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诚发了疯似的做着胸外心脏按压,在大冬天里,他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尖上打着旋不肯滴落。
词安上前一步,“明诚哥哥,我cpr(心肺复苏术)考试满分的……你让我来吧。”
他下意识地摇头。
冰凉的地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是给过明诚最大爱护和最多温暖的女人。
明诚大声地报着数,他现在已经没办法思考自己累不累的问题,他只想在救护车来之前争取最多的有利时间。他没得选择,也不想选择。
刚才楼下吵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到楼上的动静。
明诚也是在赌气离开了后,摸出手机,才发现奶奶给自己打了电话,自己却没能接起那个电话。
赶回家里,地上是摔碎的水杯渣子,床下躺着的是合着双眼的老太太,飞出几米远的手机黑着屏幕,一打开,屏幕上是通话记录界面,第一个是明诚,第二个是徐招娣。
他当即让词安叫了救护车,自己则是评估老太太现在的状况,进行心肺复苏。
站在床尾的是刚才嚷嚷的最厉害的那一个——徐招娣。现在她攥着衣服沉默地望着明诚,不知她现在心里会否有一丝后悔。
如果大家没有为那所谓的家产去大动干戈,也许老太太就不会为了喝口热水慢慢起身,摔下床。也许徐招娣不会听不见手机铃声。也许明诚不会赌气离开。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没有那么多也许,也没有那么多不会。
该发生的事,都成了结果,伴随着后果,走进生命里,最后融为你的一部分。
担架车放平,小心地将明奶奶挪上去,飞速下楼。
跪在担架上的护士继续进行着抢救。
明诚跟着救护车走了。
他让词安回家去。
坐在副驾,听见救护车后面护士高喊的数字,他心里“咯噔”一下。
在赶回家的路上,他已经有了最坏打算,但当他到家后,父母说着奶奶情况还能撑一段时间,自己心上悬着的大石头好像稍稍放矮了一些。
他不是没有想过奶奶会出现的突发情况,他已经做好了掐着时间倒计时的准备,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
他不怪徐招娣,他们家里的情况自己也很清楚,二叔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二婶子又有慢性病要靠吃药打针维持,好不容易孩子稍有点出息了,又被分到了偏远山区,那孩子确实很需要城里的工作。让他们不争不抢是不可能的,人就是这么现实。徐招娣没有错,她在为自己的家做最大的努力,谋划最多的利益。
他甚至也不怪今天在场的所有人,他们都没有错,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他只怪自己,怪自己最近反复无常的脾气,怪自己不够警觉。
他开始怀疑自己。
明诚为什么突然脑瓜子就灵光了,就懂得念书了。这个问题只有正在被抢救的那个人和他自己知道。
那一次独自过马路,躲在墙角哭的自己,不仅明白了独立的意义,也开始思考什么是守护。
他问过奶奶,“如果有想保护的人怎么办。”
奶奶没有多问,只是告诉他,要足够强大。
“怎么才算足够强大?”
“当你强大到让别人不得不计较你的时候。”
所以在第一次入学考输给了薛泠之后,他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打。
奶奶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他贪玩去了,他不能变得足够强大了。
那个年纪的他只有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于是他竭尽全力,腾出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不和同龄孩子玩耍,一心闷在家里学习。
他跳级了,一路开挂,仿佛他的生命中就没有红灯,畅通无阻。
他终于成了一个所谓的“传奇人物”。
没有李词安,明诚是谁?
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尝试着给出承诺。上帝这个中庸者才不会允许这世上的事物肆意生长,总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予你当头棒喝。
明诚知道,他错了。
他觉得之前的所有痛苦都不能称之为痛苦,都可以直接划归为无病呻吟。
以前总是想要咆哮着说难过,可是自己根本就不明白最难过的时候不是大吼,而是痛到最深处喘不上气手发抖连眼泪都得忍着,当他心痛到窒息的时候,他并不想让任何人陪在身边,哪怕是她……
生命中本不该只有小家子气的感情。
原本以为是久违的孤寂让两个寻找希望的旅人走在了一起。
世界那么大,终于让他遇见了一个人。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希望买的鞋子是你渴望的颜色。我希望拨通你电话时你恰好想到我。我希望说早安时你刚好起床。我希望写的书是你欣赏的故事。我希望关灯时你正泛起困意。我希望买的水果你永远觉得是甜的。我希望点的每首歌都是你想唱的。”
他还是没能告诉词安,“把你最长的时间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赞美。遇见你,是花了我多大的幸运。”
现在脑子里像一个火车站台,来来往往不肯停歇。
他还能想起与友人举杯时,用尽全力去碰杯,任由酒沫子洒到别人的杯子里,还记得曾经有个陌生女孩子在灯光暗淡的走廊上,接过选择了“大冒险”的他手里的一罐啤酒一饮而尽的爽快。
他可以和陌生人端酒碗,可以同友人勾肩搭背嚎上几嗓子,可以跑到大街上抱着电线杆说我好想你。
然而大家都是凡人,连挽留和放手都没得选择。
词安问过他一个问题,“你说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快要记不清了。但如果让现在的他来回答,一定不会再嘲笑词安的多心。
他好像悟了,没有人能为他停留,没有人属于他,他也不属于任何人。
明诚站在抢救室外面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对那个信仰,没有想象中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