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怀瑾抄着手,站在院门外,看着赵戎与赵灵妃连玦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虽然她刚来望阙州独幽城不久,但因为某些原因,望阙太清四府的事情,鱼怀瑾是颇为熟悉的。
比如一个左眸下有泪痣、第七境逍遥不难、即使在四大洲太清府也可跻身前列的女子剑修。
视野之中,这个她很早就听某人念叨过名字的女子剑修,正一边手提着装粥的食盒,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个不爱穿学子服的赵子瑜身后。
某一刻,女子螓首轻垂,悄悄探手,牵扯了下赵子瑜的衣角,似乎是在为他抚平衣角的皱褶,只是下一秒,她的手便被那个赵子瑜反手一抓,女子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低头安静了几息,随后偷偷往前迈了一步,与他贴在了一起,二人十指相扣,携手远去。
鱼怀瑾的视线一直落在赵灵妃的背影上,直到她与赵戎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路的拐角,鱼怀瑾才眼睑微垂,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袖子,旋即转头,对着一起目送赵戎二人远去的李锦书行了一礼。
“李师兄。”
李锦书还礼,笑容温润,“灵妃弟妹与子瑜凤协鸾和、故剑情深,性情与大多数剑修一样,直来直去,心思纯粹,刚刚进门之时,误会了鱼师妹,才贸然出手,还望师妹勿要心生芥蒂。”
“李师兄多虑了,已解释清楚,自然不会。”鱼怀瑾声音平静。
李锦书瞧了眼她的表情,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今日借为灵妃弟妹带路一事,免去了参加那喧闹聚会的俗事,涉及小师弟,想必老师应该不会怪罪,又可以在屋内安静读书了……
鱼怀瑾回到院子里,看见了正在书堆后眼神鬼鬼祟祟的范玉树,她站在石桌前,注视着范玉树,想了想。
范玉树见状,腰杆一直,目露希冀之色。
鱼怀瑾盯着他,语气认真,“你有没有娘子来看望?”
“…………”
范玉树受到了成吨的暴击,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日子没法过了。
……
一炷香后。
在给“为了率性堂之崛起而读书”的范玉树布置好后面的功课后,鱼怀瑾也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离开了东篱小筑。
她离开南轩学舍,路过了汲泉亭,向林麓书院内的东南方向走去。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墨池学馆的学子,只是除了率性堂学子以外,几乎无人与鱼怀瑾打招呼,哪怕她是六堂学子皆认识之人。
而一般按照学院风气,同窗之间路上相遇,就算只是点头之交,都是会道声“年兄”的。
“怀瑾。”
一个大嗓门的女声传来。
正提着食盒静默行走的鱼怀瑾应声回头。
身材高大的萧红鱼拉着身姿苗条的李雪幼,三步一跃的蹦到了鱼怀瑾身前。
鱼怀瑾见状,后退一步,弯腰行礼。
萧红鱼和李雪幼,与鱼怀瑾相处了不少时日,对她走在路上打个招呼都要守礼的行为倒也熟悉,习惯后倒也有耐心。
二人也纷纷躬身行礼。
萧红鱼直起腰,她唇角向两侧扬起,张大嘴笑着,“怀瑾,你是要去哪,今日无事,不给范玉树那家伙补课了?走,咱们去城里玩去。”
鱼怀瑾微微皱眉,“红鱼,肃容!”
“哦,”萧红鱼连忙把嘴一捂,酝酿了下,又把手揭开。
她一张大嘴被嘟起,做“笑不露齿”的樱桃小嘴状。
萧红鱼努力做板脸状,结果表情显得非常奇怪别扭,她撅着嘴道:“怀瑾,你看这样行吗。”
“扑哧。”一直安安静静的李雪幼,见身旁同伴又作怪,忍俊不禁。
鱼怀瑾依旧板起的脸,只是有些凌厉的眸光下,刻板的眉眼不易察觉的微微柔和了些。
她抿唇,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去找朱先生,等会儿还要回东篱小筑。”
萧红鱼微怔,“东篱小筑?”
“就是腾鹰兄与赵兄的学舍住所。”
“不就一菜园子吗……”萧红鱼小声嘟囔一句,察觉到鱼怀瑾投来的目光,连忙停住,转而道:“好像半旬没见着朱先生,不过明日就有她的课,可以好好玩……咳,学字了。”
李雪幼点头。
萧红鱼笑道:“那就不打扰怀瑾你了,我与雪幼先走一步,今日休沐,给他们补课归补课,你也别太累了,给自己放松下。”
鱼怀瑾目光微垂,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勿要玩的太晚,早些回来休息,明日课多,第一节课是在清晨。”
“知道啦。”萧红鱼与李雪幼笑应着。
鱼怀瑾目送二人离去。
她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转身,略微偏离了去老师所居住的猗兰轩的最近路线。
鱼怀瑾提着食盒,一路向北,进入了一片竹叶枯黄的竹林,她步姿端庄,脚步不停,静静的走在,铺满狭长竹叶的僻静石阶道上,缓步上山。
秋风拂来,落叶漫天,女子登高,独上幽台。
鱼怀瑾来到一处半山腰处的废弃古台,似乎是常年无人清扫,且人迹罕见,古台破败幽静。
四周都是繁茂树林,古台正好是一处空出的飞地,其中的一半凸离了山体,悬于空中,视野开阔,风景独特。
鱼怀瑾登上了古台,她的肩膀微微一松,只是腰肢依旧笔直挺拔。
女子缓步走到古台的边缘,停步,脚下是被秋风染黄的茂林,她忽蹲下,将食盒放置一旁,坐在了台沿之上。
凉风咧咧,鱼怀瑾满袖山风,衣玦纷飞,她瘦弱矮小的身躯,似乎下一秒就要秋风携走了一般,乘风而起。
鱼怀瑾低头,从袖子中取出了一只对折的蓝白手帕,两指捏起,轻轻一抽。
里面包裹着的,正是她之前在东篱小筑,在赵戎面前吃了一小半的青瓜。
女子抿嘴,玉白小手抓着青瓜,喉结鼓动了下,她眼眸微眯,忽然转头侧目,左右看了看四周。
下一秒。
鱼怀瑾另一只手抬起,将之前包着青瓜的手帕随意向后一抛。
嗖的一声,蓝白手帕转瞬之间,已被烈风刮走,消失在了风中。
一切悄无动静,风声依旧,只是,若是此刻,有目力极好之人,于远处眺望这一处偏僻古台,所见之景,会是古台之上空无一人。
鱼怀瑾低头,小口吃了口青瓜,眼眸下意识的眯起。
就像只第一次偷吃鱼儿的幼猫。
她一口一口的尝着。
嘎嘣,嘎嘣……
咀嚼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竟是与之前赵戎吃青瓜时,所示范的有些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大口大口的品味着好吃的食物。
只是,女子终究还是控制着,未有露齿,没有完全学某个性格看起来有时沉稳、有时跳脱的男子。
但是即使如此,若有熟悉她之人,此刻就在这儿,看见这一幕,定是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揉眼又揉眼。
鱼怀瑾“大胆”的品尝着这个季节山下常见的蔬果,呼啸的山风将嘎嘣嘎嘣的无礼声响淹没。
也将这一幕藏进了风里。
她并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
龙肝凤爪、稀世奇珍,鱼怀瑾都有尝过,好吃,但是她不喜也不厌。
而眼下,手上这个山下寻常的蔬果,不知为何,从咬下第一口起,她便无缘由的喜欢上了这清爽的口感。
是的,无缘由。
鱼怀瑾一边眯眼吃着青瓜,一边抬头打量着远方的风景。
她悬于空中的双脚不自觉的轻轻荡起。
似乎是被秋风推着一样。
这处幽台正面对着北海的方向,投目望去,海天一条蓝线与她之间,是独幽城此起彼伏、不计其数的建筑。
黑压压一片。
就像林麓书院正中央,最肃穆的那栋祭祀建筑屋顶的漆黑砖瓦一样。
鱼怀瑾张嘴又吃了口青瓜,没有顾忌的鼓起腮帮,她微微偏头,看了眼独幽城中最高的那座山峰。
只见,今日的幽山,一袭鲜艳欲滴的绿衣,与这橙黄苍凉的秋景格格不入。
鱼怀瑾微微仰头,轻咽了一口,她举目眺望着幽山上的望阙台,香腮一起一伏。
之前,鱼怀瑾听书院内的同窗们说起过,一个关于这座望阙台的传闻。
她觉得很是无聊,不管是编篡这个传闻之人,还是相信并传播这个传闻之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女子手中的青瓜也越来越短,哪怕她已经很慢很慢的在吃了。
但是总会吃完,就像这短暂的休息时光一样。
食盒中还有,但是鱼怀瑾没有再拿。
能在登山之时,有这片刻的歇脚宁静。
她觉得已经够了。
突然,不知为何。
鱼怀瑾脑海中又冒出了某个男子的消瘦脸庞,与所说的一大堆她没有听懂的话语,不过……他说的那个“凉拌青瓜”,是什么味道?
……
林麓书院东南角有一处静谧院子,隐藏在葱葱郁郁的绿林之间。
院外是一带粉恒。
此时,正有一个古板女子,提着食盒,步履沉稳的沿着淡粉色院墙,行走到了院门之外。
门前。
鱼怀瑾抬手,准备敲门,突然她动作一顿,凝眉,瞧了眼门上的对联。
“福无双至今朝至,祸不单行昨夜行?”
鱼怀瑾抬眉轻念,感觉这副对联有些古怪,便又仔细看了会儿。
不多时。
她渐渐看出些门道来。
这副楹联上联与下联的前四个字,字体隽秀雅致,有淡淡的空灵之美,宛若兰花,遗世独立,清幽淡雅。
这是鱼怀瑾所熟悉的老师的楷书。
而这上联下联的各自后三个字就有讲究了。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书体,
初看去,草不草,楷不楷的,似乎不三不四。
但是鱼怀瑾一直跟着老师学习,耳熏目染之下,一些单纯的审美欣赏能力,还是有些的。
她目光微凝,这书体但却并不是不三不四,而是似乎自成了一派,从未见过的一派。
这不像是老师的字迹,应当不是老师钻研出来的新书体,而且这几个字看起来洒脱雄浑,应当是男子的笔锋。
只是,为何这张楹联会同时有老师和另外一个男子,两个人的字迹?
老师又为何将这副楹联张贴在门外?
鱼怀瑾凝神看了一会儿,没再看出些其他太多东西来。
毕竟,她虽然与朱先生关系极近,但是鱼怀瑾的书艺学的也并不太好,除了对于此艺学能否证道,她保留怀疑态度之外,鱼怀瑾最初跟着朱先生所学习的是经义儒道,只是后来老师她……
鱼怀瑾微微摇头,直接抬手敲门。
咚咚咚————
“来啦。”一道略微稚嫩的童声传出。
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
门内,露出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蓝衣女童。
女童身穿书童装,发丝全都束在了帽内,小脸圆润润的。
“鱼姐姐。”女童语气惊喜。
鱼怀瑾感觉兰香扑鼻,放眼望去,只见院子内遍布奇花异草。
她收回目光来,注视着静姿,躬身行了一礼,轻声开口,“先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