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她们也不懂,王氏看着犹自滔滔不绝地余曾氏嘲讽地想:她们只会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来了,老爷!洪媒婆带着人下礼来了!”
一跑进院,不及进屋,看门的陆虎,就慌不迭地嚷嚷开了。
“来了?”闻声李满囤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真来了?”
“来了!”陆虎擦汗道:“还带了好多人啊,说是来下什么名礼。”
陆虎急得用力挠头,心说刚刚还记得那名的,咋跑了几步就给跑忘了?
“纳名礼和问名礼!”李桃花插言道:“陆虎,洪媒婆说的可是这两个礼?”
“是,是!”陆虎如蒙大赦地连连点头道:“就是姑太太说的这两个礼!”
“哥!”李桃花激动的声音都尖利了:“你还不赶紧瞧瞧去?”
行到庄前,李满囤方明白了陆虎说的好多人是啥意思——庄子门外立着的洪媒婆身后还停了两辆车,两辆车的周围各立了五六个青衣人和一头大青骡子。而车后更是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好几个还是高庄村前村的年轻后生。
这谢家,李满囤心说:下礼的阵仗可真大啊!
其实谢家今儿就只来了两辆礼车。礼车上也没贴大红喜字。但因为拉车骡子的脑袋上都顶了族新的红绸花,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八个小厮都是一身全新的青衣,腰间也都扎着红布绸子,故而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办喜事。
礼车由云氏的陪房周旺领着。自前天他媳妇莫名接了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后,他昨儿也是一步登天,被谢福找去见大爷,然后接了这尚哥儿婚事的管事职务。
当陪房十几年头,却是头回在大爷跟前露脸——周旺不禁似千里马见到了伯乐一般激动,心中更是决意要将这桩婚事办好,以便能入了大爷的眼,从此飞黄腾达。
办喜事历来就讲究个双来双去。因有两辆礼车的缘故,洪媒婆今儿就没有坐车——她骑了头大青骡子搁车前引路,周旺也骑了骡子在旁边陪着。
六月十九是个佛日。东街城隍庙每年从六月十三起就要摆戏台敬神。
今年为着正月灯会踩死了人的缘故,现庙门口的戏台虽说不给摆了,但庙里敬神的法事还是依旧,故而这几天早晌进庙烧香的信男善女还是络绎不绝。
早起周旺看东街人多,担心礼车难走,便就去请了谢福帮忙——谢府四面临街,东南西北都各有好几个门,但长房嫡孙娶媳妇的礼车必须照规矩从东街大门进出。
如此,谢福便集了二十来个护院拿了长棍帮着开路,于是整个东街立刻就炸了——谢家大房娶媳妇的消息以比城隍庙里法事的钟鼓声还快地速度迅速地传到了街面上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本来在路边铺子的人也都一窝蜂地拥到街面挨挨挤挤地围着礼车一边忽远忽近的跟着一边跟看戏似地跟身边的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样的路人打听议论。
城里闲人多,偏现今城隍庙门口的戏台又不给开,所以街上那一众的好事之徒便就跟在车后瞧热闹一直瞧到了北城门口——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半城人都知道了谢家大房要娶媳妇的消息。
礼车出城后,跟着瞧热闹的城里人算是渐渐少了,但四下里围拢来的庄户人却又是多了,故而一路走到离城十二三里的桂庄,车后还跟了好几十号闲人。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大喜啊,大喜!”
李满囤一露面,人群中央的洪媒婆就跟唱戏似的又是拱手,又是万福地给李满囤道喜。
刚骑骡游街时,洪媒婆没少听路边人打听她、议论她、羡慕她、惊讶她,故而她现在也是死命地给周围人显摆她的能耐。
洪媒婆一身原就是红衣绿裙头插花的喜庆打扮,现她连说带唱地把贺喜话一抛,别说正中红心的李满囤老爷了,就是那走在最后离她最远的陆虎都情不自禁地裂开大嘴,傻笑了起来!
李满囤原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现在周围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听到洪媒婆如此喜气洋洋地恭贺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洪媒婆,今儿早起我听到喜鹊叫,便就知有好事上门!”
“可不就是好事!”洪媒婆立刻接道:“李老爷,我今儿受谢大奶奶托请给她长子提亲来了!”
“那里边说吧!”李满囤把洪媒婆往庄里请。
“对,里边说!”洪媒婆答应着,然后回头说道:“周管事,麻烦你让人把车给赶进来!”
第182章 纳彩(六月十八)
客堂坐下,陆虎上茶。再次跑来偷看偷听的红枣看谢家小厮个个满头大汗便回厨房拎了壶凉茶装了一篮子碗来让陆虎倒给车夫和小厮们喝。
刚进庄的时候,谢家的车夫和小厮看到桂庄大门气派,庄内道路整洁,假山花圃有模有样,便以为李满囤是个殷实地主。
但看到陆虎这个刚才带路的门房小厮现干起了待客的活计不算,拿来的茶杯竟然还是粗瓷饭碗,不觉都有些面面相觑,心说这新少奶奶的娘家咋才就一个小厮使唤?且这待客咋连个细瓷茶碗都没有?
周旺倒是听媳妇说过新少奶奶的娘家出身颇为贫寒,现拿到粗瓷碗后,不由得对这个贫寒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想着媳妇说过大爷大奶奶为了给新少奶奶撑面子掏私房补贴聘礼不算还费心置办嫁妆——周旺不敢坏主子的事儿,便瞪着眼睛把小厮们一个个东张西望的脑袋都给瞪低了下去,然后方低声喝道:“赶紧喝,一会还要上礼呢!”
客堂里洪媒婆端起茶碗不过润了口嗓子,立就说道:“李老爷,您上次的要求,我家去后一说,谢家大奶奶当天就给回头答应了!”
“不过呢有两件事谢大奶奶让我告诉给您。第一件就是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现在年岁还小,身量未定,衣裳头面现置得太多,将来也不能带,故而来的聘礼里头面除了迎娶那天的凤冠外,便只置了八套头面,其中足金、珠玉头面各有三套,银头面两套。”
“啥?”李满囤惊呆了——八套头面,还说少?这要是不少,可不得有十几、二十套了?
一个人不过就长一个脑袋,要这许多的头面干啥?
李满囤好歹还问了个“啥”,李桃花则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李桃花这辈子就只见过铜头面和银头面,足金珠玉头面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
洪媒婆以为李满囤不满意便解释道:“李老爷,虽然八套头面办成嫁妆就只有八抬,比不上当年谢大奶奶的十六台。但这剩出来的五百两银子,谢大奶奶都给置成了田地,到时这嫁妆里的头面抬数虽说少了,但田地的抬数却是多了,如此总抬数都是一样的!”
李满囤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土地,现听说聘礼里头面给换成了田地,立刻不吝赞道:“还是大奶奶虑得周到,这田地办得好,办得好啊!”
“五百两银子足够置几十亩水田旱地了,我家红枣嫁妆里有了这几十亩地,真的是比什么头面都好。”
“头面是呆钱,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这地却是摇钱树、聚宝盆,可以年年生钱,好,好!”
洪媒婆见李满囤高兴,立便凑趣道:“李老爷,这么说您满意聘礼这么办啰!”
“满意,太满意了!”李满囤高兴说道:“当然,如果这头面能再少一点,这省出来的银子能再多置几亩地,我就更满意了!”
“李老爷,您先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洪媒婆笑道:“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年岁小,也不会经营铺子,便把置铺子的钱也加进了田地里,如此便花了七千多两银子给置了两个田庄。这两个田庄,虽说都不大,但里面房屋,庄户一应都是全的,一年有好几百两的出息!”
洪媒婆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李满囤听她说了这许多地,竟然没有出声附和?
洪媒婆抬眼看向李满囤,然后便看到他一脸呆滞。
“李老爷,”洪媒婆试探问道:“您咋了?”
回过神来的李满囤犹自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刚你说谢大奶奶给置了七千两银子的田庄,这不是得有一千亩地呀!”
原来是高兴傻了!
明白过来的洪媒婆越加兴高采烈地说道:“可不就是!大奶奶说这了两个庄子合计有水田三百多亩、旱田五百亩、林地七百亩,庄仆五十来户,三百多口人,房屋一百五十来间,这按水田八两一亩、旱田四两一亩,林地一两一亩,人口一个五两,房屋一两一间来算,七千两还有多呢!”
闻言李满囤搁心里细算了两遍,然后又拿自己的庄子比拟了一回——聘礼中的两个庄子不管人口还是田地都是他自己庄子的七八倍,折银七千两并没有水分。
七千两这个数目着实唬了李满囤一大跳,但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李满囤想起去岁初次见面谢大爷就能随手送了自己一个庄子,便就以为这聘礼是该的——谢家大爷的出手就是如此大方。
故而李满囤看谢家下人就在客堂外的树荫下,虽说不能听到堂屋里的说话,但自己表现得若太过欢喜了可是叫他们小瞧?没得带累红枣嫁过去后被人轻视!
故而为了红枣的未来,李满囤虽然内里一颗心激动得跟只地里被人堵截到的田鼠一样上串下跳,但外面却装作若无其事、司空见惯的样子说道:“谢大奶奶仁义,给我姑娘这许多田地的做聘礼。”
“洪媒婆,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奶奶,我也会告诉我家红枣让嫁过去后好好孝顺谢大奶奶和谢大爷!”
洪媒婆……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洪媒婆的样子——她以为李满囤听到这许多田地不说喜极而泣,但也该比方才听到几十亩地时更为高兴才对。所以李老爷现在一脸镇定是闹哪样?
洪媒婆摸不透李满囤的心思便就把目光转向李桃花,心说李老爷这个妹子比老李老爷通人情,她总该有些表示吧?
不想李桃花只看着面前的桌面发呆,压根儿就不接她的茬儿。
洪媒婆无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地继续讲道:“这四季衣裳和头面一样,也都先只制当下穿的二十套……”
“一千两银子的家什中,古董谢大奶奶来置,但这木器家什脸盆马桶之类,因是日用的,倒是李老爷挑着姑娘的喜欢自置吧。这相关的银子都分散在今儿的纳名礼问名礼里捎过来了……”
“一千两银子的压箱……”
“”一千两的铺子宅子……”
“一千两……”
……
因有了七千两田庄打底,后续李满囤不管再听到啥都没再表示惊讶了——即便最后洪媒婆说聘礼折银总值一万两千两时,李满囤的眉毛都没再抬一下。
对此,洪媒婆也是心累——生为媒婆虽说独角戏唱惯了的,但面对这过万两银子的聘礼,当事人,李老爷和他妹子一个、两个的都没事人一样的听着,只她一个局外人激动算怎么回事?
聘礼说好,洪媒婆很喝了两碗陆虎新送来的奶茶调节好心情后方才行纳名礼和问名礼。
所谓纳名礼纳礼就是男家请媒人拿着礼物向女家提亲、说媒——故而纳名礼的整一个过程就是李满囤坐椅子上接受周旺指挥小厮抬上的礼物。
纳名礼谢家送了八坛酒、八包茶叶、八匹布、八匹绸缎、八包糖果蜜饯、八个连藤西瓜、八个银元宝、八个金元宝等八样礼物。
李满囤收了谢家的礼物后又得洪媒婆指点将四坛酒、四匹布、四包蜜饯和四个西瓜做为还礼返送了回去——不让礼车空着回去,这就叫有来有往。
纳名礼后又行问名礼。问名礼与纳名礼类似——就比纳名礼就多一道在洪媒婆拿来的庚贴写上红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手续。
李满囤打开庚贴,看到庚贴上谢尚的名字和八字写得比他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四书》上印的字还要工整秀丽,不禁自惭形愧,然后便借口主院才有笔墨跑回院找红枣给写了庚贴。
把写好的庚贴交还给洪媒婆,洪媒婆打开看到红枣的名字和八字已经写好,就把庚帖还还给了李满囤,然后笑道:“李老爷,这份庚贴,您一会儿压到自家堂屋香炉下面,等到了六月二十二,我来下纳吉礼时,您再把这庚贴给我就行。”
李满囤将洪媒婆的话牢牢记住,然后收了和纳名礼一样的礼物又如样给了回礼后便送走了洪媒婆和谢家人。
回到主院将庚贴压到香炉下面,李满囤方才想他妹李桃花诉说他刚刚的激动,结果却看到李桃花坐在堂屋望门发呆。
“咋了,桃花?”李满囤上前问道。
“没啥,”李桃花自嘲地摇头笑道:“哥,刚我只是听到洪媒婆的话想着同人不同命罢了。”
“比如我这辈子命苦,打小就没了娘,这些年手里从来都没余钱,而谢大奶奶跟我差不多年岁,但她早年一份嫁妆便是过万的银子,现今掏上万的银子出来娶媳妇更是连眼都不眨——我这辈子比起她来真可算是白活了!”
“那咱城里谁比起她来不是白活?”李满囤不以为意道:“比如我,现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庄子就很了不得,可你看谢家给红枣准备的聘礼,喝,好家伙,整两个庄子,过千亩的地!”
“桃花,你不知道,刚说这地值七千两的时候,我这腔子里的心,都突然不跳了!然后等明白过来,这心又砰砰急乱跳,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李桃花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哥,刚我回想了一下,我实在想不起我刚到底是啥反应了,好像整个脑袋都是空的,现就记得洪媒婆说整个聘礼一万二千两了!”
闻言红枣也反思了一回自己,不觉心叹一口气——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听洪媒婆说聘礼里有两个庄子后她便就把先前的拒婚想法丢弃得一干二净,净琢磨如何以现在的桂庄为模板改造两个庄子,然后种田、发家、走上人生巅峰了!
红枣越想越羞耻,经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但心里却似土拔鼠一样在高声尖叫“啊——,好多钱啊!我发财了!”
说话间陆虎和余曾氏拿车推了客堂里的礼物到主院来。李满囤看到立刻说道:“两筐西瓜搁一筐放在外面别动,我现得去高庄村一趟,把这事跟爹他们说一声,六月二十六放小定,那天得请了族人们来吃饭!”
“红枣,这礼你现看着收拾一下!”
候陆虎和余曾氏搬下礼物,李满囤便推了特意留下的一筐西瓜去了高庄村。
郭氏的娘家就在高庄村的前村。她哥的儿子郭天才跟着礼车一路走到桂庄门口围看了李满囤把媒婆和礼车接进去的整个过程,然后看到庄门关上听到周围人纷纷打听议论这桂庄主人和他家女儿方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撒腿跑回村给他姑送信。
其时李满仓还在城里卖菜没有来家,郭氏带着李玉凤在后园种菜,李高地一早又去了隔壁李春山家,故而家里只于氏乘早凉地坐在院里阴凉地里纺线。
郭天才推门进院看到于氏立刻叫道:“李奶奶,我姑呢?”
“哟,是天才啊!”于氏抬头道:“你姑在后头收拾菜园呢,你找他啥事儿啊?这一大早的。”
“李奶奶,刚我看到城里谢家的管事和媒婆去李大伯的庄子提亲,所以我来告诉我姑一声。”
“啥?”于氏惊呆了——谢家真请媒婆提亲来了!
反应过来,于氏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一反常态地高声喊道:“郭家的,郭家的,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