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几个男人都愣住。
余晖照在女孩的脸上,镀上一层金粉,平日单调寡味的眉眼儿仿佛焕发了神采。
“庆儿姑娘,你不是开玩笑吧。”一个汉子醒悟过来。
“是啊,很危险的,你一个姑娘家能行么?”另一个人也嚷起来。
云菀沁看了一眼吕八:“俺想过,咱们的人都是晏阳本城人,官兵有你们的身份文牒,知道你们参加了暴动,叫你们混进去太难了,万一捉到了也难逃一死。只有俺是外地人,倒是能混进去试试——”
“不行!”这次是吕八吼起来,蒲扇般的糙厚大掌摆了摆,“你个姑娘家,要力气没力气,骨嫩皮娇,被捉到也熬不得打,叫你去,不是送死么?”
云菀沁哭笑不得:“吕大哥,去行辕又不是去杀猪宰牛,光有一身傻力气和飞毛腿也没用啊!”
“可不是呢老大,”一个汉子挠挠头,“庆儿姑娘脑子灵活,会随机应变,不一定比咱们弟兄差呢——”
“滚你妈的闭嘴!”吕八没来由脸色涨红,一双眼睛又瞪成了铜铃,朝着那说话的汉子:“再说,老子把你的嘴巴缝了!一个爷儿们的事,给个娘儿们去做,你他么要不要脸啊!白白多长个零件!”
汉子连忙捂住嘴,其他几个部下也不敢说话。
云菀沁深吸一口气,却没放弃,叉腰嘟嘴:“吕大哥是不是还不信任俺?不拿俺当自己人?”
吕八瞥她一眼:“丫头,你别使激将法,老子不吃这一套!这跟你是不是自己人没关系!”
云菀沁瞪住他:“怎么没关系!这事儿整个队伍只有俺能做,你不给俺做,这就是不信俺!”
“丫头,你——”
话没说完,云菀沁马上又趁热打铁:“俺知道吕大哥不放心,可是俺没那么容易死,水灾没死,这一路跟小铁逃进晏阳没死,还有那天用人质换粮食也没事儿,说明俺命大命硬,后福不浅,有菩萨保佑,这回也肯定没事……吕大哥就信俺吧!”
吕八心底也信她,虽有些松动,嘴上却迟疑:“那日他们交易时,官兵见过你的样子,知道你跟咱们是一伙儿的,你能够怎么混进去!”
云菀沁拍拍胸脯:“大哥放心,俺正大光明地进去!偷偷摸摸的话,就算溜进去了也呆不久,没用。”
几人不约而同一怔:“你打算如何?”
云菀沁将吕八粗布袖子一扯,拉到旁边,踮脚耳语了一番。
几名汉子见老大脸上先是释然,后来又紧张:“这样怎么行?还是会被他们发现,等发现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大哥,俺不是晏阳本地人,名字没有上官兵的剿党名单,俺不是朝廷的犯人!跟你们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一伙儿的,到时候,俺自然会与他们周旋。再说了,俺是个女儿家,官兵不会将俺个丫头放眼里,也不会做没意义还会伤名声的事!而且到时俺也会应变。”
这简直就是险中求胜,吕八见她都已经考虑好了,终是没说话了,却手一挥,将几个弟兄打发下去。
天井内一片寂静,吕八指了指长廊。
云菀沁依着他意思坐下来,只见他高大的身子站在廊边,幽黑瞳仁盯住自己,平日的莽气消了大半,声音却比往日更加严肃:“……丫头,你去了那里,先要巡视行辕的各处,然后递信出来,放火那夜你还得接应着,每一个步骤要是出了错,被他们怀疑,就便危险得很,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云菀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关心自己,信任自己,而自己却一直瞒着他。
无论这一行人如何触犯律法,可吕八并不坏,大部分黄巾党也不过是被逼急了的平民百姓,只是被山鹰给利用了。
若是吕八一行人与山鹰一块落网,肯定逃不过死。
必须要找出个两全之策,——除了揪出幕后真正的始作俑者,也要尽力保住吕八为首的黄巾党性命。
这么一想,云菀沁点点头,语气郑重:“吕大哥,俺考虑清楚了。”
吕八望着少女,再没说什么,只是忽的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轻叹一声。
云菀沁顿了一顿,“俺有个问题想问吕大哥,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吕八黝黑朴实的脸庞映上一层诧异:“你说。”
少女蜡黄脸,眉眼儿细眯眯的,不知道为何看上去光彩照人,声音飘出:“赈灾粮款迟迟不齐,确实叫人恼恨,可解决事情的办法有很多,吕大哥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一条路?对抗朝廷,一经踏上,万劫不复。而且俺也看得出来,吕大哥不是有贼子野心的人。”
吕八笑道:“你太天真了。解决事情的办法,有时并不见得很多,一旦束手无策,武力是最直接的途径。丫头,你再怎么厉害,毕竟是个小姑娘,官场上的黑暗,你是看不到的,那徐知府,梁巡抚,包括前日被那皇子射死的戚通判,你当仅仅是这次赈灾无能,才会被咱们记恨么?这些年长川郡的官员不作为,对于匪祸坐视不理,趁乱敛财收重税,搜刮民脂民膏。咱们早就憋了一把火,如今赈款被压着不放,不过是引起民众积怒爆发的导火索罢了。”
云菀沁眉一动:“这些当官的,也不怕御史下来看到禀报天子吗?”
吕八唇角笑意添了一抹讽刺,提到了心头怒,一时并没隐藏住心意,哼一声:“上面有大人物顶着,他们哪里会怕什么御史?有人撑腰,就算捅到天子那里,只怕也能压下来……”
是说,晏阳城官员头顶上有人,一直默允他们放纵匪祸、玩忽职守?
是什么大人物,竟是连这么大的势力?
云菀沁正要再问,吕八却噤了声,转移话题,说起明天的安排。
云菀沁也不便多问了,跟他商议起来。
天光散尽,晚霞绮色渐暗,两人说完明天的安排,正要分开,吕八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将心头记挂着说出来:“庆儿丫头,这次你去行辕,若是一切顺利,看见我那妹子,帮我看看她这会儿如何,有没有受苦,要是有机会,暗示一下,我并不是不救她,只是我如今是黄巾党头领,不能因私忘公,就算换人,也只能先换弟兄的亲人,不然不能服众,哥哥对不住她,但一定会拼了命救她出来。”
云菀沁一怔,点点头,这吕八看着五大三粗,唯一的同胞妹子如今在敌营,哪里能不牵挂:“吕大哥的妹妹一定与吕大哥一样,爽朗无畏,宽宏明理,会体谅你的。”
吕八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掏出随身的妹妹小相,给云菀沁看了看,声音不无柔和:“这个就是我妹子,小名七儿。”
云菀沁见他一派兄长的慈爱,生生将平日的鲁莽煞气遮没了,笑着道:“吕八大哥的妹妹不是应该是九儿、十儿么,怎么会是七儿,反倒排在你前面去了?”
吕八挠挠后颈子,一提起妹妹就笑得咧开齐整的白牙:“嗯,咱家孩子多,我是老八,我那妹子本该是老九,也是家里的最小一个,看见人家都有妹妹弟弟,她不高兴,总嚷着想当姐姐,我便特意叫她七儿,压在我前面,也能过过当姐姐的瘾。喊着喊着,便成了个小名儿了,换不过嘴了。”
无论富家还是贫家,长幼有序是基本道理,还没见过哥哥为了讨妹妹的高兴,让妹妹当姐姐的。
可见这吕八果真很疼妹妹。云菀沁笑起来,又说了会儿,才离开了。
吕八招手将门口的部下唤来,照着庆儿丫头的嘱咐,喝道:“传密信给徐天奎那老小子,就说想要赎他宝贝儿子和几房老婆,拿我弟兄在行辕的亲人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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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吕八那边派个小嫂子过来,给云菀沁送了一套衣裳。
缎面银红小袄,外加银蓝绸裤,外加个滚花绸边儿的云肩,料子贵重,花枝招展,一看就知是官家夫人的衣裳,衣裳皱皱巴巴,袖口和裤子角有脏污,又分明是有人穿过,而且还是穿了许久没换的旧衣裳。
小嫂子将一套衣裳双手捧过去,低语:“庆儿姑娘,大哥照着您的意思,看了看徐知府家中的几个姨娘,那四姨娘同您身型最相似,便叫俺将她的衣裳扒下来给你送来换上。”
云菀沁点头,三两下换上,去了灶房,拿了一束麦秸烧了起来,然后吹熄扑灭。
趁浓烟未散,她放进嘴鼻边猛吸起来,顿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回,她才丢下麦秸,出了灶房,直接去了后院关人质的院子。
吕八叫人已经将人质押了出来,按照昨儿与庆儿丫头商量的,是徐天奎的宝贝独苗苗、大老婆和三姨娘、五姨娘。
一个小童外加三个女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囫囵话儿都讲不清楚,只当黄巾党要拿自己开刀,尤其那徐家小公子,已经尝过一次苦头了,那日差点就命丧在吕八手上,今儿只怕又要来一次,更是牵着两个姨娘的手,躲在后面不敢出来。
再一听说是要拿她们去交换被梁巡抚捉的黄巾党家人,几个家眷才松了口气。
吕八手一挥,几人上来,将几个女人和小孩的头脸用黑布袋盖住,又用麻绳系紧了,再束住双腕,推到外面去。
正在这时,云菀沁过来了,喊了一声:“吕大哥,”
吕八听她嗓音成了这个样子,眉头一皱:“丫头…你的喉咙…”
云菀沁哑着声儿:“没事,还能恢复的。”去行辕后,为了引出山鹰,还需要和吕八暗中接触,身份不能跟三爷挑明,只能继续两边都瞒着,就算私下也不行,——因为她不确定他知道后,会不会准许自己继续这么做,也许把自己绑起来关起来都有可能。
若是与三爷近距接触,除了相貌,声音也得改。
扮丑失声,她就不信他还认得出来。
说罢,云菀沁主动将天井内磨盘上的黑布袋和麻绳拿起来,递过去:“大哥,绑了俺吧。”
吕八知道她决意已定,只得将袋子将她头套住,又用绳子系紧了,再将她纤细的手腕给绑住,最后搀了她到前院子大门口。
门口,一辆宽敞的四轮儿板车上,徐天奎的儿子和三个大小老婆都坐上去了,罩着脸,各坐一边,身子瑟瑟发抖。
吕八将云菀沁扶了上去,狠下心肠,退后几步,叱道:“好,将徐天奎的胖公子和四个婆娘送去换咱们的人吧!”
几名汉子得令一声,拉了板车,车轱辘嘎吱嘎吱踩着地板,朝北边空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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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日头高升,艳阳悬在天际猛烈地照向大地,虽是冷天,阳光却难得猛烈。
在校场刚操练完毕,夏侯世廷回了大厅,与梁巡抚一上一下对坐着,商谈城内事。
正厅里伺候的吕七儿与其他下人端上热茶,默默站在旁边,却听门外传来纷杂脚步和吵嚷声。
夏侯世廷暂停谈话,目光投向门外:“出什么事了?”
施遥安忙出去查看,不到半会儿,脚步咚咚回来:“这个胆儿包天的徐天奎,瞒着三爷,偷偷将梁巡抚捉的几个人质带出去了,跟黄巾党换了自己的内眷,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几房老婆赎回来了!”
那天回来行辕,秦王亲自见了几名黄巾党的亲人后,本来就没关押了,只叫他们在行辕内打杂,所以徐天奎将他们带出去也方便。
梁巡抚直起了身子,不过倒也不意外,徐天奎本就成日叨念着要救独子回来,那日见黄巾党差点摔死了儿子,更是失魂落魄,如今急火攻心,瞒着王爷去换人也不奇怪,只是当着秦王的面还是得骂两句,摇头:“这个徐知府!国难当前,只顾着一己之私!”
又朝部下斥道:“还不把徐知府叫过来!”
不一会儿,徐天奎战战兢兢地来了大厅,刚刚换回了头还被蒙着的儿子和几房老婆,叫人送回了房间去,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会儿噗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秦王,下官知道自己这次错了!不过,求您看着下官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儿子的份儿上,就饶了下官这一次先斩后奏吧!反正秦王并不准备施罚那几个暴民家属,留在行辕也是吃白饭,还不如换人回来!”
却见夏侯世廷骏眉一动,唇际浮冷:“今天你给本王偷人质,明天是不是就要偷令牌?再过几天黄巾党又捉到你的软肋,你是不是连本王的皇子行辕都要拱手送上去!”
徐天奎大惊失色,磕了几个响头:“下官不敢——”
夏侯世廷倒不在意那几个区区人质,放回去就放回去,只这徐天奎为小家不顾大局,不能不惩,颇不耐:“上军棍!”
几名军人上前,还没等徐天奎叫出声,一下将他拎起来,拖到大厅外的天井里,压在冰冷砖地上,扬起军棍便噼啪朝他屁股上摔去。
军棍打起来,远远比皇宫府宅内的家法棍子不知道厉害多少倍,而且秦王并没说明要打多少,按照军规,也就是默认打到施刑罚者喊停才行,若不喊停,那就是一棍到死。
梁巡抚听天井内一波波的惨叫袭来,心惊肉跳,秦王是故意没说棍数。徐天奎好歹是多年的同僚,同在长川郡供职,两人更为头顶的同一个贵人办事,这些年明明暗暗联手做过不少中饱私囊的事,如今看他被打得这么惨,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再悄悄一望座上人,脸色平静,眉目淡漠,看都没看门槛外一眼,传来的凄厉尖叫压根听不见,只跟施遥安说着练兵的情况。
梁巡抚心里冷气直窜,这个三王爷,好狠!
初来晏阳,完全看不出来,只见他生得俊俏无匹,又知道他自幼身子不大好,一直供职闲差,梁巡抚两人并不拿他当回事儿,可——越是相处,梁巡抚才越是闻到了他骨子里偷出来的狠辣气儿!
徐天奎这次虽是犯了错,可也不至于打到死,处罚太过重了!
梁巡抚吞了吞唾沫子,几次想要提醒秦王还没吩咐军棍次数,可又怕引火烧身,罢罢,还是明哲保身。
正当这时,厅外传来疾步,几个随从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是徐天奎的下属。
显然,几人是准备来找上级的,可一看自家知府大人正在挨罚,哪里还敢近身,退到一边儿,却迟迟没离开,好似有什么事,不知道该跟谁通知。
施遥安看出些不对劲,大声斥道:“什么事?”
一名胆子大些的上前,看一眼仍在挨打的徐天奎,兢兢抱拳道:“回秦王的话,徐夫人、小公子和几名姨娘被赎回来了,可……可不对头……”
施遥安道:“什么不对头?”
下人牙齿打着架:“……那换回来的四姨娘,并不是本人,是个陌生女子……”
梁巡抚奇了,指着徐天奎的下人:“你们换人时也没查查人么?”
那下人苦脸道:“换人时几个主子都蒙着头呢,哪里有时辰一个个去检查,黄巾党又催个不停,我家大人只瞧了瞧少爷是正宗的就放心了,看其他几名夫人穿衣打扮和身型没什么问题,便赶紧换了……”
施遥安眉一抑:“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混进交换人质里?是不是黄巾党的人?”
“不知道……咱们一见不是四姨娘,又将她绑了起来。”下人道。
夏侯世廷眉宇一沉:“将人拿上来。”
“是。”几人匆匆下去了。
经过这么一下子打断,夏侯世廷才睨一眼门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徐天奎:“还没停?罢了,抬回去吧。”
施罚的军人收棍,将屁股开花的徐知府两边一架,拖出了天井。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徐天奎的随从把人送了过来。
云菀沁头上的黑布袋已经掀开了,手腕还是被麻绳系着,被一个下人往前一推,一个踉跄,停下脚步,站稳后环视周围。
天井内一株参天古木,前方是行辕大厅,朱门大敞,厅内下方坐着梁巡抚。
正上方的熟悉身影正襟危坐,旁边伴着施遥安,还有几名丫鬟模样的人,其中一个少女年约十六七,正弯着腰,给秦王斟茶,煞是眼熟。
与吕八随身小相上的少女很相似。
是吕八的妹妹——吕七儿?
看她衣衫洁净,还在内堂当下人伺候,显然并没在行辕受苦。
云菀沁还没收回眼神,只听徐天奎的下人喝了一声:“还不跪下来拜见秦王!”
云菀沁翘起嘴巴,佯装很不驯服,嘟嚷两声,跪下来。
“就是这陌生女子,顶了我家的四姨娘被换回来,”下人指着云菀沁,朝厅内的秦王禀道,“穿的衣裳就是咱们家四姨娘的!”
施遥安扫过女子,有些眼熟,望望自家三爷,在他脸上也看出相同的惑然,扬声命令:“你进来!”
云菀沁嘀咕着,掸掸袖子,朝那徐天奎的随从哼一声,踏进了大厅。
夏侯世廷见她垂着脑袋,眼皮一动:“抬头。”
云菀沁扬起了脸。
这一露脸儿,施遥安叫出声:“是——是那天换粮食时挟持我的丫头!”
“好啊,黄巾党的人竟敢跑到咱们行辕来!胆子倒是大啊!”梁巡抚一惊,刷的站起来,将随身携带的佩剑抽出,上前便抵住少女胸腹。
剑鞘分离,银光一闪,刃尖正指胸腔,若是再往前刺近一步,也不过是当堂杀个闯行辕的暴民而已。
座上身份尊贵的男子,目色淡然,对于梁巡抚的举止并没多语。
“俺不是暴民!”女孩见梁巡抚拔剑出鞘时,临危一呐,目色宛如顽强的小兽,狠狠且执著,最后一个音节出喉时,剑尖离衣裳仅隔一根食指的距离。
声音被烟火熏成了鸭公喉咙,显得更是低沉慑人。
“慢着。”夏侯世廷眼脸微垂。
音色冷清,旋绕大厅。
梁巡抚收回了佩剑,瞪住那丫头,坐回去。
“说。”无论自己人还是敌手,夏侯世廷奉行的信条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倒是要看她怎么编。
云菀沁背后冷汗渗得小袄和中衣几乎全湿了,喘了好几口气,却提起音量:“俺不是黄巾党的人!你们是朝廷命官,还有皇子,凭什么杀俺这个无辜弱女!”
女孩每说一句话,目光就乍现一道狠光。
夏侯世廷笑了,笑意却不无冷意:“不是黄巾党的人?那日是谁跟在吕八的队伍里,是谁帮忙掩护黄巾党撤退?”
“俺是外地人,隔壁丽水镇的,不信,你们大可查本地名册。俺家里受灾,同伴说晏阳有人能保温饱,俺便跟他过来了,俺哪里知道那吕八是暴民?后来知道了,也没办法了,城门关得紧,俺出不去,在城里无论怎么跑,还能跑出他手掌心?只能先装作是自己人,得了他的信任!”
座上男子唇角笑意微微散淡了一些。
云菀沁知道,他这表情,就表示开始认真了,提了提气,理直气壮:“所以,掩护黄巾党离开,你们也不能怪俺!俺一个弱女子,这种乱糟糟的世道,为了自保而已!”
夏侯世廷唇角微翘,添了几分讥讽:“好一个弱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弱女子,件件桩桩做的都不是女子该做的事。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俺得了信任,他们对俺也放松多了!得知吕八要跟你们换人,俺还找机会移花接木么?”云菀沁瞪他一眼,俨然就是乡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样子,“……早上俺想法子避开人,换了徐家四姨娘的衣裳,便被他们送来了……俺总算能逃出这堆乱党群了!俺要是真的是黄巾党的人,怎么会送上门来?”
梁巡抚将信将疑:“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夏侯世廷滚金敞袖一拂:“罩上眼,丢出行辕。”
云菀沁急了,将旁边一根厅内顶梁红柱死死抱住:“不!你们不能丢俺出去!”
施遥安见她这毛毛躁躁的野蛮样子,还真是信她只是个乡下丫头了:“杀又不让杀,丢又不让丢,怎么,你还想投军不成?”
云菀沁松了松手臂,望着施遥安,哼了一声:“你当俺想赖着你们啊!晏阳现在出不去,俺这会儿好容易跑出暴民堆,你们要是把俺丢出去,吕八铁定能找到俺!到时还能放过俺?”又四周一打量,“行辕这儿最安全,那吕八怎么也不可能上这儿来搜俺!不成,俺要留着!你们让俺打杂做事儿都成!”
夏侯世廷目光冷得似铁,不耐烦了:“这里不是避难所。丢出去。”
几人过来扯云菀沁,三两下就把她从梁柱上拉下来,却见这小妮子别看年纪不大个头小,倒是泼辣得很,扯着嗓子喊起来:“你们连暴民的亲人都能留,为什么不能留俺这个不愿意和暴民同流合污的良民?”
“那是人质。”夏侯世廷盯住她。
云菀沁怔了一小下,努努嘴,强词夺理:“你也拿俺当人质呗!俺愿意!”
这丫头,还真是泥巴似的,沾着人就不放了,施遥安见三爷皱眉,走过去,正要亲自将这野丫头拽出去,却听她嚷嚷起来,完全不知羞耻:“你们现在赶俺走,等于将送上门的宝贝扔了——”
上座的男子眼色骤然宕下:“什么意思。”
只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双手叉腰,得意洋洋:“俺在黄巾党里好歹待了好几天,你们当是白白待的?很多情况都摸熟了!你们跟黄巾党对抗,俺指不定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大厅内沉默起来。
半会,众人只听秦王目睫一闪,若有所思:“先领到锅炉房去待着。”说罢起身,手抬起,松了松披风领口的玉带,似要进内室去。
吕七儿见秦王动作,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帮秦王摘下披风,挂在手臂上。
云菀沁舒出一口气,终于能顺理成章留下来了,脸颊一偏,却正见吕七儿为他脱掉披风,扬了脸,脸皮厚得很,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俺不去锅炉房,乌烟瘴气的,俺要在行辕里面光鲜亮丽,干干净净地做事!”
夏侯世廷今天也算是大开了眼界,真是从没见过这种挑三拣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女子,峰峦般浓眉耸起,又气又是好笑:“你有什么资格。”
云菀沁眨巴眼,一指吕七儿:“俺在黄巾党里见过她的小相,她是吕八的亲妹妹,她都能在行辕里打杂,俺为什么不能?”
夏侯世廷怎会跟她多说什么,轻弯唇:“她敦厚老实,你就是个野猫,本王不放心你在里面做事。”
云菀沁歪头:“你连野猫都怕?还是皇亲呢!”浅浅做个鬼脸。
“岂有此理!怎么对秦王说话的?”梁巡抚喝叱一声。
这一歪头说话,夏侯世廷只觉心内一动,第一次见她,只觉得身姿有几分相似,今日近处看,她偶尔迸出来的神情居然也有些形肖了……
少女稀稀拉拉的枯黄头发耷在大额门上,凹陷的腮窝,凸起的颧骨,眯缝小眼,疏淡眉毛,做个鬼脸也是丑得不行,一双眼珠子倒还算是活灵活现,时而狠戾,时而倔强,这会儿又透着几分匪气的慧黠。
不管怎样,也不可能跟她相似。
当真是许久没见着她,脑子快魔怔了,看谁都有她的影子吗?
若是其他的人就算了,这个粗鲁蛮横,完全不懂礼数,与乱党打过交道的乡间野丫头又怎么会有一点像他的碧玉金枝!
拂拂袖,他带着满脑子的困惑,先进去了。
云菀沁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笑着大声道:“谢谢了啊,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