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可骨子里却是亲和温厚,与叶娉婷一般宽容大度,上马车之前的确是生气了,打算让她好好吃一番苦头,放任着她一段时间,看看她怎么折腾。
但她认错了,对待败兵之将,没必要再穷追猛打。
“说了多少遍了?手上有脏东西的时候,先洗干净了,再吃东西。”淳于澈淡淡责备道,放下了抵着眉心的手,抬眼看着咬着勺子的人,指着侧边的花架,“先去洗手。”
“那你,是不是不生气了?”卫初晴舔着勺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子就像一只调皮捣蛋的混帐猫,被主人狠狠责罚以后,露出的可怜相。
虽说是生气的,可他也没怎么责骂她,装得那么谨慎做什么?淳于澈不喜欢她这种惶恐的模样,好像把自己当成陌生人。
“你嘴里的勺子再咬下去,还怎么给人用?”
“喔!你也想吃么?嗯,这里还有很多。”卫初晴见他看着自己的嘴唇,急忙舔干净勺子,放下茶盘,用茶水淋了淋勺子,然后又放入汤盅里。
然而,对方的视线依旧放在她的身上,仿佛她就是根勺子。
“我去洗手!”她终于想起来他的话,举着手像个听话的士兵,转身跑去盆舆处洗手。
他跟自己说话了,这气差不多也该消了。那我是不是可以问问他,如何破解卫氏的资金危机?
她擦着面巾,想好了怎么开口去问,堆起笑容再次走了回去,可还没走到桌角,就变了脸色。
“别……”她面色一惊,想要阻止对方,奈何画轴离自己太远了,她还没把看字说出来,画轴已经落到了一只白皙的手里。
“这画是你送的?”用画来讨好他,倒是文雅。淳于澈觉得某人送礼的品味提升了一些,便要欣赏一下以资鼓励。
“能不能别现在看?等你晚上闭上眼睛之前再看。”卫初晴面色古怪地盯着画轴,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淳于澈眼风撇着她的表情,心头的悦意还没有升到眼中,便凝滞了。
她又在搞什么名堂?握着画轴的手顿了顿,他敛下眼帘,问道:“你这画有什么问题么?”
“这……我本来以为你生气了,所以才会送它,那你现在是不是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就没必要看它了。他应该听懂了她的意思,可惜还是很执着着答案。
见她吞吞吐吐,问题越来越可疑,那就自己揭晓好了。
“嗳!”卫初晴手一动,想要去阻止,被对方一个眼神盯在了原地。淳于澈手指一穿,从布套里抽出了画轴,转回目光的时候,手上的画轴正打开了。
然后他的表情就跟白阳学得一模一样,从黑米馒头变成了黑米开花馒头,小了一号,不过卖相更可爱了。
卫初晴捂住了脸,脚步一转方向,偷偷分开指间的缝隙,想要来个掩面而逃。
“把话解释清楚了,再走不迟。”看画的人想是开了新眼界,眼里带着惊愕与不敢置信,当然更多的还是羞恼。
“那个我得给你去煎药了,不按时吃药,很伤肠胃呐!”卫初晴已经摸上了门把,打算离开的时候顺带捎上门,看她多么善意。
“那好,晚上我也可以来问你,咱们好好聊一聊。”淳于澈咬着牙关,嘴唇又漾出了讽味。
“嗳!王爷的伤口还未愈合,需要静心休养才是,不宜做着急上火的事儿。”卫初晴摸了摸门把,语气里满是关怀,不过对方可不领她的情,把画轴随意一收搁在一边,语调里的冷意愈加深了,“觉得这些话,你自己能信么?”
做错了事,这人总是喜欢抵赖,还每每明知故犯,是来挑战他的容忍度吗?
“我当然相信了!”卫初晴挺直着腰杆,一脸的问心无愧。
“喔?那我就收下了,我不生气了,你过来罢。”淳于澈双手合拢在腿间,坐姿端庄,凤目轻阖,看上去云淡风轻。
他的火气总是停留不到多长时间就会自动散去,或许是因为他的体质关系,像一块寒玉一般烧不热。
“以后不许再用这种方法,我也是个男人。”当真他没有火性么?还敢再来燃他!
“要是我知道你不生气了,也不会走捷径嘛!”早知道他那么好哄,就不用晒一下午了,兜兜也不用抵押给别人了。
“什么捷径?歪门邪道。”淳于澈扫了她一眼,眼里带着无奈,“你这性子,有时候真让人不放心。如果我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会捅出什么娄子?”
“嗳!我是觉得咱们的关系已经那般亲密了,小吵小闹什么的,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用不着彼此赌气啊!”卫初晴揪着垂在胸前的发带,拖着步子走到他身边。
“照你这样的说法,这世间就不会有什么怨偶了,你这人处理别人的事情谨慎细密,对于自己的事如此粗枝大节。”
淳于澈不想揪着这桩事,提点了对方一句,便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除了道歉,必然是为了关于卫氏筹资的事。”
这爷当真是个君子,这画挺火辣的,一般人都会有反应才对,下次再要哄他,还得换个法子了。
“爷,你还没有喝过汤药吧!我先去煎药,待会再聊。”终于说到正题了,卫初晴心花怒放,还不忘记献殷勤。
“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淳于澈起身走到书柜前,拿出一个盒子,卫初晴打量着有些眼熟,看了一会儿,惊讶道:“这不是我家的账本么?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这几日,他们形影不离,也没见有人进出啊!难道是偷来的?他一个王爷偷账本做什么?卫初晴很快打消了这个猜测。
“昨天你喝醉了之后,明夕来过一趟。”淳于澈打开盒子,里面确实是卫氏的账本,不过账本的最底下多了一本小账册,手掌大小的蓝皮本。
“明夕这丫头过来了也不跟我打个照面,真是白疼她了!这丫头有没有说什么话?呃……是传给我的话?”卫初晴扁嘴,这几日她时刻记挂着这些小丫头,可小丫头们却把她丢在一边不理睬。
“她替你更衣沐浴之后,本是要留下守夜,但卫府有个叫喜眉的家丁过来通会,最近聘的新伙计不服管教,她便匆匆离去了。
你不必委屈,被你疼的丫鬟,哪个不是为你办事?究竟是谁得了便宜?”淳于澈看了她失落的模样,微微皱眉,发觉心头有些不舒服,压下了这小小的躁动。
他脸色淡淡,语调多了一分轻嘲,将最轻最小的账本交给她,“明日我不能陪你去秦风山庄了,这是我整理了个商铺的账本以后记的总账,你把这个交给叶娉婷,然后说服她,让卫氏的资金融入她的叶氏。”
资金融入?那不就是让她投叶氏的股。这能行么?就像富人本来要救济穷人,而穷人反过来拿钱给富人做生意,实在不合寻常。
“你写得什么帐,我看看。”难道里面有玄机?卫初晴对着盈亏两栏的账目一个个算着,越算越皱眉,最后心里一乱,算不下去了,直接看末尾的数字。
“我的佛祖爷爷!怎么多出那么多白条与差旅费损耗,你胡编的吧!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写假账!”她终于抓住了他一条尾巴,下回她坑蒙拐骗,就不怕被责问了,他不是也骗人了。
“卫氏的盈利居于同行业的中上游,因为欠下天下钱庄巨额债款,导致业绩惨淡,你若是这时露怯,便让对手有机可乘。
即便以后还清了债务,也会受到同行挤压,故而当前最重要的不是抽资还债,而是威摄你的对手,让他们不敢妄动。
叶娉婷如今是商会的主席,与左相素有来往,你若能够征服她,便不会有人再来追。债,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我已经平衡了你的盈亏,填平了钱庄的债额,至于能不能让她信服,靠你自己了。”
卫初晴听得眼睛一亮,像是有人指了一条前程似锦的道路。
“啧啧!我今日才发觉,在王爷的面前,我不过是只蹦跶的小猴子。”这种法子说的难听点,就是不自量力,有些人根本不敢想。
可他不仅想了,还付诸了行动,他素来深沉睿智,看似超然物外,想不到也会算计别人,不知他还有什么阴谋野心,让她大开眼界一番。
“爷,如果有一天你造反了,那定是平地惊雷,所有人都想不到。”她一开心,嘴上就没了把锁,说的放肆了。
淳于澈将账簿放入了盒子,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点着桌子,皱眉道:“以后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把桌子给擦了。”
“喔,那个是勺子太大了,才会漏出来的嘛!”卫初晴把假账藏进了袖子,用手绢去抹着桌子。
低头的时候,淳于澈的视线滑到了她微翘的小嘴,压下了眉弓,眸光深沉,此刻外边已经昏黄了,有些混乱的心思不由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