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青泽:你到底想要什么( '`; )???
殷洛:要、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太ooc了对不起)
第74章 此情可待(三)
*
仙族那帮家伙, 被自己教训了一番之后倒是不敢再上前了,但一路暗中监视, 委实烦人至极。
眼看距离蓬莱越来越近,殷洛却全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青泽心里其实已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殷洛,总归是要做到。
何况他离岛太久,也应当回去看一看。
东海近在眼前,眼前竖立着一块刻着有些掉色的文字的巨石。
若是仔细辨认,依稀可见极东村的字样。
青泽在巨石前站了一会儿, 走了进去。
过了这么多年, 那家陈氏的小面摊竟然还坐落在原来的地方。
青泽用剩下那根完整且干净的袖子仔细拂开灰,放下殷洛, 坐了下来。
他说:老板,一碗小面、一个包子、一根油条。
他又说:老板,上次你面里的盐放得太多了,这次记得少放一点。
他说罢侧耳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侧过脸对被抱在自己怀里的殷洛笑着解释道:你堂堂一国之君, 我却总喜欢带你在小面摊吃东西,你一定觉得我小气。现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来到人间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一家面摊。
就是在这家面摊。
面是粗面,上面淋着细细的臊子,撒了一层葱花。包子很软, 油条很脆。
我知道你尝不出味道其实也没有多好吃,不知道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他指了指足下的土地、指了指远处的残垣、指了指空空的烟囱。
那时候,这里的地上铺着青青的石板砖, 砖石缝隙生长着细细密密的野花野草,道路两旁是木制的房屋,屋前晾着布匹,屋后挂着苞米和干粮。村里炤台间是星点灯火,明灭几转,炊烟就升了起来。
天是蓝色,海是蓝色。
我以为那是开始,可那竟然是结束。
面摊前挂着的布已经看不出颜色,大大的陈字被虫蚁啃噬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
桌椅上的灰厚得把他青色的袖子染成了乌黑。
莫说这个面摊,整个村子都空无一人、死气沉沉,自然不会有人给他煮面。
青泽坐在脏兮兮的桌前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看着漫无边际的海,说:殷洛,你看。我把你带到蓬莱了。
很远很远,但是我们到了。
殷洛向来是沉默的,对于没听到回答这件事青泽已然很习惯。他苦恼地想了想,觉得殷洛必定是觉得好不容易就要到达蓬莱,总不能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就抱着殷洛沿着村里荒芜的小路走到了海岸线旁。
被浪花拍打的礁石一个一个伫立在金灿灿的沙滩上,海平面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青泽没有施加法力,在走过的沙滩上留下一串足够深的脚印,又看它被海浪冲刷干净。
洁白的贝壳和蚌类被冲刷到岸上,懵懵懂懂地四处卧倒着。
时辰尚早,天还是很蓝,海还是很蓝。
太阳金灿灿的,沙滩金灿灿的。
礁石被太阳照射得反射出明晃晃的、朦胧的、白得耀眼的光。
远远看上去像一面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整个沙滩和海面也像一面巨大无比的、波光粼粼的镜子。
他抱着殷洛行走在巨大的镜子上,天地间映出两个影子。
青泽挑了块礁石让殷洛靠着,在空间戒指里翻了翻,翻出来两套衣服。
先给自己换上,又把手放在了殷洛的衣襟上。
无论什么衣服,殷洛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扎得又高又紧,连解开都很不容易。
青泽费劲巴拉地解了好一会儿,一件一件脱下殷洛的衣服。
他不忍心看殷洛从未暴露出来的、把他的身/体勾勒得狼狈不堪的魔纹,不愿窥见不应当窥见的秘密,脱光之后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闭着眼一件件给他穿上了新衣服。
睁开眼一看,中衫的带子都系歪啦。
青泽低着头笨手笨脚地重新整理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式样简单的衣服也很利落帅气,但他觉得殷洛还是更适合华丽的衣袍。
低调奢华有内涵,霸气侧漏好威仪。
这件可是在太涵花了不少银两定制的。
雍容璀璨的黑,花纹迤逦的银线,动起来光华婉转,像沾了水的漂亮鳞片,衣摆既像长长的大尾巴,又像饱满圆润的花瓣。
穿在殷洛身上简直浑然天成,好似沉睡着的、不容侵/犯的、高高在上的神祇。
他总觉得殷洛很适合穿这样的衣服,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好啦,我们去蓬莱吧。
*
天之涯,海之角。在东海的尽头,在白泽的结界里,世人不可得见的桃源,是蓬莱。
青泽祭起一颗避水珠,淌过东海,却没如记忆中一般触碰到白泽的结界。
他微微睁大双眼,又往前探了探。
畅通无阻。
好似从未存在过。
白泽布的结界与仙族不同,并非借用天地灵气,而是依附于身为上古神兽的白泽自己的法力。
好处是可以随白泽的心意任意变换,缺点是随着白泽的离开、结界必然会削弱。
削弱到这样几不可见的程度,说明近千年以来白泽从未回来过。
耗费了这么多精力搭建的蓬莱,白泽竟然从未回来过。
好像这里已经失去了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抑或他对这个幼稚的游戏突然失去了兴趣。
白泽总是这样,看起来比谁都温柔,其实比谁都冷漠。
他什么都不在乎。
以为他会在乎的东西,他都全然不在乎。
先是离开衡山,然后离开蓬莱。
青泽曾经当过山妖,也怀抱过同样的心情,自然知道岛里的妖怪是如何把白泽当成自己的天、当成此生最尊敬的人,是如何把自己所有的信任都托付给白泽。
可白泽根本就一点也不在乎。
青泽心里有些不安,却仍是向前游去。
然后按照自己的记忆,跃出水面,飞到空中。
起初只可见一个青青翠翠的点,渐渐扩大成足下坚实的土地。
青泽落到地上。
过了这么久,他回到了蓬莱。
站在了蓬莱的入口应龙受白泽邀请、第一次登岛的地方。
不远处是一块嶙峋的巨石,他曾经日日夜夜蹲在上面眺望远方。
眺望着、眺望着,在一个闪闪发光的日头里,白泽助黄帝作完精怪图,带回了助战黄帝伐蚩尤的应龙。
凶名远扬的上古神祇站在白泽身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从石头上跳下来的山妖。
现在想来,应龙应该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没有在岛里就对自己下死手,白泽的面子可真是大。
青泽低下头,殷洛安安静静卧在自己怀里,衣摆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侧脸搭着自己的胸膛,好似很依恋。
他不是依恋。
他是死了。
整座岛,也都死了。
青泽从未想过,蓬莱原本是这个样子。
不对,他想过,却不曾亲见。
白泽要搭一个不应存在于现实的梦,岛里的精怪被白泽选中成为了梦境的一部分,被一层薄得看不见却牢不可破的膜阻隔于现实之外,幸福美好又向往自由。
无情的造梦人抛弃了这个梦,梦境里的家伙们从愈发破绽百出的缝隙里跑出去,被消磨在了现实里。
岛还是那个岛。
只是没有了吹牛的狐狸,没有了红唇的女妖,没有了八卦的鬼娃,没有了慈爱的山婆。
水哗哗地流着,花悄悄地开着,空气甜而清爽,吸进肺腑里的每一口都裹着凡间没有的灵果的香气。
大家都走了。
以为会离开的、以为会留下来的、以为会再相遇的,都走了。
不知他们是意识到了自己被抛弃,还是第一次有了机会去追寻充满痛苦的自由。
天涯何其远,萍水难再逢。
着实是个适合长眠的地方,可惜殷洛没办法交到新朋友了。
青泽抱着殷洛慢慢往岛里走。
这么久没有回来,岛里的地势他竟然仍烂熟于心。
再往里就能在石桥旁看到一个圆圆的石桌,被四个石凳围着,其上摆放着精致素雅的茶具,被洗得干干净净。白泽的茶桌一向这般摆放整齐,他待岛内精怪虽然素来宽和,但若是有小妖放得乱了、留了些茶渍,也是要被他严厉惩处的。茶桌上蜿蜒着几根藤,坠着些葡萄和露水。葡萄藤下是一捧小小的花坛,白色的小花在里面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青泽之前没有记忆,现在才发现,这花竟然就是衡山里的不染。
不染看着风吹就倒,养着也费人心神。在青泽身为山妖的记忆里,饶是白泽想了许多招数,这捧花离了衡山都一直殃殃的。
他看着不染,想到殷洛送给自己的那朵凡间的白色小花。
以为自己不喜欢,沉默着就要收回去。
青泽叹了口气。
通往山精水怪们栖居的洞窟的石阶被妖怪们年复一年踏来踏去、踩得石面平滑,到现在一脚踩上去都有些站不太稳。
青泽脚底滑了一下,托住殷洛的身体。
他的洞窟位置有些偏远,里面也简陋,其实在岛里委实算不得好的选择。青泽熟门熟路走回自己的洞窟,念了几个决,等洞内的灰尘都被清理干净,把殷洛放到了自己有些狭窄的石床上。
转过身,准备给殷洛摘点果子。
白泽极擅挑选风水宝地,蓬莱里灵力充沛,果子都有凡间吃不到的好滋味。
青泽哼着歌走出洞窟,在小妖惯常做活的后山翻了个竹篓子,提着就上了山。
每样都摘了点,不小心多花了些时间。
青泽提着竹篓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回走。
走到距洞口十多米处猛地停下脚步。
洞口前站着一个人。
满头黑发瀑布似的披散在身后,且长且直,穿着一身曳地的玄色华袍,银线钩织的龙纹飞舞,腰间缀着玉石,袖口裹着云纹,衣摆潋滟蜿蜒,像一条漂亮的大尾巴。
他站在小小的洞口前,扶着山妖栖居的、有些破败的洞壁,皱着眉,有些疑惑地慢慢打量着四周。
亘古长存的山峦间,千年前的灼灼光影斑驳洒落下来,潋滟在他的颊边。又似转瞬即逝。
这画面在青泽脑中烙印得被渡上了一层昏沉暗哑的黄,又金灿灿明晃晃地浮现在眼前,鼓动着白白的、闪烁不息的噪点,好似终于穿行过漫长的、一去不返的时光,弥补上了所有的错过,又好似矗立在最初的起源、日头尚未开始流淌。
石缝的间隙是一样的,人是一样的,连阳光都和记忆里找不出不同来。
让他以为应龙回来了。
应龙。
那人的视线在陌生的山林间游移,先是疑惑极了,后来甚至带上了说不出的焦急愤怒,直到终于看到远处的青泽才停了下来。
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对,他是殷洛。
是此世的人皇,是已到绝路的入魔者,是与自己同行的伙伴。
是殷洛终于醒了过来,没看到自己,正在着急。
空气中鼓动的、细小的噪点渐渐消失,耳畔的轰鸣回复安静,青泽醒了醒神,提着灵果走到他的身旁,笑着道:醒了?
殷洛点点头。
青泽从竹篓里挑出一颗果子,递给他:先吃点东西。
殷洛接过果子:宋清泽,我晕了多久?
青泽道:也没多久,刚好够我一口气抱着你飞到蓬莱。
他这句语调有些轻佻,气得殷洛脸红了一下。
都到这个地步了,这人还是对自己竟然被抱着走超不情愿的啦。
青泽知道他输不起,也不继续开他玩笑,就提着竹篓子,带殷洛回了洞窟。
这是殷洛,跟着自己奔波了一路,在他往后的余生里,自己已经决定要好好照顾他。
买好的东西也都一一从空间戒指里拿出来,一起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会儿。
该挂起来的挂起来,该支棱起的支棱起,该普平整的普平整,该修理的修理好。
两个都是不会干活的人,可废了不少功夫,收拾好东西连天也黑了。
最后点燃一支红红的烛。
青泽忽略了自己的石窟实在很狭窄,各种家具物什都买得太大,把小小的洞窟塞得满满当当的,又硬生生挤了两个大男人,走动之间甚至有些拥促了。
可衬着那暖色的烛光,竟显出一种诡异至极的温馨。
一个小小的、温柔的、可供栖居的家。
忙活完了,两个人就坐在床头。
青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开始吹牛。
他年少轻狂时做过的牛逼哄哄又傻逼兮兮的事情可不少,十支手指掰开都数不完,稍微润色修改成人族的版本就能听得殷洛一愣一愣的。
青泽就笑得恶趣味极了。
其实他知道蓬莱一定与殷洛想象的大相径庭,也觉得自己分明想让殷洛死前不那么寂寞、能够热热闹闹、被爱包围,却不小心带他到了一个对人类而言称得上荒凉的孤岛的行为委实有些过于搞笑了。
他也不知道蓬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以为岛内会有很多叽叽喳喳的小妖,还想着把殷洛介绍给他们。
这本来是他给殷洛准备的惊喜,现在也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说漏嘴让殷洛空欢喜一场了。
可殷洛似乎很开心。
其实他开心的时候也不那么能看出来,只是趴在自己怀里的身体会软得更厉害些。
过了两天,等殷洛多吃了些东西,有了更多力气,青泽就带着他在岛里四处转。
空无一人的蓬莱仙岛也没有显出半点荒芜萧条的意味,仍和记忆里一样漂亮。
漂亮得就像假的一样。
殷洛走着走着就问:宋清泽,这就是你来的地方吗?
青泽想了想,其实不是。
他来的地方是衡山,可是凡人是不可能到达衡山的。
于是他点点头。
殷洛就很认真地看着青泽带他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好似要把这个荒无人烟的岛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