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主将被擒,或者被阵斩,军心必然动摇,大军失去指挥处境就更不妙。
所以他的逃跑实际也是计划的一部分,避开徐乐锋芒,用人海淹没他,不给他施展武勇夺帅斩将的机会。
只要手下的兵士多坚持一时三刻,只要救兵来得快一些,只要有人能拖住徐乐那么一下下,只要……只要所有的变数不是同时朝着最后的一面发展,谢书方的计划就能成功。
然而世家子的出身注定他学不会普通军汉的思维,就像杨广永远理解不了老百姓的想法一样。
后者不明白,为什么百姓不能再忍一忍,忍到自己消灭所有世界门阀之后,或许日子就能变好不必造反。
谢书方也不明白,自己的部下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心甘情愿舍弃性命配合自己的计划。
在他纵马冲出森林的那一刻,已经看到了自家部下的身影。
谢书方心头狂喜,槊钻狂击马臀,口内大喝道:“拦住徐乐!取徐乐首级者赏千金!”
谢书方的马也是良驹,更重要的是它是轻骑状态,连人带马都没有甲胄,负重小了很多。
相反徐乐和吞龙都是具装在身,比拼速度的话,按说怎么也不可能是谢书方的对手。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徐乐几乎和谢书方前后脚冲出那片密林,两者间的距离也在持续缩短。
如果没有之前那些刀盾兵的阻拦,徐乐这时候已经追上谢书方了。
那些士兵同样进入徐乐视线,但是对于他已经没有半点影响。
从发现谢书方之后,徐乐的目标就非常明确:盯住这个罪魁祸首打!不管有多少人出来阻拦,又或者有其他任何变数,这个目标不能变!来了援兵又如何?
以为有援兵来我就能放过你?
做梦!行军状态的步兵没有办法维持防御阵型,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唐军也不例外。
虽然他们最好了战斗准备,但是也不可能说以那种临战的阵型行军。
那样的话怕是等到谢书方全军覆没,他们都没法赶到战场。
显然他们也没预料到,情况居然是这样。
主将单骑落荒,自己骑马在后面追。
虽然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但是从他们那仓促变阵的表现,就能感觉出他们内心的慌乱以及不知所措。
谢书方朝着人堆里跑,这些士兵必须给主将留出一条通路,而这就是自己的机会!就是现在!口内一声大喝,手中大槊带起风声,几个仓促间挥刀舞枪的兵士已经被随手抽飞。
随着谢书方的马,自己也成功撞阵而入。
两人战马之间的距离大约为两箭地,若是此时奋力掷出手中的槊……徐乐想了想,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暂时留着他的脑袋,帮自己破阵!来的援兵也有几百人,也是唐军中的精锐。
按说这些人合力,即便不能留下自己,至少也能给自己制造足够多的麻烦。
事实上哪怕是自己,也很难冲开一个由几百名训练有素步兵组成的战阵。
这次是谢书方帮了自己的忙。
他是三军主将,唐军必须保护其安全。
自己只要牢牢锁住他的身形,且保持足够的距离,就能让这些唐军阵脚大乱。
随着自己撞阵成功,唐军已经明显乱了起来,在谢书方报出赏格后,非但没能激起这些兵士的斗志,反倒是让他们变得迟疑、慌张……最终是崩溃。
这支援兵的主将竟然学着谢书方的样子拨转马头,开始逃跑。
谢书方骂了两句,但是没什么用处。
和谢书方本部一样,这支兵马也是步兵组成,只有带兵军将有坐骑,因此特征特别明显。
或许是怕自己把他也当成目标,那位主将跑的比谢书方还卖力,二话不说圈马就跑,也顾不上指挥部下。
谢书方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匍匐在马背上没命地催马狂奔。
鼠辈,现在知道害怕未免太迟了!你不是想要我的命么?
那就让你看看,到底谁要谁的命!前后不过十几吸的时间,面前的步兵军阵便已被贯穿。
数百人的规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就阵型厚度而言,也就是那么回事。
如果战场上反复拉锯,当然是能够坚持很长时间。
单纯是跑马的话,自然很容易突破。
伴随着军阵的突破,这些步兵也纷纷丢了刀枪四散奔逃。
数百人的兵马未战一合,便宣告瓦解。
这么多兵马的逃散,当然不会纯粹是因为自己的武勇或者主将的逃亡。
就在自己破阵而入之时,已经听到身后传来的蹄声。
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瓦岗骑兵已经击溃了谢书方所部,正从林中杀出来。
这几百步兵本来就不是瓦岗甲骑的对手,何况现在没有军将指挥,又亲眼目睹主将逃亡军阵被撞破,哪里还能提振士气交锋?
自己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骑兵撞阵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和冲击力,尤其是现在以寡敌众,这方面就更是要紧。
就像方才那种情况,其实处境就很是危险。
要是自己迟这么一时三刻,让增援步兵得以顺利进入林中,眼下就肯定打成乱战。
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也没法组织起阵型,最后要么是瓦岗丢弃一部分兵马突围撤退,要么是被人困在林中一点点压死。
以寡敌众,又是骑兵打步兵,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灵活机动,不停地搅乱敌人阵型破坏指挥,让步兵人数上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唐军训练有素,也不乏应对骑兵的经验,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按说也不是容易事。
只有牢牢钉死谢书方,才能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徐乐也看得清楚,谢书方此刻已经被吓糊涂了。
这个负担着整个家族希望的世家子或许不缺乏将略、武艺,也未必缺乏勇气,但是显然缺乏他祖上那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气度,更没有直面死亡的胆量。
他的勇气是建立在自己的姓氏、家族、祖宗荣光之上,在万军拱卫之中。
让他发号施令或者统兵作战都可以,就是不能直面强敌。
别看他也持槊披甲,也有一身武艺,可是根本不能算在斗将之列。
他可能是个合格的武人合格的统帅,唯独就不是合格的斗将。
这里面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敢于直面死亡,到了必要的时候,能不能豁出去自己的命和对手以命相搏!大将难免阵前亡,两军交战胜负难免,败亡并不丢人,不敢和对手拼杀才丢人!如果换做自己,在目睹一个步兵阵因自己而瓦解之后,肯定不会再逃。
圈马回头死战,大步了就是一条命!三军失去主帅也好过被主帅影响士气,导致不能交战。
可是谢书方显然没这个胆量,非但不肯勒住坐骑决斗,反倒是不顾一切地逃。
他的心理也不难猜,无非是落水之人拼命抓浮木,至于抓到的是浮木还是飘萍根本不在意。
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支援兵身上,只要能挡住自己一时三刻,他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种就属于被恐惧支配失去了理智,完全凭求生本能主导行动。
现在要是杀了你,一会肯定要多费不少手脚对付其他兵马。
且留你一条命,助我破阵突围!不远处又有响箭破空,想来是另一支唐军正在全速赶来。
他们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遭遇的第一波攻击是来自自家主帅而非瓦岗游骑,又是怎么一副模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说都能想到,一个个军阵将被自己踏破,李建成妄图先将自己击杀于此,再向玄甲骑以及二郎发难的密谋注定徒劳。
真想现在就到他面前,看看他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至于罪魁祸首李建成,这件事也不会这么过去,且先救了九娘,再和你好好算账。
别以为自己是李家嫡长就能高枕无忧,等事到临头你就知道,身份地位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第九百四十七章 破阵(二)
潼关城内。
李建成今日破天荒停了酒宴歌舞,也没有和身边那些名门子弟一起投壶、握槊,而是一本正经地处理公务。
帅府仪门大开,自中门至府门外,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上百名长身大面虎背熊腰的武士环甲持兵对面而立,掌中仪戟雪亮,神色凝重杀气腾腾。
帅堂内李建成居中而坐,一干属官、军将分坐两厢。
前来请示命令的吏员,捧着公文来到对应的官员面前呈递,宣读官高声宣读内容,再由对应官员高声说出应对之法。
等到李建成发表意见之后,再在公文上落下文字批注发还吏员。
这些吏员往来时,必须从武士之间的甬道穿行。
望着两旁凶神恶煞一般的武士,以及他们手中兵器上金属光芒,所有吏员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小心翼翼趋步而行,生怕稍有差迟就给自己惹来杀身大祸。
按说于战乱年月又是前线,这份紧张肃杀也是理所当然。
尤其李建成身份特殊,自从他到达潼关之后,已经把大小事权全部揽在身上。
可以说整个潼关万千生灵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
人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就要有对应的责任。
身负重责不敢轻慢,拿出这么个态度来,也是对大家性命以及李家天下负责的态度。
手下人不管再怎么紧张,也不敢口出怨言,更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真正让大家感觉蹊跷的是,大郎这个态度来得未免太迟了些吧?
或者说他是刚刚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和重要性?
才要认真对待?
要知道自从李建成到达潼关后,就是一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态度。
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招待身边围绕的那些世家子弟,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饮酒或者博戏,再不然就是带着兵马以操练为名,实际是找个地方射猎。
不但如此,甚至有传言说有人带了女子前来,宴前歌舞为戏。
虽然这个传言的真实性没得到确认,但是众人也知道,大郎的酒宴分为大小。
大宴的时候参与者众多,倒是看不到什么女子身影。
可是等到夜晚小宴时,整个帅府关门闭户外面都是李建成自己的锦衣家将警戒,除了他邀请的宾客其他人不得接近。
那时候里面在说些什么又或者做些什么把戏,可就不是外人所能知晓的。
至于潼关的军政事务,一直都是下面的属吏自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