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还有腊月里闲人多,为防今年元宵城隍庙的祸事,官府少不了管制进城的车马,而偏那时却正是家家进城办年货的时候。”
“所以,”说到这儿,红枣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咱们庄子外若能提供暖棚给这些进城的车马暂存歇脚,给进城买年货的人提供方便便宜的进城短途接驳骡车,甚至直接出售他们需要的大件年货,免了他们的搬运,怕是都能挣钱……”
听开头只是一个茶水生意,但随着红枣的抽丝剥茧,徐徐道来,几个人越听便越觉得这生意包罗万象——茶水、饮食、年货、车马都有,这要是搞好了还不就是个市集啊!
想象着无论是青庄还是梓庄,庄子石头院墙外那片临近官道的好几百米空地,所有人的眼睛登时变得雪亮——这生意要是做出来,可不都赶上雉水城一整条街了?
“我现能想的就只这么多!”红枣最后言道:“后续具体怎么做就要靠你们几个了!”
“树林,谷雨,”红枣吩咐:“你们出身梓庄,这梓庄的生意就你们来操持,晓喜晓乐,你两个青庄。”
“张乙陆虎你两个居中总揽,帮他们两边互通有无。我有事也只问你们两个。”
分派好人手,红枣又道:“做饮食最要紧的是洁净。所以,你们在开铺子前先画一张庄子外围图来,记得标好牲口棚、茶水饮食铺的位置,不要让牲口棚的味道影响了饮食铺子的生意。”
“当然,如果饮食生意做得好,那么铺子里打口好井势在必行。不过今年来不及了,那便只能等明年再说了。”
“但你们有心,现就能预留出合适的地方来也是可以。”
第269章 夫为妻纲(九月十五)
“有心预留什么地方?”谢尚突然走了进来。
红枣原以为谢尚会跟昨日一样在五福院待一整天,甚至晚饭都留在五福院陪伴老太爷而不家来。
红枣没想到谢尚会突然回来,不觉微微一怔,但转念便就决定拉谢尚入伙。
谢尚身边能人多,不止小厮能干,还能使唤他公爹书房人手。这对比她的一穷二白,仅有的六个小厮全是还没扫完盲的半大泥腿子,其两者之间的差距啊,唉,比前世抗站时期的八路军和国军还大!
想当年毛爷爷为了全民族抗战,都可以捐弃前嫌和国民党合作,现她拉谢尚入个伙,还不是理所当然?
“尚哥儿,你回来了!”红枣放开盘着的腿,提着裙角,小跳下炕——红枣腿短,坐在炕上脚踩不到脚踏,每回下炕都要这么小跳一下。
谢尚看在眼里,不自觉笑了笑。
见多了丫头们的循规蹈矩,谢尚颇喜欢红枣这种不经意间的小活泼,这让他觉得愉悦。
“你这是有事?”谢尚的目光自张乙等六个人身上轻轻扫过,含笑问道:“怎么叫了这许多人来?”
红枣笑:“算是有事吧!”
“张乙,”红枣吩咐道:“你们且都先下去吧!”
打发走陪嫁小厮,红枣方走近谢尚帮他换家常衣裳。
“尚哥儿,”红枣一边解衣扣一边笑道:“今儿我看爹出门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亚圣的一句话。”
谢尚也笑:“什么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谢尚:“怎么说?”
“咱爹有本事,”红枣道:“但凡这回乡试中了,一准就能做官出仕,治国平天下。”
“尚哥儿,你说咱爹这样是不是就是圣人说的‘兼济天下’了?”
这世读书人的追求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谢尚作为儿子对他爹谢子安原就有些迷之自信和盲目崇拜。
谢尚自打他爹今早出门后,脑海里便就一直精彩丰呈,脑补了几百回他爹此番高中后的再接再厉、衣锦还乡、加官进爵以及他在自己在其间的角色表现——谢尚甚至连他爹中举后酒席上的庆贺诗都给做了两首了!
所以,红枣当下这番话根本就是说出了谢尚的心声。
闻言谢尚心里高兴,但却收了脸上的笑,只点头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在爹中举之前说这些,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他太爷爷说了,谢尚暗想:这人越是遇上大事便就越是得有静气,如此才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麇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让人感服。
所以他私下怎么想不要紧,但面对媳妇,他可不能在发榜前轻举妄动,叫她看低。
红枣没想到谢尚如此沉得住气,竟不受她的话蛊惑,便想着这世人性格内敛——不见兔子不撒鹰,只得自我转折道:“尚哥儿,你说的是。”
“但我见爹出门,见贤思齐也是真正的。”
“尚哥儿,我当时就想着我虽是一个妇人,不能跟爹,还有将来的你一样去做大事,但家常若能周济到身边人,也未尝不是修德。”
“周济身边人?”谢尚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你想布施?”
“这个容易,每年四时祭祀,娘都会布施。你只管跟着娘就行!”
红枣……
为了避免再鸡同鸭讲,红枣直言道:“尚哥儿,你说的布施,我还没想到。所以先多谢你提醒了我,我有机会便跟娘请教。”
“但刚我想的其实是我庄子里庄仆们的生计!”
谢尚:“?”
庄仆们的生计不就是种地交租吗?谢尚心说:而他们谢家的地息,那可是出了名的厚道。
所以红枣庄子的庄仆能有说啥生计问题?难不成是庄头不廉?
自打知晓被奶娘卫氏黑了钱后,谢尚遇事的第一反应便就是下人手脚不干净了!
红枣端一碗茶给谢尚后方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尚哥儿,你去过你名下的庄子吗?”
谢尚摇头——他一个公子哥,去农庄干啥?
红枣道:“我去过!”
谢尚疑惑:?
红枣笑:“想我一个庄户姑娘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天雀屏中选,能到谢半城家做媳妇不说,还白得两个千亩大农庄——所以这聘礼地契一到手,我自是要去两个大农庄去瞧瞧!眼见为实嘛!”
闻言谢尚又禁不住笑了——见多了周围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刻薄贪婪,他真的很喜欢红枣这份直承心意的爽快!
庄子就是钱,谁不喜欢啊?谢尚暗想:他也喜欢他太爷爷、爷爷、爹给他的庄子。嗯,有机会,他也要去瞧瞧!
“但这一瞧,却瞧得我心里不好受!”
闻言谢尚神色不动,心说红枣一准是发现庄头鱼肉庄仆了。
红枣道:“我没想到青庄梓庄的庄仆们的日子会这么苦,住的泥草房子才只有我手高。”
说着话,红枣举起手臂给谢尚看:“嗯,我这样一抬手就能摸到他们的屋顶!”
谢尚见状呆住,甚至都忽略了两个庄子屋子一样低矮的这个细节,只下意识地追问道:“这么矮的屋子?怎么住人?”
红枣:“屋子里的地下挖三尺!”
谢尚想象了一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地不潮吗?”谢尚问道。
红枣:“潮啊!我去时看到不止地潮,整个屋子的土墙都在渗水。”
谢尚默了……
红枣接着言道:“尚哥儿,所以我刚便想着给我两个庄子的人于种地之外再寻点其他生计以贴补贴补,然后每家修两间能住人的房屋。”
红枣的话完全超出了了谢尚的预料。他从红枣的话里听明白了庄仆没房住不是他先猜想的庄头问题,而是地收不够用,一时间便有些不知如何接口——他谢家才收庄仆五成地租,谢尚暗自合计:庄仆们的日子咋还会过得这么穷?连间像样的房屋都没有?
难不成他谢家这些年善人的名声其实都是假的?
谢尚为自己的脑补吓住,他下意识地拿起炕头的字帖以做掩饰,显荣瞧见,赶紧捧来笔砚。
红枣眼见谢尚不出声,便也闭了嘴。
前世影视剧里地下工作者策反地主家少爷从没有一蹴而就的,红枣暗想:她得来日方长!
眼见红枣拿了裤子去堂屋做,谢尚方问跟前磨墨的显荣:“显荣,我名下现有的三个庄子,庄子里庄仆们的房屋都是怎样的?”
显荣闻言一怔,手里转成飞转的墨锭瞬间停住——庄子和谢宅完全是两个世界,所以,尚哥儿这话他要怎么回?
谢尚垂眼看着静止的墨锭疑惑:“不会真跟少奶奶说的一样,庄仆们的房屋真的只有她手高?”
眼见显荣沉默不出声,谢尚沉吟:“你也不知道吗?”
作为头号小厮,显荣包管谢尚一切家务。这些天显荣也在跑农庄看秋租,如何能回谢尚说不知道?
显荣只能支吾道:“尚哥儿,自古以来,庄仆们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自古以来吗?”谢尚轻笑:“可刚少奶奶却说她要给庄仆们修房屋。”
闻言显荣立觉得一个头三个大。
日常和张乙陆虎等人在一个院子住着,显荣自然没少听他们提及桂庄庄仆们的好日子——住瓦房、吃大肉、喝羊奶,活得比城里不少平民还滋润。
就个人而言,显荣挺佩服李满囤,佩服他宅心仁厚善待仆从。但面对谢尚,显荣却不敢直言——大爷没开过口的事,他如何能蛊惑少爷去干?
他爹知道了一准得打死他!
谢尚看显荣面露难色,立刻追问道:“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
显荣无奈道:“尚哥儿,小人听说少奶奶娘家,桂庄的庄仆都住上了瓦房!”
“什么?”谢尚闻言大惊:“你说我岳家庄仆的日子过得比我庄子里的好?”
“这怎么可能?”
他谢家大善人的名声……
显荣低头:“尚哥儿,小人只是日常听张乙陆虎他们说过几句。其实没有亲见!”
“对,眼见为实!”谢尚赶紧点头:“九月二十三,我小舅子过百日,显荣,你记得到时给我仔细打听!”
显荣:他就知道这事扎手。
乘去少奶奶娘家做客的时候,显荣暗想:跟个细作探子一样探听亲家家务——这是人干事?
显荣硬着头皮劝:“尚哥儿——”
话音出口,谢尚也自觉丢人。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便就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挽尊。
“显荣!”谢尚严肃问道:“你想过没有?少奶奶和我成亲后同时接手庄子,结果几年后她的庄仆住上了瓦房,而我的庄仆还在自古以来——这落在外人眼里,会是个怎么境况?”
“可是显得我特别没用?”
闻言显荣惊呆了——他先竟没想到这个茬!
自古夫为妻纲,即丈夫要做妻子的表率——尚哥儿的庄子若经营得没少奶奶好,便就是他们所有人的耻辱!
所以少奶奶若真是给她的庄仆盖了瓦房,那尚哥儿就也得盖,而且还得盖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