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农村户口是吧?”
“……是的。”
米秀秀狐疑,以为其中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对方确认好信息后,严肃的面容忽然柔和下来,“明德苑306,楼下宿管那儿领钥匙。”
“好的,温老师。”
米秀秀看了桌子上摆着的名牌,说。
温老师又补充了一句:“按照家庭环境,每个学生每个月有10~16块补贴,等正式开学后会通知你到哪里领。读书不易,要珍惜。”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米秀秀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我会的,温老师。”
温老师又看了郗孟嘉一眼,低头看新生名单:“嗯,你叫什么?”
知她误会,郗孟嘉连忙解释:“我陪米秀秀来报名的,不是新生。”
温老师闻言,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怪遗憾的。
年轻人一看就长了副聪明相,眼神也清正,竟不是新生,一个没忍住多念叨了几句。
都是些劝学的话,也确实是惋惜得很,郗孟嘉老老实实听着,末了表示会继续自学,赢得温老师赞赏的眼神。
米秀秀对他的表现侧目不已。
往常郗孟嘉几乎不谈这些,大有随波逐流在大队扎根发芽的架势,左不过只要能赚钱干什么都可以,倒是没觉得非得深造不可。
不过他有继续学习的心,她百分百支持。
“我屋里有不少书,有课本也有一些杂书,你想看什么就去找。”
“三叔真疼你。”
米秀秀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以前是那样的……光有钱算什么大户,书是不能少的。”
后来钱捐了,物也捐了,名下的铺子,田地该拿出去分的全分了。
但书这种东西,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一文不值,还不如几个鸡蛋有用,倒是完完整整保留下来。她家因为她爸留过洋学历高,分得最多,全藏她屋里了。
郗孟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有多少?”
米秀秀沉吟片刻:“没数,一面墙吧。”
跟她爸妈房里放黄金的暗格差不多,她那间屋和米饭屋子中间特意隔出将近一米五宽的夹层。两面墙刷得跟其他几面差不多,其实藏了暗门的,拉开就是藏书的屋子。
“别让圆圆和米饭知道,免得他俩不懂事嚷嚷出去。”
这个年龄的小孩大都人嫌狗憎,尤其爱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谁多吃了一个鸡蛋,少捱了一顿打都能吹得仿佛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真管不住!
郗孟嘉没想到米家底蕴这么足,也没迟疑,点头应下:“放心,我明白。”
“那就好。”米秀秀笑眯眯地,还要说些什么,屈洋拎着箱子过来了,“秀秀,我在明德苑,你呢?”
“我也是,我在306。”
“可惜我们不在一个寝室。”
“你寝室号多少?”
“304,跟你隔了两个屋。”
米秀秀笑,两个屋而已,想说话时走两步路就到了:“在一层楼,咱们很有缘呢。”
屈洋一想,也是哦,她们俩又不是同一个专业,能分到同一栋楼同一层确实很有缘。
“秀秀,可以让你对象帮我拎一个箱子吗,我手酸死了。”
米秀秀想也没想,就说:“你看他手上两个包,其实压得实实的重着呢,这样吧,你先在原地歇一会,我跟他把东西搬到寝室就回来帮你搬。”
就这样拒绝,米秀秀有点不好意思。
但郗孟嘉身体本来就弱嘛,虽说养了一阵子,还是少受累比较好。
屈洋没想到刚认识的新朋友丝毫不掩饰重色轻友的本性,先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而后就被米秀秀一脸为难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知道了,知道了,怕累着你对象嘛,我懂~~”
“懂”字拖得长长的,故意臊米秀秀呢。
米秀秀也确实被臊了一把,不过她惯会装,格外淡定地看回去:“是的呀,我不心疼谁心疼。”
郗孟嘉:“……”
这下换他面红耳赤了。
第39章
明德苑在西南边。
从大门左侧走,要经过实验楼,操场,食堂。
再从食堂旁边绕过一条长约两百米的木长廊,就是明心苑、笃行楼、知善楼。再经过一个转角,则是明德苑。
几栋宿舍楼取名很有讲究,建筑风格别具一格,都是五层小楼,红砖砌成。
宿舍周围树木高大荫蔽,从食堂进来后温度骤降,仿若是两个季节。
米秀秀摸了摸胳膊,感到些许凉意。
“冷了?”
“没事,就是有点不适应。”
羊城的八月热辣辣的,便是这段路温度低了些,也不至冷的程度。
索性稀稀疏疏的阳光透过树冠落在地面,形成块状光斑,加上随处可见的笑闹声读书声,让人感到不到一丁点阴森恐怖。
属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宿管阿姨五十多,银丝黑丝一分为二,抬头纹和眼角纹都很重,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
她长了张圆脸,看着很慈祥的一个人。
米秀秀不由得感慨,甭管念过书没,这大学校园里的老太太似乎都沾上了书卷气,一看就跟外边那些只会胡搅蛮缠的女同志不一样。
“叫什么,几号屋?”
“米秀秀,306。”
宿管员翻开宿舍管理薄子,在306后面写上米秀秀的名字。
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字方方正正的,就跟印刷出来的差不多。米秀秀眼皮轻抬,看到桌子下堆了不少报纸,还有好几个本子,上面依稀可见练字的痕迹。
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狠狠把她震撼住了。
“钥匙保管好。”
登记完名字和专业,宿管员从一大串钥匙中扒拉了几下,找到306的取下来递给米秀秀。
“学习上有困难找辅导员,生活上的困难可以跟我讲,集体生活要注意团结,不要拉帮结派搞小圈子。”
女生宿舍向来事多,宿管员见怪不怪便多提醒了两句。
“好的……老师。”
米秀秀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只能笼统称为老师。
宿管员笑了笑,摆手道:“我姓童,叫我童阿姨就好,老师这个称呼我不行,也不是谁都合适。”
米秀秀默了片刻,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有没有得罪对方。
随后稍稍一想,便懂了这话不是对她本身不满,而是对于知识的尊重,对传道受业者的尊重。
想通这点,米秀秀态度变得轻松起来,说话时不自觉带了几分同长辈撒娇卖乖的劲儿。
“童阿姨,我对象可以帮我把东西搬上楼吗?”
担心再出错,米秀秀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可以呀。”童阿姨倒是乐呵呵的,“可以上去,弄完立马下来就行,过了开学期就不行了。”
“谢谢童阿姨。”
得了允许,两人才开始往楼上搬行李。
郗孟嘉:“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胆小,刚才真被那阿姨吓住了?”
这话过于直白,换个敏感的估计要生气了,没准直接换对象都有可能。
也就米秀秀,从不知自卑尴尬为何物。
她当着外人是一回事,对着自己人则是另一副脸孔。
听了郗孟嘉的揶揄仍然四平八稳,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完全没觉得被对象看见自己露怯的一面有什么不自在的。
她一本正经道:“这不一样嘛。”
郗孟嘉轻哂,好奇:“哪里不一样?”
米秀秀斜了他一眼。
怎么那么笨呢!
她叹了口气,说:“合安大队是我的地盘呀,每一个乡亲我都很熟悉,当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咯,就算遇到不那么熟的,就算我那天做错了说错了,看在家里长辈的份上他们也不会太怪罪我。”
“在镇上也能自在的原因更简单了,因为我成绩好呀。只要不是存心找茬,大家对成绩好的学生不都是天然有好感滤镜的吗?我一不骗人,二不欺负别人,在能力范围内也很乐意助人为乐,我当然理直气壮。”
“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五湖四海的人能在同一个地方念书,我优秀别人也不差的。还有一个你又不懂了吧,咱们镇上厂子食堂招洗菜工都要招关系硬的,何况大学里的宿管?人家能在学校里正儿八经上班,家里少不得有那么点子关系在。万一本地有什么风俗讲究跟新乡不一样,我没弄明白确实容易惹人不痛快,我要在学校呆三年的呀,总不能开局就诈和。”
诈和是牌桌上的话。
米秀秀不玩牌,但家里人每年过年都要玩几把,她也就听了几句。
“嗯!”
“很有道理,不愧是生产队最聪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