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老是这么贪玩可不行。有些事,你该教她的,也该教起来了。”
年才刚过就受于氏这许多话,郭氏心中膈应, 但奈何女儿确实也不够争气,当下郭氏只得低声应了,然后扯了李玉凤去灶后教导。
数落完郭氏和李玉凤,于氏回房坐了一会儿,终还是寻了李满仓道:“满仓啊,你还是进城瞧瞧满园到底咋样了。不然,我这心里堵得慌!”
李满仓眼见他娘如此说,自是又套上牛车出了门。
郭氏隔着厨房窗户瞧见,不免心情郁闷––衙门都没说三房有事,偏婆婆还是挂心。昨儿半夜让她男人跑一趟不算,现在又跑。婆婆既这么操心三房,当初分家实该和三房一处过才是。
现在的城门已经如常进出,李满仓赶牛车进了城后便直奔南城李满园家。
李满园正在家。他昨儿进城时东街就已堵得水泄不通。这种情况下,他还真怕把儿子贵富给挤丢了,故而他就先把儿子送回了家。
到家后,李满园让钱氏给蒸了四个肉包子揣怀里捂着做晚饭,然后方才穿小巷去东街看戏。
李满园到得晚。他到时戏台四周早已围满了人。但李满园一点也不着急。他寻了他在东街卖花灯的大舅子钱广进,然后跟他一起上了树。
钱广进也是个好玩的。他为了晚上看戏,早在白天摆摊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把摊位摆在戏台前的一棵树下。这样傍晚收摊后,他把货品一收,就能上树看戏——真是看戏生意两不耽误。
所以骚乱发生时,李满园正和他大舅子坐树上吃包子呢。
骚乱初始,人群晃动,李满园以为是有啥新鲜事物出现,还伸脖子很看了一刻,结果因为光线昏暗,竟是啥都没瞧清。
李满园就和钱广进商议他是不是他先从树上下去挤近了瞧,不想听得有人叫喊:“挤死人了!挤死人了!”
喊声太过凄厉,愣是吓掉了李满园嘴里咬着肉馅儿。
李满园不及可惜,便见树下人群瞬间大乱,无数人哭喊蹦跑大叫:“不要挤,不要挤!我娘/媳妇摔倒了!”
“救命啊……不能挤啊……”
李满园居高临下瞧得清楚,当下也跟着喊道:“不能挤啊,有人倒了,倒了!”
“踩到人了,踩死人了——”
一场祸事,李满园除了因为咋呼喊哑了嗓子,竟是毫毛未损。
李满仓听明白了经过,当即恨道:“你说你都多大人了,还去扎这个闹猛?昨儿爹都是白嘱咐你了!”
李满园捂着脑袋也是后怕。他哑着嗓子道:“哥,你别说了。”
“这回我也是得了教训了。这人多的地方不能去!”
“这刚开始只是倒了一个,但有人一叫唤,就所有人都慌了,不分方向的埋头乱撞。我幸而是在树上。不然,也不知咋样呢!”
李满园这次是真的怕了,怕得现在还脑袋疼。
揉着脑袋,李满园思及自己逃出来的经过,又忍不住跟李满仓嘚瑟。
“哥,”李满园神秘问道:“你知道我这次是打哪里逃出来的吗?”
“谢家大宅!”
“呵,谢家那个宅子,气派!”
“宅子里的道,一水儿的青石板,比咱城里的路还气派!”
“呵,他家也不知道使了多少人。”
“我从他家巷子南头走到北头,怕是有半里地呢。当时我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拿棍子的护院。”
“光护院,怕是就能有百多人呢!”
“哎,若不是护院太凶,我不敢停留,我一准好好瞧瞧头顶上的花灯。哥你是不知道,他家这条道上都挂着花灯,可漂亮了……”
“你逃命都不好好逃!”李满仓简直要给李满园给气死:“还有闲心东张西望,关心人家的气派和花灯?”
李满园喏喏地给自己解释:“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吗?”
“下次不会了!”
李满仓城里回来只说李满园没事。李高地和于氏以为李满园没去东街,便也就罢了。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就算过完就了,加上天气见暖,土地开始化冻,所以正月十六一早,余庄头便来找李满囤商量春耕和盖房的事儿。
虽然现在种枸杞生姜可能更来钱,但李满囤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户人,骨子里的自给自足是他这辈子都脱不掉的习气。故而今年他依旧打算种三十亩稻谷、二十亩的棉花、三十亩玉米和三十亩红薯。
余庄头原担心李满囤急功近利,现见还是维持原样,不觉心舒一口气。
只有挨过饿的人才明白,粮食才是庄子的根本,其他都是锦上添花。
不过李满囤自己在村里的两亩地则打算在收了蚕豆都后种黄豆。黄豆可以榨油。黄澄澄的豆油炒菜贼香,最合给孩子吃。而剩下的豆饼子则可以喂牲口。
说好春耕,又说建房。
因去岁已经给庄子投了一百两银子用来养羊,故李满囤决定在收回这部分本钱前,不再给庄子投大钱。
李满囤今年只准备给磨坊加建三间石头房,然后再加一个磨和一个碓臼。这些满打满算,有个十吊钱,也就够了。家里其他的钱,他还是留着。
想着年下的生意上门都得往外推,余庄头也是心痛。现在能加建磨坊,余庄头自是十分愿意。
等这些都说好,余庄头方才问道:“老爷,您准小人们在荒地上建房,不知道小人们这次能不能买些石头和砖瓦建房?”
李满囤极奇怪地反问道:“你们有钱买石头砖瓦就自己买好了,为啥要特地来问我?”
余庄头委婉道:“这庄里的地,都是老爷的。”
至此李满囤方恍然大悟。李满囤很想了一刻方道:“这样吧,咱庄子十一户人家,你一家给划半亩地盖房。”
“菜啥的,就拿河沿边种吧。”
横竖地荒着也是荒着,拿几亩出来住人也是无碍。本来住地里,他们也要占要这么大地方才能铺排得开。现在不过是固定下来了而已。
余庄头听说一家能给半亩地盖房,心中极为欢喜––这比他先前设想的三分地要大,够他们庄仆每家都打一个齐整院子,好好过活了。
午饭后,李满仓也和李高地商量春耕的事情。
“爹,”李满仓道:“咱家的地,您看今年怎么种?”
李高地吸了好一会儿烟锅,方才说道:“十一亩水田,没啥说的,还是种水稻。”
“十三亩旱地,”李高地慢慢道:“原有的玉米和红薯倒也罢了,只是这四亩棉田。”李高地摇头道:“但家里现在人手少,便就没能力加工这么多布了。”
“咱家现有八口人,一年种两亩棉田,织六匹布,够穿也就罢了。”
一匹布能做五套成人的新衣,六匹布,就是三十套 。一年四节,家里,即便算上四岁的贵吉,也才八口人,一年也就三十二套衣裳。三十比三十二,不过差两套。而这差的两套,也不怕,他的衣裳有满囤送呢,就是于氏,也有满园孝敬。
所以,棉田两亩,够了。
于氏一听要减棉田,当下便不乐意。
自分家后,家里来钱的大头––枸杞的收入就被老头子给了儿媳妇郭氏,于氏现手里的收入来源便就和往年一样,只有卖粮、卖猪和卖布的钱。
偏去岁一冬,郭氏都在忙着养鸡喂猪,家里的饭菜都得她来拾掇,搞得她连织布的时间都没有。连带的,家里也少了织布的这份收入。所以一年到头,她手里统共才剩了十二吊钱,而郭氏手里则有七十吊钱。
手里掌控的钱少了,于氏便感觉到了危机。自古都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就比如大房,先前,族里谁买他们的账?但现在大房发了家,一个临时告知的暖房饭,几房人里除了快临盆的钱氏,就没一人说不去––二房那边的孙媳妇可是连吃奶的孩子都给抱去了。
难不成,于氏想:她将来还得跟郭氏陪笑脸讨钱过日子?
现在,于氏是真的后悔分家了––她从没想过分家会把自己的财政大权给分掉。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卖,于氏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手里的钱––棉田不能减。
不过于氏没说话。她准备背地里和李高地说。
“其实,”李满仓犹豫道:“多种两亩棉田,多织六匹布,收益也有六吊钱。”
“这倒是和养猪的收益差不太多。”
“爹,今年贵雨和贵祥进城上学,家里没人帮着打猪草,家里再养三头猪,郭家的一人忙不过来。”
不养猪?李高地听了李满仓的话浑身都不得劲,立说道:“庄户人家咋能不养猪呢?”
想当年李高地刚成婚分家那会儿,家里只他跟原配陈氏两个人,都还养了两头猪;现他家有儿子和儿媳妇两个壮劳力不说,眼见孙子都要娶孙媳妇了,此时却听儿子和他说家里劳力不够人手不足不能养猪,可叫李高地如何接受?
“不养猪,这肥田的肥料打哪里来?”
“难不成过年还得自己花钱买猪回来杀年猪?”
“这一年下来,那止六吊钱,九吊钱都不止!”
郭家的不想养猪?于氏一听就明白了。她禁不住在心底冷笑:二房媳妇也是嫌苦怕累了!贵雨、贵祥进城念书,她身边不是还有玉凤帮着吗?
十岁的女孩子,啥事不能做?想当年继女桃花在她手下,还不是洗衣、喂猪,样样来得?
这郭家的既舍不得闺女干活,又想自己偷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都忘了,她这个做婆的还在帮衬着厨房活计呢!不然,那至于一个冬天过去了,家里的棉花还没摘出来?
于氏做婆十三年。十三年来,家里的一切活计都由于氏派给三个儿媳来做,她自己就做做针线,纺纺纱,间或高兴了,方才下厨指导媳妇们做两个菜。不想,老了老了,孙子都要订亲了,她却沦落到和刚进门时一样,要做全家所有的饭––吃饭的嘴还足多了一倍。
这叫于氏心里如何不委屈?
何况,现李氏一族女人中就数她辈分大,结果她家常却比长房和二房的两个侄媳妇还劳作,这可叫她如何在族里小辈面前抬头?
郭氏不是不愿养猪吗,于氏想,那就接了厨房活计吧!
郭氏只要接了厨房活计,那往后家里买肉、买猪的钱,难不成还能再让自己出?即便郭氏敢提,她儿子满仓也不会答应。
如此,她手里的钱倒是不变,且人还轻快许多。她又何乐而不为?
主意一定,于氏便附和道:“虽然养猪比织布合算,但从长远来看,还是织布合算。”
“今年大年初二,桃花回来那通发作,何尝不是因为怨我?”
“唉,当年我也是没法子。才使她做事。”
“家里就我一个女人。家务,她作为长女不帮着做,我又找谁做呢?”
“不想,她现今竟是连你也恨上了?”
李高地为于氏戳到痛处,心中不喜,瓮声道:“桃花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哪能呢?”于氏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打那儿以后就想着,女孩子在家也没几年,倒是叫她们轻快些好。”
“所以对杏花,我就是这样待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她现在即便出了门,但心底跟咱们还是亲的。”
李高地点头,极认同于氏的说法。
“别人只看到我待桃花、杏花不同,”于氏开始夹带私货:“以为我两样心。”
“说这话的,怎么就不想想,我当年也年轻,也是第一次做娘,哪里知道这许多厉害?”
“如果早知道,罢了,不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