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看看。”大小姐揉着肩膀,抚着脸上不存在的灰尘,偏头看着一边马车上下来的娉婷,笑道:“看看是什么西洋镜那么精彩,吸引了这些好事者。”
“这好歹是你的家,你就喜欢让人家在你家门口指指点点么?”娉婷没好气道,心道:这人怎么对上什么事都挂着无关紧要的神色,都不知道紧张害怕么?想来一定是卫夫人生出的幺蛾子了。
“你们欺人太甚了,这都是干什么。放开我女儿,放开知道么?我是你们的二夫人,怎么也算是主子,你们敢不听我的吩咐?是不想继续吃这碗饭了么?”卫府的台阶上站着三三两两的人。
大小姐走到人群中间,看了一遍,这些人她除了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之外大都是认得的。她那两个仇人正傲然的直着腰杆子站在卫府大门中央,端着架子不发一句话。她们身后站着一帮家丁,看起来还真是有气势。
“这是在唱黄世仁与小白菜的戏。”大小姐带着好事者的笑容,冷眼旁观。
“你这样子好讨厌,怎么看自己的仇人欺负别人那么开心?”娉婷挽着她的手臂,悄悄在她的腰眼掐了一把。
“她们这出戏又不是来针对我,看看又如何?好久没见到这对活宝,想不到她们还能折腾得起来,这精神力让我都汗颜。不得不佩服这个刘月娥老当益壮了。”大小姐朝霜台看了眼,目光无意间瞥到了石狮子边上的一个白影。
“嗯?那是什么?”她挑了眉梢。
“怎么了?”娉婷转头看她的侧脸,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那个出家人,我好似以前见过。”大小姐抚着下巴,双手环胸,左右看了那个淡淡的身影:“落花时节又逢君,她仍旧是原来的样子。”不妖不濯,高华出尘。
“你在说谁?”娉婷往周围环顾了一眼,也没发觉哪里稀奇。
“喏,那个人你也该认得的,以前看你们都形影不离的在一起,也不知道后来她怎么就不见了。”
大小姐这一指点,娉婷顺着她的手指望见了那个犹如空气般安静的出家人,愣愕了很久:“明臻大师。”
这个白衣飘飘,出尘缥缈的出家人自然是绝迹多年的明臻。
“她来这里做什么?”大小姐对明臻来了兴致,想要知道对方的来意。
“这事稍后再说罢,你倒是管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人啊。”娉婷见她不管自己的家事,关心起了无关紧要的外人,不由提醒道:“毕竟你还是卫家人,让外人看卫家的笑话多不好看。”
“我在看你选的人究竟好不好看,你别急。”大小姐把目光从明臻身上转到了霜台那里。她本事在考量这个女子,可很快她又被霜台对面的那个小女孩吸引了过去。
“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么?”卫夫人冷冷的看着阿九。
大小姐看着阿九的反应,忽而说道:“我们暂时避一避。”
“啊?你不过去帮忙?”娉婷不理解大小姐为何要坐视不管。
“你选的人不差。我们就看着好戏罢。”大小姐搂着她的要转身离开了人群。
“你说什么?”
“卫夫人可有得玩了。”大小姐靠着娉婷的肩膀,笑道:“我们去买烟花玩罢。”
“大白天的放什么烟花,你看得到么?”娉婷费解的看着她,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就当是做好事了。中秋刚过,烟花爆竹必然还有余货,替商贩们做点好事。”
“你倒是会仗义疏财。这钱可不是你赚来的,胡乱花费兄弟的钱财,你也是厚脸皮。”
“这世道上要混下去,不玩猥琐不玩无耻那是不可能的事。脸皮薄的只能死路一条。”
“怎么你说起来,这世上都不见得好人了,都是伪君子小人。”
“君子诚可贵,权欲价更高,若为红颜故,两者皆可抛。”大小姐故弄玄虚道。
“你这话几个意思?”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你挑的人不差的,放心罢。我们去玩玩,然后回来再看卫夫人如何收拾这个局面。”
“她们到底要做什么?”娉婷觉得此事有蹊跷,想要问个清楚,便被大小姐拉到了角落里,过了片刻出来后,小脸绯红,有着不可描述的暧昧。
“你还真是坏人……”
卫府门口恢复了平静,百姓们走的走,散的散,不过怎么说,他们看得都不够尽兴,还憋了一口气。
气什么?气那趾高气昂的贵族,气那卑微下贱的奴婢,气那无可奈何的成规。
“总算是走了,这次我们母女还算泄了口气。”刘月娥挥开家丁,在门口转了转,像只守门的老狗,扳着脸瘪着乌紫的唇再次踏入卫府的门槛。
“娘,你说卫剑回来询问此事,我们该如何回答?”
“这是她自己要走,与我们有何干系?只是把那小杂种赶出家门,可没对她怎么样。她要跟着小贱人走,是自己的选择,没谁撵她。”
“可要是她在老爷面前告状,颠倒黑白,那我们该如何辩解?”卫夫人忧虑道。
“你还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这点事也不会办,你以后还怎么活得下去?一对贱人罢了,你可是诰命夫人,怕她们什么,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没出息的女儿。”刘月娥气恨道:
“卫剑要是敢借着这事斥责你,那我也不会坐着不管,好歹是他的丈母娘,要是敢不卖我的面子,我就去卫氏的祠堂大闹,大家谁也不给谁面了,看他堂堂三品大员以后怎么在同僚面前端得住架子。”
这就是她所说的看谁更不要脸。她们身后已没了靠山,都说狗急了会跳墙,对于穷途末路的人来说做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刘月娥口口声声不许女儿极端行事,可她今日的做法可算是刻薄之至,已是极端至极。
人总是很奇怪,自己做不到的事,便想要身边重要的人去做到。或许刘月娥知道自己的模样,不想女儿活成自己罢了。
但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对母女若不是同道之人,如何能相处融洽?
“我觉得咱们太过弱势,说话的分量不够,日后很难在赤昀城立足下去,我去那些权贵的庭宴里显得最寒酸。”刘月娥酸意浓烈,带着一抹嫉恨:“那个李尚书的母亲以前是我的姐妹,虽说她出生名门,可家道中落也没少吃过苦,想不到生出的儿子如此出息考中了状元做了三品大官,还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
“他们那个宅子七进七出,要说我们卫府也不比他们小,可怎么住在这里,总是矮人一大截。”刘月娥不畅快,都不敢在那些贵妇人面前吹嘘自己,让她张扬自我的个性受到了强烈的压制,活得很憋屈。
“这宅子名义上是卫初晴的,我们也只是住在她屋檐下的常客罢了。”卫夫人也无奈,她如今很久不曾与那些诰命夫人结伴出游,觉得自己就像跟荆钗一样夹在那些粉黛钗环之中极为不适宜。
况且那件香油钱失窃一案,让她吃了个官司,这名气大大折损,曾经的姐妹也对她生出了嫌隙,还真越来越不像位高贵的尚书夫人了。
“你该说说你的女儿,那么大年纪还不找夫婿,真打算做老姑婆?人家都在背后说话了,还以为我们家的千金有啥毛病。我们家雨蓁上得了台面,出去哪里比不过人家?就连公主……我们如今举步维艰,都在这个家里没了地位,她也放任不管,这也真是不孝。”
刘月娥想到还有卫雨蓁这张没打出的牌,便有些心痒难耐,要是自己的外孙女找个王孙贵子,那她们便又可以耀武扬威了,何必再受别人的眼色。
“我有什么法子,她自己有主张,我也劝过很多次,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我说服不了。”
“你是时候给她做个规矩了。”刘月娥有露出了棺材脸,那双浑浊的黄眼珠凸了出来,就像条翻在岸上不能呼吸却一个劲挣扎不停的鲫鱼。
“我有什么法子……”卫夫人好话说过,也有过威胁,可卫雨蓁有主见,从来做事都不靠自己的母亲与外祖母,连父亲也与她说不了几句话,说是卫家人,可她对谁都显得薄凉,透着孤芳自赏。
“婶婶站在门口那么久,不怕着凉?外头的风很大,还是不要多吹了。”卫府对出的街道上走来一个撑伞的女子,她穿着及地的长裙,上衣是紧身的袍子,凸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卫夫人看着这抹鹅黄,感到刺眼。
很久不见到这明艳的色彩,她有些不适应。只是故人还是有了些变化,那头瀑布般的黑发成了如火残阳,可更妖冶魅惑了。
“这里也没旁人,你也少做戏了。”卫夫人尝试过很多次,可真的对这张脸装不下去,也不再惺惺作态,不给对方好脸色。
“一个屋檐下,何必针锋相对?你把我当成敌人,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大小姐走近了她几步,抚着发鬓,看了眼卫夫人身旁那个夜叉脸,笑道:“罢了,我先回屋休息,你们自己好好玩罢。我不插手,安心,我就看看。”
“她到底什么意思?”卫夫人看大小姐跟娉婷走出了老远,疑惑的拉回了目光。
“这个小狐狸精铁定没按好心,你多提防着点。诶……她一回来,我觉得咱们的雨蓁要有威胁了。”刘月娥的忧虑自是有缘由,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以大小姐的魅惑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逃得出她的手掌心,那卫雨蓁站在她身边不会显得黯然失色?
“找个恰当的机会,我们先下手为强。”
“娘,你要找什么机会?”
“再等等,听说那人很快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