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传来一声, “张大娘,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确实难听了些, 如果阮夫人的容貌给了你,怕是你抢着要呢,凭什么说长得好看的姑娘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
张氏一脸蛮横, “我怎么说错了?她就是不正儿八经的做生意, 我女儿落了红,就是她害得。”
一听这话, 人群中的议论声淡了下去。
甄玉棠不慌不乱, “张夫人, 天气冷凉, 这会儿子风也刮得厉害, 既然你女儿有了身孕, 更要小心为上,不如二位进到铺子里,在冷风里面站久了, 旁人受得住, 你女儿受不住啊!”
张氏哼了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这是骗我们进去呢。我们要是进去铺子里了, 岂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了, 阿兰就是用了你们铺子的香料才落红的, 如果进去了,有个什么好歹,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阿兰就是张氏女儿的名字。
甄玉棠出了声, “樱桃, 去搬把椅子,再拿一个毯子过来,给这位夫人送过去。”
樱桃特意拿过来一把软椅,上面垫着靠背,还拿过来一个小毯子,放到了张兰面前。
看到这番场景,张氏懵了一下,撇了撇嘴,没说话。
甄玉棠的这一举动,和张氏一比较,当真是高下立判。
张氏硬要待在外面,存着把事情闹大的心思。
甄玉棠心知肚明,面上仍是温和,她手里拿着暖炉,也不至于冷了去,“张夫人,请你把你女儿买的香囊拿出来,让我看一下。”
张氏心虚起来,“那个香囊我已经扔了,这些个脏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张氏明摆着不配合,甄玉棠微微一笑,“空口无凭,没有看到实际东西,无法证明你女儿用的香囊是从百香阁里出去的,我又如何为张夫人解决问题?”
张氏攥了攥手心,香囊肯定是不能拿出来,一拿出来不就露馅儿了?
好在,她确实在百香阁里买过香囊,想起那人对她交代的话,张氏神色又凶狠起来,“上个月十六日,我和阿兰来了百香阁,买了一个彩色绣荷花葫芦形的香囊,用了一个月时间,阿兰落了红,就是你们百香阁的香料有问题。”
每位客人在百香阁买了什么东西,都有登记在册。张夫人的女儿是上个月哪一天来的百香阁,查一下册子就可以核对。
甄玉棠对着掌柜道:“去查一下。”
没一会儿功夫,掌柜的急匆匆出来,压低声音,“夫人,上个月十六日那天,确实卖出去一个彩色绣荷花葫芦形的香囊。”
和张氏说的话对上了,甄玉棠也不意外。不管是真有此事,还是张氏故意在闹事,她不会愚蠢到拿别家铺子的香囊来凑数。
张氏语气不善,“查出来了?”
甄玉棠缓缓道:“上个月十六日那天,确实卖出去这么一个香囊。只是,百香阁的香料,所有的原料、药材,一道道工序都会反复的核查,这些香料,我们会试用一段时间,才会摆出来售卖,绝对没有添加能致使女子落红的东西。
你女儿落了红,自然要先请大夫,大夫是怎么说的?”
“我们当然请过大夫了。”张氏说了一个名字,“大夫说我女儿长时间接触了麝香,身子受不住,才会落红。自打阿兰有了身孕,我们一直小心照料,不让她接触到这些东西。上个月,她从百香阁买了一个香囊回去,时常佩戴着,那个香囊让大夫闻了,里面确实含有麝香。”
张氏叉着腰,“你这个狠毒的女子,幸亏发现的早,如果阿兰落了胎,你这个铺子也别想开下去。大伙都看一看,香料里面含有麝香,百香阁到底安的什么心?大伙可别用这家的香料!”
若要让香料长久贮藏,里面的原料自然不是完完全全的纯天然,然添加的剂量不足以对人体造成伤害。
张氏这人不依不挠,胡编乱造,确实是来闹事的。
甄玉棠对张氏并无印象,观其穿着打扮,也不是富贵人家,却一口咬定百香阁的香料有问题,不得不让人多个心眼。
“张夫人,看你女儿的肚子,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你说她是上个月在百香阁买的香料,可见那个时候已经显怀了。我们不建议孕妇使用香料,但这不意味着卖给孕妇的香料是有问题的。”
“不仅是你女儿,所有的孕妇,到了百香阁,以防万一,百香阁卖给她们的香料,是特制的,里面绝对不会添加麝香、藏红花之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甄玉棠朱唇轻启,“百香阁卖给你女儿的香料,根本没有添加任何可以致使女子落红的东西。你女儿为何会落红,张夫人不应该来百香阁,应该去医馆找大夫仔细询问才是。”
张氏气势弱了些,她阴阳怪气的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又不懂香,你是铺子的东家,还不是任由你怎么说都行。”
甄玉棠看了张氏一眼,转而目光落在围着的人群身上,“张夫人不相信,也为了给在场的各位一个交代,隔壁那条街上就有医馆,樱桃,你去请陈大夫过来,让陈大夫来检查百香阁的香料。”
没有做过的事情,问心无愧,她自是毫不心虚。
看到甄玉棠这一举动,人群中又议论起来,“我就说嘛,我也经常用百香阁的香料,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
“阮夫人说的那些我知道,我儿媳妇也有身孕,前不久我跟着我儿媳妇一起来百香阁买香料,恰巧听铺子里的掌柜提到了这件事。百香阁的香料还是可以让人放心的,我听说不少官夫人也常来百香阁买东西呢。”
……
陈大夫很快就请来了,甄玉棠道:“陈大夫,劳烦您查一下百香阁的香料,看看里面是否添加了能致使女子落红的东西。”
早在来的路上,陈大夫知晓了来龙去脉,应了一声好。
转而他看着张夫人,“ 既然你存心要为你女儿讨个公道,却把那个香囊扔了,这是什么道理?”
张氏嘴硬道:“我本来没想着要来闹事,当时就把那香囊给扔了。后来气不过,才过来要个说法。我看也不用找大夫来检查了,谁知道百香阁的东家有没有收买这位大夫呢!”
她确实从百香阁里买了香囊,只是那香囊并没有问题。如果她拿出来一个有问题的东西,反倒一下就能被戳穿。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先把脏水泼到甄玉棠身上,不清不楚的,才最容易搅浑一滩水。
等过了今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便没多少人敢来百香阁买东西。
她什么打算,甄玉棠大概也能猜出来。
她好笑的道:“我倒是想收买陈大夫,然陈大夫行医几十年,颇有威望,时常义诊,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可以收买的?刚才我也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报官了,想来衙役马上就要到了,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
围着看热闹的人多是思南坊的百姓,哪个人没找陈大夫看过病?
当即就有不少人反驳,“张大娘,你说话干净点,别凭空污蔑别人。”
听到甄玉棠报官,张氏身子抖了一下,想起那白花花的银锭子,财帛动人心,她又胆大了几分。
衙役在一旁当见证,陈大夫很快检查了一遍,“百香阁柜台上摆着的香料,还有库房里的东西,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就这么查一遍,能查出什么东西?”张氏嚷嚷着,“就算有问题,人家也早就动了手脚,你们也查不出来。”
说着话,她往地上一坐,哭天抹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与她相依为命,眼巴巴的盼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谁曾想,用了百香阁的香囊出了问题,幸亏我那外孙保住了,不然我连我外孙的面都见不到。”
“我不过是一个妇人,无权无势,你是状元郎的夫人,和这些衙役都有交情,就算你的铺子有问题,别人也会维护你。我心疼自己的女儿,不过是想讨个公道而已,怎么这么命苦啊!”
张氏“声泪泣下”的一番话,起了效果。
一个凶巴巴的恶妇人,突然打起了亲情牌,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同情。
甄玉棠不给她继续演下去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心疼自己的女儿,却在这大冷天,宁愿让你女儿挺着肚子在外面站着,都不愿意让她进到铺子里歇息一下?还有,你说她落了红,却把最重要的锦囊扔了,前言不搭后语,这就是你的心疼吗?”
张氏嚎啕的声音一下子轻了几分,老脸红了红。
甄玉棠接着道:“无论是贫寒之人,还是富贵之家,何人都可以击鼓鸣冤,若张夫人想讨个公道,合该去衙署,而不是在我百香阁撒泼打滚。不仅污蔑我,还污蔑陈大夫和那些衙役。”
“陈大人行医数十年,医治过不少患者,而这些衙役也尽职尽责的干着差事,何苦要白白的被你污蔑?”
“我外祖家也是杏林之家,我跟着外祖父外祖母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医术。先别说百香阁的香料根本没有添加麝香,即便里面添加了麝香,剂量也是十分微末,孕妇佩戴在身上,仅闻着气息,一般不会落红。”
陈大夫抚着胡子,“阮夫人说得不错。流传着不少谣言,说闻一下麝香就可以见红,其实这种说法夸大了些。
香囊里面添加麝香,通常情况下,只要剂量不大,佩戴在身上闻一闻,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更不会因此落胎。更何况,你女儿买回去的香囊,没有添加任何麝香,即便出了问题,也与百香阁无关。”
有陈大夫的佐证,事情越发明朗。
甄玉棠冷声质问,“种种证据摆在你面前,你却不相信,一口咬定是我百香阁的铺子出了问题。你女儿落红没有,是因着什么而落红,我和在场的各位连证据都没看见到,只听你凭空在这里捏造。你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来败坏我百香阁的声誉?”
被甄玉棠说中了,张氏顾不上继续装哭,身子抖了一下,“我…我搞错了,说不定不是香料的问题。我关心则乱,既然没有这回事,那我和阿兰先回去了。”
看热闹的人不愿意了,“嘿,这是什么人啊?亏得我们为你女儿担心,结果你说是你自己搞错了,你这不是耍人吗?”
“阮夫人也是可怜,怎么就遇上了张婆子这样的人?害得我真的以为百香阁的香料有问题,吓了一跳。幸亏阮夫人谨慎,请了陈大夫和衙役过来,不然这盆脏水啊,可是彻底泼到阮夫人身上了。”
又有一人附和道:“是啊!”
那群人冲着张氏指指点点,张氏低着头,躁得老脸通红。
张氏来闹事,甄玉棠并不怎么担心,然张氏家境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事。
若是背后没有人指使,没有好处的事情,她何必要做?
想要毁了百香阁名声的,要么跟她有仇,要么就是做香料生意的同行。
与她不和的,除了温如蕴,也就是陆瑶了,没有其他人。
甄玉棠冷声道:“你先别急着走,既然你来百香阁讨公道,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信誓旦旦说我百香阁的香料有问题,害了你女儿落红,又污蔑我收买了陈大夫和衙役,这些罪名我可不能揽下。”
“衙役就在这儿,刚才我已经报官了,请求官府替我讨个公道,你还是跟着衙役走一趟吧。”
“报官?”张氏一下子慌乱起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凭什么报官?”
不管是何人授意张氏来闹事,甄玉棠都不打算息事宁人,“你在百香阁一哭二闹,损毁百香阁的名声,无端给我乱按罪名,这叫什么事情都没做?有什么话,还是留着跟大人说吧。”
任凭张氏嚎啕大哭,衙役带走了张氏和她的女儿,甄玉棠向陈大夫道了谢,请他进去铺子里喝茶。
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散去,甄玉棠提高声音,对着他们道:“各位大娘、夫人还有郎君们,刚才多谢各位没有被张氏牵着鼻子走。做生意,诚信立本,客人的利益至上。百香阁规模不大,所卖的东西绝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各位可以放心购买。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了庆贺新年,从今个起,凡是来百香阁买香料的,可以免费领一副对联。”
甄玉棠长得好看,处事又不急不忙、落落大方,哪怕之前没有在百香阁买过香料的人,看了这一场热闹,对她的观感也很是不错。
一听她这么说,不少人进去百香阁,毕竟热闹也不能白看,还可以免费领一副对联,还是挺划算的。
阮亭下值后,听说了这件事,来百香阁接甄玉棠回去。
他牵过甄玉棠的双手,大掌给她暖着手,“冷吗?”
甄玉棠摇摇头,“还好,我一直捧着暖炉。闹事的那人已经送去衙役了,别担心。”
今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没有处理妥当,流言如虎,百香阁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阮亭道:“ 百香阁开张几个月,就被人盯上了,你把张婆子送去衙役,给她一个下马威,若还有找事的人,心里也该掂量掂量。”
甄玉棠浅浅一笑,“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天色不早了,走吧,咱们回去。”阮亭牵着她的手。
北风呼啸,路上行人匆匆忙忙,两人手挽着手,仿佛漫天的寒意,也近不了甄玉棠的身。
*
第二天早上,一头乌发披在细肩,甄玉棠推开轩窗,入目一片莹白,如絮般的雪洋洋洒洒,到处银装素裹。
阿芙裹成了一个团子,哒哒跑到雪地里,踩出了一排小脚印,兴高采烈的道:“下雪了,下雪了!”
甄玉棠两靥生笑,注视着阿芙轻快的背影,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到了一年冬天。
有官府插手,很快张氏交代了,指使她的那个人,正是陆瑶。
陆瑶主动找到她,给了她银子,让他来败坏百香阁的名声,让甄玉棠的生意做不下去。
阮亭回府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甄玉棠,“ 陆瑶行事不端,手段恶劣,打了她十个板子,衙役把她关起来了,要在大牢里待上半个月。”
听到这个结果,甄玉棠不算意外,“陆遥的夫家是书香世家,最重声誉,她在牢里的日子才不是最难熬的,想来等她出了大牢,她那婆母可容不下她。”
阮亭清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狠厉,“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陆瑶两次三番故意往甄玉棠身上泼脏水,之前阮亭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只眼,这一次,他不会善罢甘休。
张氏供出来的只有陆瑶,而陆瑶与温如蕴交好。
甄玉棠思忖着,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难道温如蕴没有插手吗?
————
陆瑶在侯府长大,虽不是侯府嫡女,可从小也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大牢里,牢里面阴暗暗的,日光照不进来,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鼻,她不由得呕吐起来。
她坐直身子,吐了几下,却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她脸色一白,痛呼出声,明明是深冬,却疼出了一头冷汗。
老鼠“吱吱”的叫着,从她硬巴巴脏兮兮的枕头上爬过去,陆瑶打了个哆嗦,就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寒意刺骨,钻进她衣衫里,被打了十板子,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然而没有人来替她医治,她还能活下去吗?
又冷又饿,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陆瑶只吐出了一口酸水。对面大牢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像凶狠的猛兽一样,直直盯着她。
陆瑶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她后悔了,她不应该针对甄玉棠的,她只是想要给甄玉棠一个教训,没想到最后受到教训的人是她自己。
早在上一次,被陆侯爷家法教训的时候,她就决定不再招惹甄玉棠了,可为何,她又做了错事?
是了,是温如蕴!
陆瑶脸色难堪起来,她嫁人后,每日应对婆母尚且自顾不暇,有心无力,哪里有精力去陷害甄玉棠?
是温如蕴时常在她面前提到甄玉棠,提起那个香料铺子,不知不觉激起她心里的火气,冲动之下,她做了错事。
可最后受到责罚的,只有她一个人。进了大牢,被打了板子,她的名声是彻彻底底的毁了,等回到了夫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陆瑶根本无法想象,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
进入腊月,年味越来越浓,甄玉棠让府上的绣娘给一家人添置了新衣衫。
阮亭换上湛蓝色绣祥云纹的袍子,本就偏冷白的肌肤越发的白皙,矜贵俊拔,“ 夫人眼光很好,夫人选的样式,穿在身上很合适。”
“那是。”甄玉棠得意的道,“这边的,是绣娘给我做的衣裙。”
甄玉棠去屏风后面换上了一件天青色银线绣缠枝掐腰小袄,下面是梅花色绣簇簇梅花马面裙。
掐腰小袄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行走间,簇簇梅花绽开,明媚耀眼。
阮亭眸中露出惊艳,“很好看。”
然后呢?甄玉棠还等着下文呢,结果就没了,也太敷衍了些。
阿芙摇了摇头,“姐夫,你听听我是怎么夸姐姐的。”
她脆生生的道:“姐姐本就是仙女,穿上了这件衣裙,就是九天仙女下凡,能够看一眼姐姐的美貌,我可以几天几夜不用吃饭。多谢姐姐愿意让我们欣赏姐姐的美貌。”
阮亭:……
是他败了,他还比不上一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