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这瞬间的失重与惊魂让沈绛几乎昏了过去,他都来不及尖叫出声,便“噗通”一声,掉进了崖底的刺骨的寒水中。

“咯……咕噜咕噜咕噜……”要死了?

萧尹一手捏紧他两只手腕,交错在身后,一手揽着他的脑后,将他按在了胸口,如此紧紧地缠抱着,沈绛本能地想要踹开他从水中浮起,不行了,他刚才来不及憋气,要死了!

天色未明,水中更加昏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挣扎中感觉到萧尹扯开了他的衣衫,手指如同蛇一般灵活,从他的后脖颈一直击打向下,是、是——

风门、心俞、肝俞……然后气海,直到腰俞。

这是背后各处穴位!他这是——

“咕噜咕噜咕噜!”痛,痛不可耐!

在沈绛觉得自己将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萧尹揽着他的腰腹,腿脚一蹬,哗啦——

能呼气吸气了!

沈绛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还不等他回过神,萧尹又将他按了下去。

这回是从天突到关元与横骨。

沈绛吸了几□□气,终于捡回了一些神智,但那分筋错骨般的疼痛更加鲜明,他忍不住想要张口大叫。

但才一张口,灌入口中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水。

不!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是将死之际神魂分离的恍惚,渐渐的,他的手在水中徒劳地划动着,如同一滩水草,无法控制地摇摆。

死……要死了……

但是……一种柔软的感觉贴上了他的嘴唇,有口气息渡了进来。

萧尹……你可以提前说的……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

“咳咳咳……”沈绛疲惫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光亮。

天还是暗沉沉的。

是篝火。

他吃力地撑起身体,才发现是萧尹的氅衣盖着自己,身周围好几个火堆,灼得人发烫。

但他还是觉得冷,又热又冷,异常的难熬,打着哆嗦,又浑身发热。

伴随着一声放下心一般的松气,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给他裹紧了些,“能坐起来吗?”

他只是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萧、萧尹,你……呃!”

心情有些复杂。

沈绛试了试坐起,乍一动弹,痛的他灵魂几乎都要出窍了。

身上哪里都痛,他摸着前胸,觉得后背更疼,摸到后背,觉得腰腹简直要断裂,连手臂都抬得艰难。

“嘶——”沈绛自觉自己是极为能忍痛的,但此刻这般身骨之痛,也让他忍不住想要哭一哭。

“我来看看。”萧尹将他小心地扶坐了起来,手伸到他的衣带上,又停了下来,“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处。”

“嗯……”沈绛艰难地点头。

萧尹便拂开了他满背粟色的长发,解开了贴身的薄衣,露出他看起来有些瘦削却结实修长的后背。

背脊上有些陈年的旧伤,很浅很淡,横七竖八,二指宽阔,似被什么打的,戒尺?

沈绛微微颤抖着,嘴唇紧紧抿着,身体或许因为此刻的疼痛,也或许因为被注视的不安,冰冷而僵直,如同一截才从水中捞起的枯木。

萧尹抬手,沈绛便明显的抖了抖。

“呃!”沈绛死死咬着唇,脸色比起之前,更加通红了些。

萧尹垂目,指尖还缠绕着一丝略带着湿意的发丝,微微打着卷,透着几分缠绵之意,他无声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坐怀不乱”的典故来,不由苦笑。

“将军,看够了吗?”沈绛见他盯着自己,不言不语,那种被各种污邪的目光注视的回忆瞬间无法阻止地涌入心中,那充满了不堪回首的羞辱回忆,想要满不在乎的忘却,却始终萦绕的回忆。

他将指尖深深的抠进了掌心,才能压抑着满心的咆哮,用着僵硬的语气问出了口。

指尖的发丝随着沈绛一侧身掉落,萧尹收回了手,只是脸上显得有些许难言的狼狈。

“有些瘀痕,不打紧,只是些外伤,明日怕是会更疼一些。”萧尹的目光一路扫下去,后背的穴位上一片斑斑驳驳,暗叹了一口气,他不曾想到沈绛比自己想的更加单薄一些,不应该下手这么重的。

他这语气正常地不得了,没有与自己开任何让人不自在的玩笑,沈绛也松了口气,不仅松了口气,方才整个人绷直的紧张都似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尊驾这脱胎换骨的手法,实在是要人命!”沈绛知道萧尹用了怪异的手法,与他行筋通脉,但这滋味实在遭透了。

“我若告知你,就算你自己知道我并非要你的性命,但你的身体,也会本能地与我抵抗,方才,吓着了?”萧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有种山风过后的安宁。

沈绛忽然想起当年萧四公子那领为他抵御了风雪的锦袍,那时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温柔而怜悯,如同此刻。

从前的萧四公子,定然是个善良多情的少年。

“还好。”沈绛不想多说话,累,疼,还有惘然。

“当日,我在凌……”萧尹说着,忽然又住口了。

沈绛抬头,有些疑惑。

萧尹复又开口道:“当日我练此心法,满心愤懑,几乎走火入魔,家师说,是我心怀太多杂念,令我在寒冰洞中不着寸缕,体会生死之险,才能抛却一切旁思,专心此道……”

他在与他解释。

“先前……你乱七八糟的玩意学得太多,气脉混杂,又内力不继,若是一意学我功法,只怕适得其反,却是害了你。”萧尹眉头皱得甚深。

他言语之间诸多隐晦不得出口,比如传授他这身绝妙至极的内功究竟是谁,他在凌……凌什么?他不说,定然有不便之处,沈绛不欲祥问,只应道:“嗯。”

沈绛很想同他道声谢,然非亲非故,却受他这般恩情,岂是一谢而已?

他见惯了往来算计,知道萧尹这般对待自己,此情甚深,满腔好意。

但为什么?自己该怎么办?沈绛忽然惶恐。

萧尹见他满目愁色,便低笑道:“你若是恼了,与我发发脾气也无妨。”

沈绛却无心接他的玩笑,只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微微地摇了摇头,“那日你说要教我武艺,我十分感激,我为何要同你发脾气?我还不至于这般……不识好歹。”

萧尹叹息一声,“你身纳诸多杂学,却都为旁门左道,幸而皆未曾深入,若不然我亦无法,然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这几日你怕是要受些罪了。”

“我觉得好些了,尚能忍得。”稍微动了动,没有想象地那么疼痛了。

“萧、萧尹,多谢。”只是这声谢出口,沈绛感觉到萧尹微顿了一下。

沈绛想起鲜于期说的话——小绛,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他是不太有良心,他知道萧尹想要什么,他不必对自己这么好的,他却对自己这么用心,他想要的,不是这一个干巴巴的谢字。

但自己受不起……得而失之,令人痛苦。

有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和期待,人生会更加艰难。

“谢便罢了,这谢并不真心……”却是逃得更远了些,萧尹伸手轻抚他还带着潮意发丝,“我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若不然岂不是又在哄你骗你了吗?”

“你哄我骗我,难道还少了?”话才出口,沈绛立刻双颊通红,这着实不大对的语气,好似……

萧尹失笑,这句倒是真情实意的很。

沈绛偏过了脸去,萧尹说了教他,便不曾随意糊弄,他是真心待他的。

真心,这太奢侈了,而且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足够回报的真心……

沈绛坐起,裹着氅衣,望着萧尹,张张口道:“把我的衣服给我,应该……都干了吧……”

他指得是萧尹给他放在火边干烤的衣衫。

萧尹见他脸又红了,嘴唇有些干的,连眼睛不敢与自己对视,此刻定然不自在极了,还在努力装地镇定,若是破功了,只怕便要真恼了。

萧尹暗笑,便不去打趣他了,将那些衣衫一件一件取下来,捋了捋衣上皱褶,再放在他身前,还体贴地背过了身去。

沈绛快速地把那些衣服都披上。

“沈绛,如今我传授你功法,你是不是应该叫一声师父来与我听听?”萧尹看着地上交织着的火影与衣影,笑着揶揄道。

“行,这会儿不曾有香烛茶水,等回去了,我给你正式敬茶,再磕三个响头。”沈绛将头发从衣衫里抽出。

“……”萧尹无语,怎么突然耿直了起来,还以为他能跳起来与他大嚷:鬼才要你做师父!

“嗯呃!”沈绛低头,想系上腰带,却扯动了伤处,疼得有些龇牙咧嘴。

萧尹叹口气,转回来,道:“手抬起。”

沈绛一愣,乖乖地捏着衣袖,将手臂微微抬起,萧尹便给他整理整理衣衫,系好了腰带。

“莫同我装,我图你的茶水和响头吗?”

沈绛低下头,微声道:“萧尹,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

萧尹叹气,“回报?做买卖,才要不亏本的回报,可惜我不会拨算盘,你大可不必了。”

沈绛,“萧将军,我在街市上混,学来一个道理,——莫要欠人人情,来一笔便要还一笔,若不然,会倒大霉的。我这人信命,你这人情,来日我会清的。”

“呵呵……呵呵……”萧尹低低笑了几声,只是他眼中的笑意终于收敛了起来,又升起些冷意,“就这么不愿意与我有瓜葛么?”

“萧将军,你的天地太大,而我……”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非机缘巧合,沈绛这个江湖的小混混,与叱咤中原的萧将军,能有什么干系?

但这……不过萍水相逢,来日,亦可飘散而去罢了。

“那日你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惜我真不是大丈夫,我是个小人,阴损自私,睚眦必报,目光短浅……”沈绛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能分得清我此刻是不是装的?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待人的诚心……你会失——”

萧尹抬手,手指穿过那粟色的长发,低头,将他这滔滔不绝的嘴堵了起来。

“望的……”

“话多了,闭……嘴……”

“唔!”

……

“嗯……痛……”沈绛扭了两下,眼泪星就冒了出来,他搂得太紧,很痛。

“那就别乱动!”萧尹叹口气,移开了脸。

“啊啊啊啊啊啊!”忽然一声惊叫。

李长缨的惊魂尖叫,在黎明前的夜空猝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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