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村也不过刚脱贫,家里略有点余粮罢了,这,这也供应不起啊!
众村民都找他来商议,他就想了个法儿,将村口几间荒废的屋子收拾起来,各家凑份子,做成客栈那般,有外人来时,便开了供人吃住,只略要一点辛苦钱。
如此大家不遭罪,客人们也尽兴,还能大大消耗村中产出,不用巴巴儿跑去镇上卖了,也是三得利的事。
秦放鹤听了,笑道:“这样就很好。”
他又说起这次回来,要在村中挑选几个忠厚可靠的年轻人,村长并诸位长辈听了,俱都欢喜,各自商议起来。
秦放鹤又叫了秦松上前,问他学问。
几年不见,秦松倒不敢懈怠,也不敢抬头,一一作答。
还是那句话,当天分不足时,前期完全可以靠勤奋弥补。
秦放鹤点点头,才要让人请了村学的王先生来说话时,就见秦猛小跑来,“有知府顾大人送来贺礼,另外知县林大人递上拜帖。”
秦放鹤接了拜帖,上书各色客气话云云,又说若无不妥,明日来拜。
秦放鹤马上提笔回了,又去看顾云五送的贺礼。
顾云五也算乖觉,虽求人办事不成,也不敢记恨,只用心挑选了不打眼却分量十足的,叫人想不出拒绝的话。
才处理完这些,又有秦山来报,说是县学、城里孔家并白家书肆等也都听说他回来,各自有贺礼奉上。
“另有县学山长的亲笔信一封……”
这些都是人精,早听到风声,知道昨儿秦放鹤刚回,一路舟车劳顿,必然顾不得,这才齐刷刷等到今天一起行动。
老村长并众人见秦放鹤一回来,各路原本他们需要仰望的人马便都行动起来,更有知府大人、知县大人等大人物,俱都唬得了不得,下意识屏息凝神,在一旁束手站着,又忍不住斜着眼睛拼命瞅。
第96章 选择(一)
一个地方再如何贫瘠,时候到了,总能出几个体面人,迎来一时兴盛。
然一时也不过一世,便如烟花璀璨,稍纵即逝。若想绵延不绝,需得后续跟上,世代发力。
故而此番回乡,秦放鹤最关心的事务之一便是村学,这边处理完各处送来的东西后,又带人亲自去看过。
依照他早年进京前的意思,如今白云村上下孩童,无论男女,皆来开蒙,又经过层层选拔,也陆续接受外来的,现共有学生三十五人,已初具规模。
村学外聘来的王先生是秀才,有功名,见了秦放鹤也无需下跪,只仍难掩激动。
这才几年不见,昔日的少年解元,竟一跃成了六品……太荒谬了,他白日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王先生请秦放鹤上首坐了,秦松也在一旁立着,自己在下头提问学生。
跟来的村民们便都挤在村学外面,尤其自家孩子在里头的,紧张又期待,巴不得自家崽子能被秦放鹤看中,也如秦山秦猛一般带了京城里去。
奈何村学易建,文曲难得,在这偏远的小山村中,似秦松一般就算出色的了。
小村子的孩子素日野惯了,也没经过什么大世面,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纵然之前有认识秦放鹤的,多年未见,如今也都生疏了。
眼见外头挤满长辈,自家父母赫然在列,又有老村长等目光灼灼,顿觉头皮发麻,一连几个孩子别说作答了,能站得直溜儿的,说话不磕巴就算难得。
更有甚者,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来,竟嘴巴一瘪,吓哭了。
唉!
老村长见了,暗自摇头。
外头他们的爹娘看了,又羞又气,恨不得当场脱下鞋来往腚上抽一顿。
素日看着一个个恨不得上房揭瓦,能得钻天猴似的,如今到了正事上,竟这般上不得台面!
王先生本人倒觉得还算发挥正常。
龙生龙凤生凤,所谓世家,所谓一方大族,乃是一代代积累,优选优培而成,期间不知耗费多少心血。
似白云村这般只因出了秦放鹤一颗异星便闻名的,不过刚温饱而已,甚至连暴发都算不得,有此表现,实在不意外。
老实说,近几年内又出一个秀才秦松,王先生都觉得挺惊喜。
秦放鹤听了一回,脑子最灵活的竟然还是梅梅。
他便叫了梅梅上前,又细细问过。
昔日的小丫头如今也快十五岁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答得不算一等一的好,亦展样大方,放在小山村实属难得。
王先生便在一边说道:“梅梅素日便极用功,每月学堂考试,总是一等。”
胆子又大,时时跟着老村长忙活也不怯场,可惜啊,可惜是个女孩儿。
但凡是个男孩儿,用功几年,保不齐又是一个秦松。
秦放鹤点点头,赞了几句,亲自为今日表现出色的孩子们发了奖励,又将京城带回来的好书与了王先生。
“自今日起,村学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四次考试综合评分排名,一等一名,奖学金五百文。二等两名,奖学金各三百文;三等三名,各一百文。不论男女,不分大小,无关内外。”
一个季度发一次,一年也不过四次,加起来一年也才五两六钱银子,对现在的秦放鹤而言,那都算不上钱。
但在场众人听罢,无不震撼,心里的小算盘瞬间噼啪作响。
要知道,一个成年壮劳力在城里做活,便如秦海一般,一个月也才几百钱!
若回回都得一等,一年光奖学金就足足二两了!
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光好好读书,竟能顶一个壮劳力!
梅梅的父母听了,双眼放光,越发不急着嫁女儿了。
读吧读吧,反正读好了有钱拿,又比外头谋生轻快体面!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高兴的,自然也有沮丧的。皆因读书这种事,真不是单纯努力就能成的。
有的人他就是天生没长这根筋,哪怕拿刀架在脖子上,杀了他,他也读不通!
眼见众人神色各异,老村长才要喊肃静,却听秦放鹤又道:“除此之外,我还会托林县令为村子里另寻几位教导算学、医学的先生,会功夫的武师傅也要一个来,一来乡亲们日后算账、看病也有个去处,二则不擅读书的,也能学一技傍身,日后寻个正经营生,好养家糊口安身立命。”
天分这种东西,确实勉强不来,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尽快实现分流,就像后世的职业学校。
国人骨子里流淌最多的便是温良,只要给他们一条出路,就有理由说服自己不闹事。
如此分流过后,彼此间的差距就会缩小,潜在不稳定因素也会被提前扼杀,最大限度维持稳定健康发展。
除此之外,秦放鹤还现场承诺要给村里修路,日后出行方便,也更有利于发展经济。
众村民听了,无不欢欣鼓舞,一时气氛热烈非常。
这么多东西砸下去,所费也不过三二百两和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人情。
所以你看,有钱有势,真的可以解决世上九成九的问题。
眼见秦放鹤才回村,便慷慨地给出一系列好处,不少村民难免有些飘飘然,又觉得或许十一郎只是长开了,骨子里依旧是昔日那个温和有礼的晚辈,其实并没有变。
眼见气氛正酣,有人就渐渐上了脸,昏了头。
跟在老村长左右的,都是村子里有威望的长辈,以往秦放鹤见了,也要喊一声公啊爷的,这会儿便忍不住笑道:“十一郎到底是念旧的,只是有了银子,也不好这样铺张,依我说,女孩儿又考不得举,做不得官,识几个字,找个好人家嫁了就完了,还做什么奖学金呢?”
他孙子便在村学 ,故而分外关注,知道每月村学考核时,多有女娃排名靠前。
若后面果然按照秦放鹤说的那般不分男女长幼,那白花花的银子,岂不都给女娃弄了去?
一听这个,老村长和王先生便暗道不好。
“我看你是欢喜疯了,”老村长怕惹恼秦放鹤,说话时还偷觑他面色,“做什么胡说八道的混账话!”
什么铺张,什么依你说,你算个什么阿物!十一郎自己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哪里轮得到你聒噪。
他还肯对咱们敬重,喊一声长辈,那是他念旧,不忘本,你却不能蹬鼻子上脸,倚老卖老起来。
这可是正六品的官老爷,没见县太爷想见面,都得先递进拜帖来么!
秦放鹤非但不恼,反而轻轻笑起来。
他端起茶盏慢慢吃了一口,觉得自己也有些娇惯了,这才几年?竟也觉得乡间粗茶不好入口。
“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所有乡亲们的意思?”
秦放鹤放下茶盏,笑呵呵问说话那人。
谁来着?
哦,一个出了三服的什么伯伯?还是叔公的?
那人见他笑,越发得意,当即点头,“是大家伙儿都这么想。”
说着,又看向同来的几个老伙计,“是吧?”
那几人没料到有这一出,一时有些懵,面面相觑后,有不吭声的,也有跟着上头的。
本来么,早年十一郎说男女同学,村中便多有人不解,总觉得浪费了。
可反正也不用他们自己拿银子,女娃读就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竟然还给钱?!
那就大大的不同了。
女娃么,长大了都要嫁人的,若嫁在自己村倒也罢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可若嫁去外头,岂不便宜了外人!
万万使不得!
白花花的银子浪着不花,给我们呀!
分立秦放鹤左右两侧的秦山秦猛听了,都有些诧异。
哇,多久没见这么作死的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扭头看外面,跟自家人拼命使眼色。
你们可别跟着找死!
两家人本就亲近些,此时也站在一处,接收到信号后疯狂点头。
不死不死,还等着日后享福呢!
秀兰婶子就小声跟秦猛娘嘀咕,“他三叔公老了老了,越发不着调了……”
秦猛娘也是点头,心道可不是怎得?
前头鹤哥儿许了乡亲们这么多好处,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说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