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已定,碧霄殿中气氛渐渐缓和下来,皇帝的面色越发透着病白,他朝高公公使了个眼色。
高公公点点头,拿出圣旨。
“东方辞接旨。”纤细的声音微微上挑,那是愉悦且轻松的语气。
东方辞走下阶来,撩起袍子正准备跪下。
“慢着!”
“且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高公公一愣,握着圣旨的手将展未展,一时间看向说话的两人很是诧异。
满殿朝臣贵妇都等着这一幕,却又被打断,心中不由觉得公主这桩婚事有些不详。
毕竟一个普通的后宫公主订婚宴,朝廷大事,杀伐果断,甚至外面不远处那一声声凄惨的叫声还徘徊在耳边,订婚血流成河可不是不详征兆吗。
“师父?”东方辞诧异看向风远修,微微皱眉,不解师父阻止的意思。
而三皇子,东方辞却知道,大概他的意思。
风远修和三皇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某些担忧。
“风老先生,您为何阻止,这两个孩子男才女貌很是匹配,先生觉得有何不妥吗?”皇上微微皱眉,却忌惮风远修的身份和影响力,依旧和颜悦色。
风远修朝皇帝拱拱手,微微摇头道:“并非是觉得两个孩子有什么不妥,而是……”
他看向东方辞,柔声道:“孩子,平日里你胡闹也就罢了,今日娶的是公主,为师之所以今日入宫,其实是想问一问你,可有考虑清楚。”
并不苍老的目光带着点点温和,眸中的睿智和怜惜让老人看着格外慈祥。
东方辞抿了抿嘴。
她知道师父是怕自己娶了公主就没有回头路,为自己担心。
风远修见她虽然不说话,却神情坚毅,长叹一声道:“你是老夫的关门弟子,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老夫还想让你继承衣钵,毕竟驸马的身份诸多限制,为师心底里是不希望你被权势地位束缚的,你可要考虑清楚。”
他的话虽然轻飘飘的,东方辞心中温暖却只觉脑门一阵阵冰冷。
曾经父亲得知风远修竟然想收自己做弟子的时候,高兴的几天几夜睡不着,毕竟,父亲当年拜师,被风远修拒绝,而自己却入了风远修的法眼。
若是自己能真的继承风远修的衣钵,父亲定然会更高兴。
可是啊,她只有不到三年的寿命,能如何继承衣钵呢,而且,眼下全族的事更加紧要。
想到这里,她将心一横,不在踟蹰游移不定。
皇帝惊讶道:“可是要传承枯木令的?”
风远修点点头,目光温和平静,虽然方才他说出自己不希望东方辞娶公主,却没有一点逼迫的意思。
“早便传给她了。”
众人听闻枯木令,有点学问的都知道这是怎样的传奇与至宝,看向东方辞的眼神顿时羡慕不已。
那可是传闻中能号令天下士子的枯木令啊。
有了这个枯木令,就像是江湖中当上了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号令天下,无所不从。
东方辞缓缓从袖子中取出枯木令,双手托于掌心之上,而后跪在风远修面前,声音坚毅道:“老师,弟子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若驸马的身份有悖老师教化天下的初衷,请老师收回此令,弟子绝不会做出有违老师初衷的事情。”
众人看着安静躺在东方辞手中的漆黑枯树枝,看不出是什么形状,只是漆黑一片很有光泽。
“原来之前黄璇逼迫下,状元公从袖子里要掏的东西就是想掏出枯木令。”孔立感慨。
枯木令,如今能与圣人之名比肩的存在。
“这么说他真的是风老先生的弟子?”李昆玉震惊无比,先前他只以为是东方辞请来渡劫的。
“是真的吧。”
风远修看了看枯木令,将她的手合起来,拍了拍道:“传给你便是你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长叹一声,风远修没有再多说什么。
人人都有心中执着的东西,身为东方辞的师父,他没有帮上什么忙,便顺从她的心意吧。
眼底划过一抹悲色,希望事发那天,这令牌能救她一命。
“谢老师成全。”东方辞恭敬磕了个头,将枯木令收了起来。
皇帝道:“风老先生多虑了,本朝驸马多俊杰才敢,并不限制他们为官为将或者教化四方,若他日后愿意继承先生衣钵,朕定不会阻拦。”
风远修点点头。
皇帝又看向至始至终脸色阴沉的三皇子,脸色一沉,问道:“你瞎喊什么且慢?”
三皇子对上东方辞坚毅的目光,便知多说无益。
便拐弯道:“父皇,儿子只是感慨罢了,有时候明知道有些事是错的,却无法阻止,若及时止步,尚有挽回的余地,如若不然,便是战战兢兢一辈子,如履薄冰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没有说明这话是对谁说的,可清隽的少年,原本俊朗舒展的眉宇间尽是忧虑,又见他看东方辞的眼神很是不善,隐有威胁。
便以为他担心东方辞对公主不好。
东方辞也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拱手作揖道:“三皇子请放心,微臣一定会对公主好的。”
三皇子浑身微僵,眸中似有怒火聚集,没好气的转开了头。
这一幕敲在众人眼里,十分嫌恶。
“好,朕既然将公主嫁给你,你便一定要对他好,不然,朕绝不放过你,高瑜,宣旨吧。”
东方辞当即跪下,聆听圣旨。
高公公终于打开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的圣旨,缓缓念了起来。
东方辞接到圣旨的那一刻,顿感人生如梦。
同时,她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注定不得好死的结局。
欺君罔上,骗婚皇家,这罪名怕是斩首一百次也难以平民愤。
只是看着圣旨上赦免东方家无故入京之罪,令日后依旧世居京城,往来故旧皆可走动联络,科举功名皆可参与,不可弱了皇亲国戚威名的时候,东方辞还是心满意足的笑了。
父亲若回来,看到这样的结果定然会开心。
“好了,朕也乏了,众卿畅饮,让孩子们热闹吧。”说罢,皇帝离开。
站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皇后,皇后戾气十足的瞪了东方辞一眼也随之离开。
皇帝皇后离开之后,殿中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仿佛泰山压顶终于被挪走了,碧霄殿这喜庆奢华的装饰终于有了宴会该有的热闹。
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李玉成拎着酒杯,找东方辞敬酒:“大哥,你两次订婚兄弟我都捧场,今日高兴,来,干杯。”
东方辞闻着浓郁醇厚的酒味:“谢了,我不能饮酒。”
李玉成剑眉一竖:“这怎么可能,上次李家别院你饮酒如饮水,怎么今日在碧霄殿,跟公主定亲就不行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公主神色微暗。
“东方哥哥,你是不是喜欢蓁蓁姐姐更多一点?”少女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醋意,那怨念的眼神看的东方辞头皮发麻。
“没,没有,喜,喜欢你更多。”东方辞似乎变成了哑巴,未饮先醉。
“来来来,喝酒,说那么多干啥,酸死我了。”李玉成搭着东方辞的肩膀,哥俩好似的就要碰杯。
东方辞只能干了。
片刻之后,她被千琴和零陵抬走,临走时她还拉着公主的手道:“喝,宁儿,我还能喝……”
公主脸红送东方辞出宫。
主角都走了,在场众人也慢慢散去。
留下空荡荡的大殿内,剩下五个人相互对视,硝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