火,无因之火,风扑不灭,水浇不止。

永明宫中,再没有了什么女皇。

对于一个小偷来说,这只是一段有趣的奇遇,或许多年之后,是在街市与人吹牛,半真半假的谈资而已。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朝中文武死伤大半,逃出来的也对那日朝上诸事讳莫如深,不提一字。

这些世族如蛆虫一般啃噬着这行将就木的帝国,贪婪老迈。

他们拥有着无边的土地和财富,在帝国危亡的时候,依旧计算着自己的利益和得失,谈论着那些不值半文钱的礼仪典章,还体面地吸着天下人的血汗。

萧尹若要建立他的世界,并不需要这些人。

所幸,王必俭还活着,却也半死不活了。

勤王的诸世族家将,在白家那小将军所率之下,跪降了太辅周骧。

白小将军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大火,他怎么都扑不灭,数千人齐齐打滚哀嚎着,只怕最冷血的人,见到那样的场景,都会做一辈子的噩梦的。

*

高耸的摘星台上,乌啼一身道袍飞扬,望着宫中那几乎连接了天地的黑烟,叹道:“未知今后,这天命究竟落于何处了。”

燕支不解,问道:“国师不是说郑氏还有一百五十年的帝运吗?就算女皇驾崩,但郑宁驰来势汹汹,或许萧氏终不能敌吧。”

乌啼笑了笑,转身道:“可能吧。”

“可能?”燕支更加不解了。

乌啼手持麈尾,提起衣摆,下了高台,话音渺渺,“中洲皇朝更替,但山河社稷依旧,上古至今,这天下,还是这天下,谁人做皇帝,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

三日之后。

一条铺满了新雪的道路上,一辆不起眼的四轮马车,正被两匹敦实健壮的马儿拉着一路向西。

马车中温暖如春,但躺在柔软的锦垫中,穿着厚厚皮袄的红发男子却不停地打着啰嗦。

他似乎病得很严重,满口说着胡话。

“小绛、小绛!”

他猛地睁开绿幽幽的眼睛,看着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人,看着他充满了关怀和担忧的眼神,又放心地闭回了双眼。

“睡吧。”沈绛轻叹。

无明火以是鲜于一族秘传的手艺,用沙海深处的劫尘作引火之物,再以精气催动火势,那么一场摧天骇地的大火,鲜于期耗了不少的精力,需要休养许久才能恢复。

“小绛,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鲜于期小心的问道。

他是前来拜见“女皇”的,却没有机会献上国礼,参加上国的宫宴。

沈绛支着手臂,摇摇头,“本来也没有生气。”

之前更多的是难过,失去了朋友的难过。

鲜于期立刻恢复了些活力,他支撑着爬了起来,盯着沈绛的面庞,道:“那、我们是不是还是朋友……?”

他问得更加小心翼翼。

沈绛将脸转向他,诚挚地道:“期,谢谢你。”

鲜于期展开了笑容,小绛没有恨他,愿意和他和好。

他本想抱着小绛,拍着他的肩膀,再大笑着说着以前的那些快乐的话的,但他忽然看见沈绛手腕处露出的一截红绳。

红绳有些败色了,是那种庙会上最不值钱的下等货而已。

但小绛却打了个方胜结,系在手腕上,藏在袖子里,郑重地好像是什么重要的宝物。

他伸出手,想去抓那根红绳。

沈绛却挪开了。

“这是——什么?”

这是他离开前的那夜,去了摄政王府的后园拿回来的。

那夜北风依旧,梅林中的红梅,依旧久久未开。

但之前系上的红纸,已经被雨雪打地褪去了颜色,上面的名字,也几乎模糊一片。

沈绛将那红绳取了下来,又把纸笺解下。

蹲下身,拨开厚厚的积雪,用小刀在地上挖了洞,把纸笺埋了下去。

再将红绳系在了自己的腕上。

他去求这纸笺的时候,只在神前烧化了自己的八字,并没有萧尹的……

萧尹……会有真正相伴一生的人,但不会是他。

他希望所爱之人,一生都平安顺遂,笑多苦少,最后……忘了这段无疾而终的情缘,再不必忆起……

那晚他在梅树根边坐了许久,回忆这几个月来的每一件事情,好像如同做梦一样离奇。

最后,他低头笑了笑。

也许当自己七老八十了,想起这段短短的时光,也会带着笑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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