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谢家原本是他的儿女亲家,跟他兄弟没一丝干系!
比如他二伯这些年,可有和他媳妇王氏娘家的人情往来?
他兄弟想攀附他亲家,他不拦着,但想叫他倒贴钱来帮衬,却是万万不能——他有钱还得养儿子呢!
李满囤拿定主意没说啥话的去了老宅。李高地一见立放下旱烟问道:“满囤啊,你听说了吗?你亲家这回中进士了!”
“爹,”李满囤镇定点头道:“我听说了。刚满仓去叫我的时候,我正和家里的商议去送贺仪呢!”
“哦?怎么说?”
李满囤笑道:“和上回中举人一样,裹粽子蒸糕,然后再添一对金银錁子荷包送去,我觉得我这边就差不离了!”
听到李满囤提到“我这边”,李高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长子这是在提醒他分家呢!
于氏看看李高地插口道:“满囤啊,这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爹的意思是这回你亲家中了进士,是咱们城少有的大喜事。所以便想着你兄弟三个一起拿钱合力办份大礼——这不比你们兄弟单个的送礼都更体面?”
李满囤摇头道:“娘,爹的主意虽好,但于我却不合适。”
“我和满仓、满园不同,我是红枣的爹,我若是连给她婆家送礼都要和人凑份子,可是让红枣在婆家没脸?”
“所以,爹、娘,你们就让满仓和满园合力办吧,我还是照先前那样单办!”
“这样即便我的礼不够体面,但到底是我的一份心意。”
“何况我亲家人好,他知我不及他家富贵,从不挑拣我!”
被李满囤一口回绝,于氏气得肺疼,李高地则长叹一声道:“罢了,满囤。你就照你的法子办吧!”
“你弟弟这儿,我再想想!”
打发走李满囤,李高地又吸了一会儿旱烟,方才道:“这给谢家的贺仪,满仓这边我拿一对金錁子。至于满园,就让他和族长他们几家人一起凑份子好了!”
听说要从自己的私房里出一对金錁子,于氏极不乐意——她才有几个金錁子啊?这一下就要去了两个。
而老头子花了钱,必不会再答应给她买足金头面的事了!
但于氏知道李高地爱面子,必是不能答应让满仓这房人跟人凑份子,只得委屈应了。
一向都把李高地于氏的私房当成自己钱包的郭氏听说又要出两个金錁子的礼也是心疼得无以复加——这一刻她挺想和三房一样跟族人凑分子的。
这钱于谢家只是九牛一毛,郭氏暗想:但于她家却是笔极大开销,都够她两个儿子城里念一年书了!
李满仓见状也是无声叹气——谢家根本看不起他们这房人,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却贴对方的冷屁股。
但谢家对他爹不差,他爹回礼是应当的,他作为儿子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尴尬着了。
从合水县回来的郝升捎来了云氏二哥云意也中了的好消息和云家贺谢子安高中的贺礼。
听说云意的名次比谢子安还高了有四十名,云氏心里自是高兴。赶紧地又打点一份给她娘家的贺礼让郝升再给送去。
因为心情好,加上满意红枣的表现,云氏这回给李满囤的端午节礼颇为丰厚,以致红枣看到礼单都唬了一跳,跟云氏推辞道:“娘,这节礼太丰了。我爹娘一准不能收!”
云氏笑道:“去岁咱们两家都还不是亲戚,也差不多是这些东西。今年不过多添了些肉鱼糕糖,再还有两匹夏布和两匹绸缎罢了,怎么就不能收了?”
红枣说不服云氏,便只能带了这些礼回娘家。
看到红枣谢尚来家,李满囤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恭喜了谢尚,然后便问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问题。
“尚儿,你爹这个进士是几品官啊?”
谢尚……
谢尚琢磨了好一刻方才道:“如果能出仕,就是七品或者从七品!”
“七品?”李满囤闻言颇为诧异,心说先谢大老爷,不过是个举人,做个县官便是七品,怎么谢老爷中了这么难得的进士,也只才做个七品?
至于从七品,李满囤不懂,便就当成七品看待了。
看出李满囤的惊讶,谢尚解释道:“岳父,您有所不知这进士授官和我们一般想的不同。除了一甲的状元是从六品外,其他都是七品、从七品、八品的官位和无品的庶吉士。”
“无品?”李满囤完全惊呆了:“不入流?”
谢尚摇头道:“岳父,话不能这么说。”
谢尚详细地给李满囤讲了一回朝廷给进士授官的套路,让李满囤大开眼界。
“尚儿,”李满囤消化良久,方才总结道:“照你这么说,这朝廷给进士授官,反倒是名次最后的官最大,是七品知县,中等的是从七品内阁中书和正八品的学正、学录,而上等的则是无职无品无俸禄的翰林院庶吉士——这要不是你说,真叫我难以想象!”
谢尚笑道:“岳父,不瞒您说我头回听我太爷爷讲时也是奇怪了许久。”
李满囤想想又问:“尚哥儿,这个翰林院里的人平常都做些什么?”
谢尚想了想,挑了翰林院一个最容易为人理解的职责讲道:“岳父,翰林院在京城,职责很多,跟咱们最相关的一样职责就是在各省的乡试、京城的会试、殿试中充任各级考官,主持科考。”
闻言李满囤肃然起敬,心说怪不得这翰林院了不起,里面没品的庶吉士都让进士们争抢着去做,原来这决定天下文人功名的考卷都是他们给出的啊!
真是太厉害了!
送走女儿女婿,王氏方告诉李满囤道:“老爷,今儿亲家母又送咱们这许多东西。不过刚我听红枣说了,她婆婆生产就在月底,咱们得乘早把这洗三礼提前给预备好了,别到时抓瞎!”
自从听红枣人前管谢尚叫大爷后,王氏便就当面背后改口称呼李满囤老爷了,这让李满囤非常受用。
“家里的,”想想,李满园又改口道:“太太,等过了明天大节,我便和你进城把这礼给备了!”
“亲家母客气,咱们可不能客气当福气,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差!”
第308章 庶吉士(六月初六)
五月初十的时候,谢子安的家书到了。
书信的内容除了家常的问好便只有他和云意的考试名次,看起来只是单纯报平安而已。
红枣见状颇为奇怪,心说这考试都结束了,她公公给家里写信咋还这么言简意赅?特别是在她婆婆还怀着孩子快生的情况下。
“大爷,”红枣试探问道:“咱爹是不是快家来了?”
“早着呢!”谢尚摇头道:“最少还得一个月。爹写这信的日子是四月十七,正是发榜的日子。后面还要去礼部学礼仪,然后陛见、领宴、游街、谢恩、拜谒孔庙行释菜礼。”
“等这些新进士的仪程都完成了,还要参加馆选。”
“馆选?”红枣疑惑问道:“还要考试?”
想想,红枣又问:“是考庶吉士吗?”
“嗯!”谢尚点头道:“新科进士只有经过馆选后才能授予官职。其中考试优等者入选翰林院为庶吉士,次等者,再依考试等第授官。
好吧,红枣服气:还有考试。所以不怪她公公没时间写家书。
“大爷,”红枣又问:“你说咱爹是做县令好,还是留京做官好?”
谢尚道:“当然是留京了!朝廷有回避制度,不许官员在家乡和有家族产业的地方任职,以免亲友邻里请托徇情。”
“所以爹做知县便不能似爷爷一样在本省做。而其他省,虽说也有些不错,但实际里好地方但凡有缺都会立刻被人补上,朝廷现还空着给新进士到任的地方一般都不大好!”
听谢尚这么一讲红枣瞬间就明白了,赞同道:“大爷说的是,咱爹确是留京的好。毕竟天子脚下,机会多多。”
谢尚忍不住好笑:“你以为留京是想留就能留的?”
红枣转转眼珠没有说话,心说她可不觉得她公爹是个听天由命的人。
谢尚也没再说话,心里也在想,算日子,他爹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吧?只不知分去了哪里?
时谢子安正看着报喜官差送来的捷报一脸懵逼——他谢子安,一个三甲同进士,庶吉士?
这是做梦吧?
他妻兄云意在一旁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一科庶吉士才取二十人,而谢子安的名次还在他后面四十名,此外他前面还有百十多人,这怎么取也取不到他妹夫啊!
三甲取庶吉士不是没有,但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青俊,而谢子安今年都三十七了!
谢福看谢子安不说话,赶紧上前跟官差打听,直到确认了是真捷报,不是玩笑,方才打发了赏钱。
谢子安思忖良久不得要领,抬头问云意:“二哥,难道说我送去馆选的十五篇旧诗文作得特别好?”
云意也疑惑:“是不是你的文章是你家老太爷改过?所以特别投翰林院学士们的胃口?毕竟你家老太爷原就是翰林院出身!”
谢子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可能就是这个缘故!不然再没其他理由了!”
自以为找到了原因,谢子安欢欣鼓舞起来,笑道:“庶吉士就庶吉士吧,我就当这科没中,要再念三年的书了!”
云意闻言忍不住恨道:“你就嘚瑟吧,小心我敲你闷棍啊!”
谢子安哈哈大笑:“行了,现就看你得个什么官了?”
云意的官第二天也下来了,是大理寺七品的评事。对此谢子安也是极其无语——云意可是个纨绔,不然云老太爷能在他中举人后不给他来京会试?
“你做评事?”谢子安上下打量云意:“二哥,你会审案吗?”
云意不以为意道:“不会,学呗!”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外放强,何况还是个七品!”
谢子安一想也对,禁不住笑道:“看来往后三年,咱们都将在一处了!”
谢子安是六月初六到的家。一早谢尚就领着叔叔兄弟们跑去大刘村的码头迎接——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风光,谢子安放着私密的的谢家村码头不用,把船停在了公共码头。
李满囤也站在人群里看热闹。他看谢子安穿一身青色的官服,心说亲家看来是得了个七品官了,只不知是个外放的县令还是留京的主事?
身边的人却在议论:“谢老爷这官服的补子怎么是黑的,没有绣鸟兽?”
“这文官的补子不都是绣飞禽吗?这啥都没有是几品?”
“咱们县太爷是七品,补子上绣的是鸂鶒,县丞老爷八品,补子上绣的是黄鹂。”
“这八品官都有补子,谢老爷却没有补子,谢老爷不会还没得官吧?”
“不是说一中进士就封官吗?对了,你们谁知道当年谢老太爷的补子是啥?”
谢老太爷高中都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议论谢老太爷补子的一群人都已做古,故而当下竟无人能答。
谢尚看到他爹胸口黑色的补子先是一愣,转即欣喜若狂。
“爹,”谢尚压下心里狂喜尽量淡定问道:“您这是入选庶吉士了吗?”
“侥幸!”当着众人,谢子安也是一脸的风轻云淡。
听到确信,谢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崇拜地看着谢子安心说:他太爷爷庶吉士、他爹庶吉士,他将来也得挣个庶吉士才好!
谢家其他房人却是听呆了——谢子安不是三甲吗?怎么就庶吉士了呢?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谢子安依旧在儿子和兄侄的族拥下一路风光地回到了谢家大宅见到了谢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