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见过小孩子还要锻炼的,赵秀云看孩子,想想说:“也行,早晚溜达溜达。”
苗苗听懂是听懂,有些懒洋洋说:“不溜达。”
赵秀云说:“那你会长不高。”
小丫头嘴扁下来,很是不满意。
全家就等她一个吃完,禾儿催妹妹说:“给你买个小皮球好不好?”
说得跟她有钱买似的?
方海忍俊不禁说:“你给妹妹买啊?”
小抠门,就没见过她往外掏钱,一分钱也伸手跟爸爸要。
看不起谁呢。
禾儿掏口袋说:“我买就我买。”
还是张大团结,攒的零钱跟妈妈换的。
方海一下没脾气,说:“唉,你们比我有钱。”
苗苗饼干盒里都能掏出两块钱呢。
禾儿昂起下巴,说:“我要给高明买礼物的。”
高明?
赵秀云“哎呀”一声,说:“差点忘了,他是正月二十一生。”
还有小半个月就到,日子快得很。
她叮嘱方海说:“记得请假啊,那可是你半个儿子。”
半个儿子也是儿子,方海应道:“行,给他买点什么吗?”
“买个新书包吧,我看旧的那个也是不大像样子。”
禾儿嚷嚷起来说:“我都想好要买书包。”
五块钱,她都看好了。
得,不跟她抢,赵秀云说:“那爸爸买铅笔盒可以吗?”
高明没有正经的铅笔盒,都是随便扔进书包里,禾儿说:“买画小马那个吧。”
合着她刚刚都想好了。
方海双手一摊,故意说:“那爸爸跟你借五块钱行吗?”
五块钱啊,禾儿看妹妹说:“还得买小皮球呢。”
小皮球跟篮球不一样,是软软的橡胶球,小小一个,不像大篮球,妹妹拿起来都费劲,那个太重。
苗苗已经觉得自己拥有这个小皮球,看着爸爸不说话。
祖宗诶,就这双眼睛。
方海无奈道:“行,我跟妈妈借。”
这人,老爱显摆自己现在不偷偷存钱。
赵秀云嗔他一眼说:”好好说话。“
这话说得多好啊,方海觉得挺好的,嘿嘿笑,觉得她心情比早上好许多。
等苗苗磨磨蹭蹭吃完饭,一家四口到百货大楼买东西。
苗苗虽然有点害怕高明哥哥,但还是愿意“慷慨解囊”,给他也买了礼物。
一进一出,赵秀云现在就等着发工资,再不发,全家就得去喝西北风。
她打包肉回家吃晚饭,吃过饭带孩子去洗澡。
按老家规矩,初一不洗澡,初二不洗头,今天是初三,孩子差点被搓掉一层皮。
高明白天跟着爸爸出门拜年,攒一口袋的糖,乐颠颠来跟好朋友分,就被方叔叔提溜到澡堂。
他的话少和苗苗不一样,不是胎里带出来的,性子有几分别扭,方海老觉得这小子有点阴,后背拍一下说:“挺直了。”
不太像个爷们样,真该给他好好练起来 。
高明连下巴都绷紧,头发茬跟个小刺猬似的竖起来,没说话。
方海给他搓搓背,说:“你以后跟着我练。”
练什么呢?
高明还不知道自己的水深火热生活即将开始,老老实实应,反正方叔叔不是坏人,听就对了。他对赵阿姨和禾儿都是这样,知道是对自己好的人就行。
方海也不知道自己的即将开始,他已经有点忘记白天的事,哼着小调要睡觉。
房门一开,他看着媳妇那严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恐怕还有难关要过。
第94章 疏不间亲  赵秀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讲的……
赵秀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讲的, 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方海挤到她边上坐, 问:“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
赵秀云琢磨一整天,她是个聪明人,哪怕是猜自己也猜得挺准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讲。
方海让她诚实,可是夫妻之间,太诚实也未必是好事。
她听见外头的风声忽然大起来,拉开帘子看, 路灯昏暗,影影绰绰能看见小雪粒。
这雪, 跟老家比起来算什么。
赵秀云想起来话茬,说:“禾儿四个月的时候,家里也下这么大的雪, 我住二楼,雪都淹进楼梯口了。广播站有任务,我得驻守做灾情通知,邻居帮我看孩子, 不知道给禾儿吃了什么,又吐又拉好几天,我也不好意思说人家,只能自己背着她去上班。”
方海想, 道歉好像也太单薄, 握住她的手不说话。
“就那回,我想着叫我妈来帮带孩子,那年我弟还没结婚,她说‘家里没她没法过日子’, 是没法过,我爸、我弟,你是都知道的,油饼挂脖子上都不会吃。亲妈啊,收了你几百块的彩礼缝纫机,每个月死乞白赖还找我要十块钱,连给我搭把手都不愿意。”
“你妈,我也问过,说能帮我带,但要带孩子回大队,每个月要给三十块钱,让我放假回去看就行。钱是无所谓,你没怎么见过你二嫂家那几个侄女吧,你妈带得,连禾儿班里的招娣都过得不如。我那回就特别后悔,大把大把我有人挑,怎么任我姐选了你。”
她没想过什么琴瑟和鸣、相亲相爱,这些事情都太远,听都没听说过,对她来说能好好把孩子带大就行,连这点渺小的愿望好像都难以实现。
方海嘴唇微动,最后还是说:“对不起。”
赵秀云忽然很需要一个支撑,头靠在他肩上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说句实话,你妈这么说,我不意外,可那是我亲妈,生我养我的人啊,血浓于水的亲母女,我求都求不动她,真叫人心寒。我没孝敬过你父母一天,自然更不能指望了。”
方海另一只手攥紧,说:“我每个月都寄钱回家,也叮嘱他们多去看你。”
哪怕是为着这个,不该帮个忙吗?
赵秀云泪光盈盈,说:“别说我冤枉人,你妈是从不到公社的,她连出大队都觉得心慌,你几个嫂子,大家就是妯娌,没什么说的。方川来得最多的,来一趟,就说我们赵家乱收彩礼,耽误他结婚了。我理亏,他每次来要个几块钱,我也都给。”
方海离家的时候,这个最小的弟弟才八岁,他出来见过世面,想着家里要是能出个读书人就好了,特意多寄钱回家,点名是让方川上学用的,也没读出什么成绩来。
读书可不便宜,养到初中毕业得到好几百,不说什么感激吧,怎么,还该出钱让他结婚吗?
可笑。
方海有些咬牙切齿说:“狗东西。”
回头就收拾他。
赵秀云手掌在眼角抹一下,说:“我今天就是觉得,我特别想做个好妈妈,结果也没做到。”
这话,方海觉得没法认,说:“哪里不好?我觉得再没有这样好的了。”
满院子问问,做妈妈的要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
赵秀云勉强笑笑说:“我知道,我是逼自己太紧。”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放不下,才更叫人无可奈何。
她要是太执着,方海觉得还有几句劝,可她知道关键在哪,方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说:“还有吗?”
都说出来,好过憋在心里。
赵秀云想想,还是挺多的,她只是不说,其实特别小气,吸鼻子说:“那能说一晚上。”
方海顺势揽住她的肩说:“你说,我听着。”
赵秀云把这些当别人的新闻,说起来是有几分眉飞色舞的,什么娘家弟妹拿了禾儿的衣服,婆家三嫂借五块钱不还,亲爹打牌输五十块钱找她要,都是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当时一定很委屈,可现在说起来还挺有趣。
方海笑不出来。
他一腔火憋在心里,不知道该向谁发泄,或许是冲自己,说白他是孩子爸爸,责任最大。
赵秀云说着说着,是畅快很多。疏不间亲,她不爱说婆家事,无非是怕方海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会有点撒娇的意思说:“我现在可觉得咱俩是那个亲,才跟你说的啊。”
她罕见露出点依赖来,方海肩都软下来,应道:“好,咱俩亲。”
怎么一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一样了。
赵秀云掀开窗帘看,雪下得小小的,只有薄薄一层,明儿一准冷。
看手表说:“都三点了,睡一会吧。”
方海难得的安分,搭着她的肩,以为都睡着的时候,忽然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秀云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沉闷说:“我不用交代。”
日子是她过的,她只想继续好好过下去。
方海没再说话,只是接下来几天都有点忙。
他翻出这十来年寄回家的汇款单,一共几十张,自己算一遍,大吃一惊。连同当年盖房子、给几个哥哥结婚帮忙、父母的生活费,他居然寄回家快三千块钱。
老家那地界,一个工分算五分钱都是多的,一个满工分劳力哪怕全年上工,不刮风不下雨、不吃不喝的,也就能挣百来块钱。
就这三千,都不能换别人对他姑娘和颜悦色吗?
方海哪怕对父母还是有感情的,想想也是怒发三千丈,直接把账写回去,信里说以后每年只给一百块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