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指挥玄甲骑的只有徐乐、李世民两人。
其中李世民之所以能指挥这支人马还是因为之前长安大战的时候,李世民不顾死活攻城接应徐乐,冲着这份真情实意,玄甲骑的汉子才愿意听从李世民的命令。
除去这两人之外,现在便是有人拿着李渊圣旨前往玄甲骑兵营,也没法把这支人马调动自如。
倒不是说这支人马会违抗军令,而是他们很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从精锐变得碌碌无为,根本不能发挥出理想的战力。
李建成初出晋阳时,心中确有几分傲气,也不把天下勇将精兵看在眼里,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家世权柄,有得是人甘愿卖命。
可是接连吃了几个苦头,人自然也就学乖了。
趁着徐乐或是李世民不在,派人去抢夺玄甲骑兵权这种事已经不会再干,也不会想着趁现在解散玄甲骑,把他们分散诸军。
说到底总归是李渊当作继承人培养出来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想什么事。
随着李渊种种举措让李建成安心,不再担心兄弟夺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建成的头脑也清醒起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做糊涂事。
回忆自徐乐投奔之后的几场大战,李家每当遇到危难,最终都是玄甲骑解围破局。
徐乐简直可以算作李家福将,玄甲骑更是李家手中第一快刀。
可如今这位福将生死不知,这把快刀能否再为己所用,可就有些拿捏不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后悔。
自己对徐乐下手似乎过早,若是多等些时日,等到天下局势明朗,李家彻底掌握大势之后再铲除徐乐也不晚。
结果自己一时冲动动手过早,现在用人之时又有些后悔。
刘文静看出建成心思,悠然道:“杨广之败既是因为他倒行逆施不明大势,也是因为鼠目寸光不懂利害取舍。
天下大事岂容儿戏,把自家江山社稷系于一支强兵劲旅身上,九五至尊为骄兵悍将所挟,一如太阿倒持焉能不败?
自其组建骁果之日,便注定是这般下场。
其他人若是对骁果军过分倚重,也难免重蹈杨广覆辙。”
李建成知道刘文静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要在意徐乐或是玄甲骑。
这话是为自己释怀,建成自然不会开口反驳,只是说道:“话虽如此,乱世总离不开强兵勇将,骁果军若是当真为李密等人所用,于我也是个麻烦。”
“玄甲骑可抵骁果,然徐乐却不必回来。”
刘文静冷声道:“这等劲旅还是在李家人手中掌握为好,二殿下掌兵,殿下还能将这支人马随意调遣。
若是徐乐典兵,慢说是殿下,就是圣人怕是也难以调遣。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大唐疆土再广,也绝容不下一支客军!”
刘文静言语里的杀意几乎喷涌而出,建成心中疑惑,又看向刘文静:“肇仁之前不是也曾献计,让某设法拉拢徐乐为己用。怎么如今……”
“时移事易,今时已不同往日。
臣与徐乐文武殊途,自然犯不上与他为敌。
昔日想让殿下笼络此人,便是爱惜其爪牙可用。
只不过猛兽若是于主人有妨碍,便只能打杀绝不可豢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总不会如杨广一般,为了个武人就坏了大事。”
“徐乐伤我?
这话从何说起?”
“此事不在于徐乐,而在于圣人!”
刘文静最后两个字声音放低了些许,可是建成听得反倒是更为清晰。
只见刘文静的面色异常严峻,语气也格外凝重。
“臣子揣测君上心思乃是大忌,不过为了殿下臣也顾不得许多。
臣观陛下对徐乐虽然多有回护,却并非真心喜欢。
尤其玄甲骑羽翼日丰,圣人就越发不快。
此番徐乐南下,圣人的种种举动,也是摆明了不想让徐乐再回来。
殿下乃纯孝之人,不可违圣人心意,徐乐就算再如何了得,我们也结交不得。”
李建成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猛然间打了个冷颤,明明房间内温度宜人,却觉得莫名的寒意席卷周身。
往日里慈祥可亲乃至有些软弱的父亲,在心中的形象忽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朝着刘文静点点头:“肇仁言之有理,只是骁果军之事,我们又该如何处置?
再有就是二弟的事,到底该如何?”
“我等身负王命,自当尽心效力,此事自然据实回奏,至于圣人如何处置,便不是我们担心之事。
至于二殿下那边,殿下自当尽力接应,除此之外还要在圣人面前为二殿下求情。
哪怕是唇裂舌焦叩头流血也在所不惜,越是用力越好,这才是手足应有之义。”
“那……徐乐……”
“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刘文静右手轻轻捻着胡须,斟酌着情形,一字一顿道:“不管徐乐是生是死,对我们都是好事。
咱们不管他的事,至于徐乐命数如何,就全看天意。
至于那支玄甲骑,此番骁果之乱便是前车之鉴。
圣人想必也会催促二殿下多用心思,不能让那支人马再放纵下去。”
李建成点头道:“二郎若是再不回来,当真要误大事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肝胆(十九)
“大事?
天下间还有什么事大得过你我手足之义?
总不能让某在长安城内高枕,由着你在江都拼死拼活,若是果真如此,咱们还算什么兄弟,某还有什么脸面在军中行走!”
望着依旧躺在船舱内的徐乐,李世民的眼里满是关切,口中则是一个劲地劝徐乐放心,自己此番虽然闯祸不小,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妨碍。
在军中厮混久了,李世民的行为举止很有几分军汉气概,尤其眼下就只有他和徐乐两个,就更是放开怀抱,言谈就像是个轻侠少年,半点看不出李家嫡子大唐王爵模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模样像极了军营里那些滚刀肉一般的老兵痞。
徐乐躺在那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药布动弹不得,否则肯定要跳起来指着李世民的鼻子痛骂一番,好在一想到这两日间长孙无忌的模样,就知道骂人的事情他肯定已经做过,徐乐的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
看着李世民这惫懒模样,他既是有气又是觉得好笑,最多的还是感动。
其实两人都知道徐乐所说的大事是什么,也知道李世民此来到底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
这一番江南之行于李世民而言,不单纯是冒着性命危险,而是已经决定舍弃一些东西之后,才能动身起行。
就算他有李家列祖列宗庇佑,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不至于伤及性命,可是李渊那一关其实还是过不去。
李渊称帝之后,军政事务全都交给自己的亲信尤其是子弟处理,李建成主持政务,李世民便负责典兵。
固然李渊并为把整个大唐的兵权都交给次子,但是李家的根基部队,那些真正可以算作李家家底部分的精兵强将,全都由李世民执掌。
如今天下未定战事频繁,洛阳一带李密与王世充交战正酣,整个天下的局势尚未明朗,不知有多少仗要打,正是武人得功之时。
对于三军司命而言,这个时候也是最为忙碌的时刻,脚不沾尘睡不安枕,全部心思都放在军务上犹嫌不足。
在这个时候李世民扔下所有的军务,跑到东南来接应徐乐,这是何等的荒唐?
李渊又会如何看待?
可以想象,李世民回到长安之后,少不得要承受一番雷霆之怒。
即便是身为李渊爱子,不至于真的丢掉性命,可是惩罚总是少不了。
比起表面上的惩罚,更重要的还是让父亲失望。
眼下名位未定,李世民还是有机会角逐太子宝座。
可是一个让父亲失望的儿子,注定没有资格继承家业,如果在群臣心中留下轻浮、不堪大任的印象,就更不可能获得百官拥护。
当皇帝不比三军统帅,光是有军伍拥护并没什么大用,除非李世民下定决心如同与文化及一样谋反,否则在大位争夺上,玄甲骑或是其他军队都帮不上大忙。
是以李世民此行,实际是牺牲自己的帝王之路,来换取徐乐的性命。
别看徐乐平日里不喜欢讲这些,也不会为李世民在夺位方面出谋划策,可是这里面的道理他全都明白,如何不知李世民为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心中自然是感动,不过感动之余又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大好的江山怎么就平白让给建成?
那厮是何等样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他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李世民离徐乐更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乐郎君所担心的事,某心里有数。
某也知道,这一趟江南之行,本就是为了不让建成阴谋得逞才走。
结果我这一来,乐郎君之前种种全都白费了力气,就连这一身的伤也全都白受了。
若是想骂就只管骂,若是想打……且等伤好之后,你我校场上比试几个回合。
不过连宇文承基都败在你手,某多半不是你的对手。”
打了个哈哈之后,李世民继续说道:“其实长孙也这么劝过我,让我为了乐郎君着想,也不可莽撞行事。
这话自然是有道理。
可是某想了想,觉得这趟还是得走。
乐郎君为某不惜以身犯险,我却为了自己成就大业不管你死活,这还算什么兄弟手足?
宁可不做皇帝,我也要保住你这个兄弟!再说,若是没有你乐郎君,这大唐的江山能否维持都在两可之间,更说不上什么名位。
有你在身边,某心里就有把握,哪怕一时输给建成也没关系,只要乐郎君帮我,这江山便不会轻易落入他人手中!”
最后这句话声音虽低,却依旧如同一记春雷在徐乐耳畔炸响。
这等言语便是至亲骨肉也不能随便出口,否则便可能有不测之祸。
李世民对自己这么说,固然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也证明两人之间无话不谈,任何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