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锦舟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虽然是个女修,但温柔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宁不为刚吃下去的半张饼险些被她给扇出来。
“走不走?”晏锦舟没好气地问他。
宁不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沉默。
“崇正盟的人就在隔壁街,你不跟我走我就去告发你。”晏锦舟叉着腰说。
宁不为抿了抿唇,接受了她的威胁,“走。”
晏锦舟虽然看着比他惨,但常年在十七州游历,手段和见识都比他多得多,尤其是阵法的造诣已臻化境,对上崇正盟的人基本就没有输过。
所以宁不为很不解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惨状的。
他每次试图套话都会被晏锦舟识破。
“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宁不为说:“我十七了,不是小孩。”
晏锦舟翻白眼,“十六七的小孩才最烦人,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无所不能,净惹些破事出来。”
宁不为一直以为是在说他,但后来每次晏锦舟不知道从哪里狼狈回来的时候都会念叨,他都开始怀疑晏锦舟在外面也有个不省心的徒弟。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徒弟?”宁不为将丹药瓶重重放在桌子上,神色紧绷。
晏锦舟啧啧了两声,然后毫不留情地抬脚就踹,“他娘的你一个就让我天天想吊死自己,再来一个我还活不活了!你个混账东西!孽徒!早晚气死我!”
宁不为一边跑一边躲,可不管怎么激将,晏锦舟都守口如瓶。
他逐渐开始习惯晏锦舟每隔两年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他跟着晏锦舟在十七州游荡修炼,将晏锦舟的嚣张和狠辣学了个十成十,从一开始被崇正盟的人穷追猛打到反过来压着打,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挑衅威胁,成了让崇正盟头疼对付的狠角色。
晏锦舟有时候会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叹气:“你哥要是知道他光风霁月正直善良的弟弟被我养成了个小魔头,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爬上来站我床头?”
宁不为将滚到脚边的人头踢开,冷着脸道:“那就捆起来好好问问他宁家到底怎么回事。”
晏锦舟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装模作样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宁不为,你好恶毒啊,以后肯定是个欺师灭祖的孽障。”
宁不为幽幽地盯着她。
晏锦舟哈哈大笑。
他早就习惯了晏锦舟对宁家事情讳莫如深,他不问,晏锦舟也不提,他暗中追查,晏锦舟便装看不见,这种相处方式避免了他们之间绝大多数争吵。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二十年。
宁不为三十六的时候,晏锦舟说要回老家看看。
“我妹妹和我的前未婚夫要成亲了。”晏锦舟抱着胳膊道:“虽然那个严流光比不上我们家明桑一根头发,但我就是很不爽。”
宁不为嘴角抽搐,“明桑禅师是个秃驴,没有头发。”
晏锦舟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那他也是世上最俊美的秃驴!秃驴是你能喊的吗!”
揍完他又托着腮笑得一脸荡漾,“嘿嘿,老娘迟早要把他搞到手……
宁不为递给她一块手帕。
晏锦舟挑眉表示疑惑。
宁不为一本正经道:“擦擦口水。”
“宁不为你个混账东西活腻了是不是!”
晏锦舟一路追杀他追到了梨城。
宁不为大大小小的阵法变着花地跟他师父斗,最后比晏锦舟提前半只脚踏进了梨城。
“不错有长进,已经可以出师了。”晏锦舟满意地点头,“就算我现在死了你也能自己闯荡十七州了。”
不知道为什么,宁不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便涌上了股不好的预感,然而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被人撞到了小腿上。
他低头去看,便见一个又瘦又脏的小孩也在仰着头看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臭味。
宁不为本能地想捂住鼻子往后退,但出于尊重,他没动。
谁知那小孩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声音清脆地大喊:“爹!你终于回来啦!”
宁不为和晏锦舟俱是一愣,而后晏锦舟便爆笑出声。
宁不为被师父笑得有些恼,沉着脸对这脏兮兮的小乞丐说:“放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爹。”
小乞丐讷讷地用手揉了揉眼睛,红着眼睛小声说:“我爹穿黑衣服,又高又瘦,是梨城最俊的男郎,你是。”
晏锦舟笑眯眯道:“虽然我这徒儿长得确实很俊,但尚未婚娶,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小乞丐摇了摇头,“我不是儿子,我是女孩子呀。”
晏锦舟愣了一下,看着她脏得看不出模样的小脸,“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小友。”
这时候一个路人出声道:“二位道友,你们不用理这个小傻子,她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也不知道是谁唬她说她亲爹穿黑衣裳,逮着穿黑衣的男子就拉着喊爹,你们快走吧。”
“阿凌不是傻子!爹说过,阿凌是梨城最聪明的孩子!”小乞丐生气地扑上去要打那个人。
“去去去!滚开!”那人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地上,“傻就罢了脾气还这么差,小野种!”
说完也不再管闲事,啐了她一口便大步离开。
叫阿凌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被磕破的掌心,一把抓住宁不为的手,“爹,阿凌不想待在梨城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宁不为将手抽了出来,面无表情,语气也很生硬,“我不是你爹。”
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哎,徒弟!”晏锦舟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爹——”阿凌追着他跑,结果没走两步就被绊倒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从旁边路过的黑衣男子开心地喊:“爹!”
“又是你这个疯子,起开,别挡路。”那人一脚将她踹到旁边,大步往前走。
晏锦舟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追上了宁不为。
“唉,可怜的小娃娃。”她捣了一下宁不为,“徒弟,你这无情道果然很无情嘛。”
宁不为道:“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比她惨的人多了,我难道一个个去帮?我又不是修慈悲道的秃驴。”
“嘿,我发现你对我家和尚意见很大啊。”晏锦舟柳眉倒竖,“慈悲道怎么了?人家慈悲道普渡众生心肠柔软善良,浑身都散发着功德的光芒,你想要还没有呢。”
宁不为一脸漠然道:“没头发反的光。”
“孽障!今天我就打死你!”晏锦舟抬脚就踹。
随便认爹的小乞丐只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宁不为跟着晏锦舟来到了晏府,整座府邸张灯结彩红绸遍布,好像空气里都透着喜气洋洋的甜味。
“我娘就是在这院子里被我爹用剑活活剐死的。”晏锦舟蹲在墙头上指给宁不为看,“我当年十一岁,亲眼看着,最后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会淌血泪。”
宁不为沉默着没有说话。
“所以我要他们全家的命过分吗?”晏锦舟笑眯眯地问。
“不过分。”宁不为点了点头。
晏锦舟一边笑一边叹气,“弑父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要是杀了他估计飞升无望了……不过我也没想着能飞升。”
宁不为道:“我帮你杀他。”
晏锦舟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那算怎么回事,你俩无冤无仇的,你只是我徒弟,犯不着背上这么大的因果。”
宁不为皱眉道:“你想要他死,谁动手有差别吗?”
晏锦舟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一样的,你现在还不懂,有些事情只能亲力亲为,要不然心里的那道坎迈不过去……迈不过于修士就是死劫。”
宁不为脸上的神情更凝重了,“杀了你爹你就迈过去?”
“我不知道。”晏锦舟冲他咧嘴一笑,“可能迈过去了,也可能直接绊倒,嘎嘣一下就摔死了。”
“所以你一直没来找他报仇?”宁不为问。
“嗯,我害怕。”晏锦舟目光坦荡地点头,“可我又真的很不甘心——”
她忽然转头看向宁不为,“死的人早就死透了,报仇这种事情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让还活着的人心里痛快,你明白吗?”
宁不为看着她,知道她在点自己,却反问她:“你难道不想让自己心里痛快吗?”
晏锦舟苦笑道:“我自然想要心里痛快,可有时候报了仇未必会痛快,可能会变成个新的迈步过去的坎……算了,你这个冰块脑子我说了你也不懂。”
宁不为敏锐道:“你是不是知道宁家的事情是谁做的了?”
晏锦舟一脸茫然道:“啊?什么宁家的事?我们不是在说晏家的事么?”
晏锦舟装傻充愣的本事一流,宁不为很识相地不再提。
“大婚在后日,你先去帮我办件事。”晏锦舟道。
“好。”宁不为点头。
晏锦舟笑道:“你都不问是什么事?”
“反正你不会让我插手晏家的事。”宁不为看着她。
“你,哎,真是跟你哥一点儿都不像,跟个棒槌似的。”晏锦舟无奈道:“去严家帮我把严流光揍一顿,就说是我送他的新婚贺礼。”
宁不为应了一声,从墙头跳了下去。
梨城在十七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繁华,时值春日,满城梨花开遍,千树万树争相绽放,美不胜收。
“梨花酿!时迹坊的梨花酿!”承运酒楼前的小二在卖力地招呼,“客官进来尝尝啊!灵力浓郁口感绝佳!”
宁不为见几个带着严家家纹玉饰的家丁进去,便也跟着进了酒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很快便有人上前招呼,“客官想来点什么?咱们酒楼有时迹坊送来的梨花酿,乃是十七州一绝,还有——”
“一坛梨花酿。”宁不为道:“再上几道招牌菜。”
小二一听这说法便知道这位爷不差钱,喜笑颜开地下去准备,很快就上了一桌菜和坛梨花酿。
旁边桌子上的几个家丁在一起吃菜喝酒,高谈阔论,无非就是严家内部的阴私事情,宁不为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倒也不算无聊。
从前他回澹怀院,便偶尔碰见宁行远在喝这种酒,他尝过几次,口感很苦,与宁家酒窖的珍藏比起来很劣质。
但宁行远却喝得很开心。
“……听说咱们二公子当年定的是晏家的大小姐,可惜那位小姐早早便死了,嗐,也是个没福气的。”旁边桌子上的话拉回了宁不为的思绪。
“这个……那大小姐是个庶出的,咱二公子也不是嫡子,本来挺合适的……不过晏家的二小姐肯遵守婚约下嫁也很讲道义了……”
“其实咱二公子也不是多么受重视,本来家主想要换成五公子,你猜怎么着?人家晏二小姐还不同意了,就认准了他,还放话说非严流光不嫁!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