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目瞪口呆地听着麦文舟的计划,普遍神色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现在的处境大家都知道,但是只听了颜苿一面之辞就要赌上全厂命运进行新品研发?大家难以认同。
沉默,还是沉默,长长的沉默。
麦文舟没有做声,面色复杂,像这样重大的决策,他本来应该事先进行大量的个别工作,和重要的干部进行沟通,征求大家同意后再进行。但是现在,他也像是赌了一口气,像是牌桌上的赌徒在置气一样,一次性地进行交底。
他看着在场大大小小二十多名和秦威的重要中高层干部,他们都是秦威的骨干力量,秦威的重大决策,绕不开他们。
颜苿今天没有来到会场,这是他要求的,他就是要听听这些干部们的真实心声。
他不知道自己答应颜苿的对不对?隐隐地,他甚至希望无法通过决议,这样,他就能对颜苿说自己尽力了。他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卑鄙,但心里总有些不痛快,需要这样的方式来发泄。
就连秦小枪看向麦文舟的眼神里都写满了疑惑,但是他看到麦文舟的目光,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投票支持麦文舟,这很盲目,但是这是他必须要做的支持。
张来先在盘算思考,在场中众人中,他自认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麦文舟,但是麦文舟突然做出这样重大的决策,有些突兀,他需要想想为什么麦文舟这么急,他隐约察觉到了麦文舟一丝赌气的成分,也许这只是他为了满足颜苿的愿望而已?他疑惑地看向四周,研发部门没有来人,很奇怪,难道不应该讲解一下技术思路吗?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现场中唯一在纸上写写划划的黄志成,他是财务部部长,旁边坐着他刚招进来没一年的副手程鹏,程鹏入厂时间不长,因此,处处小心谨慎,面上毫无表情,只有黄志成显然在纸上计算着什么。
钟泽平、李学斌等这些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公开反对他们又不愿意当出头鸟。
冯疯子第一个开炮了,“麦总,我想知道,你这个计划是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还是盘算已久的?”
“就在不久前刚刚决定。”麦文舟没有隐瞒,“颜苿向我展示了她的计划,我对她的计划还是有信心的,所以想和大伙商量一下,如果大家支持,我就进行这个计划,只是要辛苦大家几年了,如果大家有不同意见,都可以提。”
“那好,我想知道,如果执行这个项目到底对我们厂有多大影响?”关系到切身利益,冯疯子一点也不疯,很严肃。
麦文舟看向黄志成。
良久,黄志成算完了,他抬头道,“麦总,我简单算了一笔账,我们现在全厂账上资金约为5.6亿,外面应收账款有14.7亿,应付账款则是11.2亿,按照我们现在每月的进出账目流水计算,每月至少需要净支出6500万,才能保陪生产顺利进行,因此,就算我们把所有账款都收回来,扣掉应付,扣掉每年支出,我们一年下来,可能账面也就只能存下1.3亿左右,正如像所言,把这些全投入到研发中,可能未来三年的利润会一分不剩地全烧完。”
所以,大家都听明白了,这么一算下来,整个秦威的利润都要烧完了,将来遇到意外,风吹草动,甚至是一些不可预知的情况,秦威将很难应付,寅吃卯粮算是轻症,全厂人员的福利与发展资金要全搭进去。
这三年,大家将过上只能发基本工资的日子,不至于吃土,但喝西北风是没跑了。
麦文舟面无表情地道,“黄部长算的账,有些刻舟求剑了,我们在这期间还会不停地进来新订单。”
郑好玩有些难为情地看向麦文舟,有句话他憋着没有说,其实要做成更多的新订单,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眼下已经是拼了全力了,也无法弥补马银生离心辞职造成的订单损失。
所有人,只有周之雅心里有数,麦文舟是被颜苿逼的,但是她心里很不痛快,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声不吭,麦文舟的目光从她身上几次扫过,对她的表现很是疑惑。
没有人站出来表示支持,反对的声音就受到了鼓励,开始大了起来。
继冯疯子之后,二分厂的厂长郭泰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直言不讳地道,“麦总,我知道您是为了厂里着想,如果有新桥适应未来发展,谁不需要,但是我对这样的研发计划没有底,也不认为一定能够成功,如果赌上一年,我愿意,但是要赌上三年甚至更久,我认为这是在开玩笑,秦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如果大伙儿拼命加班干活,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我认为我们秦威离倒闭也不远了。”
郭泰一向老成,他的话代表了很多的心声,麦文舟看到很多人的脸上浮现出了赞同的神情。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他何尝不知,但是如果秦威像这样挣扎求生,换任何一个人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三厂厂长崔岩石有些迟疑,嚅动了一下嘴唇,最后只是简单地说道,“麦总,我们一步想超越国内国际,是不是有些冒进了?”
麦文舟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四厂厂长周郁鸿,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想听听他怎么说。
周郁鸿很纠结,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很不靠谱赌命运的决策,但是感情告诉他,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秦威成长的步伐到此为止了。想一会了,他咬牙道,“我想可以试一试,干熟悉的买卖迟早会被时代淘汰,在进取中哪怕失败我们至少会无怨无悔。”
言下之意,他其实并不看好这个项目,但是还是愿意尝试。
钟泽平迟疑了一下,不再顾忌麦文舟的小鞋报复,还是道,“这事,我认为还是要谨慎为好,研发处可以抽少量资金进行预研,等到我们厂的资金充裕了再推动嘛。”李学斌坐在他的身边,微微点头,又不敢有大动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麦文舟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端坐在那里,他还是有些忐忑。
还有一些副厂长和管生产、质量等干部,看到各部门老大都表过态了,他们不大敢表达什么意见,都是唯唯诺诺的。
但从他们的脸上的表情,麦文舟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何止是他们,连自己都缺乏信心啊,颜苿,这次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他别无选择,只能尝试着赌一下命运。
但是,矛盾在于,他对自己定下的规矩是,如果一致通过,那他就全力以赴在秦威再干三年,成败是非到时再论,如果无法通过,那他对颜苿有个交待,他可以带着些许遗憾离开秦威,去更能施展抱负的地方。他带着秦威走到了今天,又再次将秦威从危局中拉回来,他已经做得够了,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秦小枪思来想去,还是站了出来,表达支持麦文舟决策的意思,他想明白了,这是麦颜二人之前的决定,哪怕明知是个败局,他也必须义无反顾地支持。麦文舟对着他苦笑了一下,这种表态在眼下这种场合其实毫无意义。
倒是一直面无表情地那个新来的财务部副部长程鹏突然开口道,“麦总,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进厂快一年来,对秦威的长短之处,我有了基本的了解,不瞒诸位,我的观点是,如果秦威不尽快做出改变,迟早也会遭遇更难堪的局面。”
“嗯,你接着说。”
“有很多的弊病是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留下的,比如说,我算过,我们现在的利润基本都维持在10%左右,但是这个利润其实是可以提高的,只要我们对销售进行更严格地管理,对生产进行全面的整顿,减少浪费开支,我觉得能控制成本,提高一些利润,而如果利润提高,那么我们就有更多的资金来进行研发,而不必过于紧张了。”程鹏不慌不忙地说着。
麦文舟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当初招收他进来,就是看中程鹏京城某大学财经专业毕业,世界五百强工作过的经验。黄志成年龄大了,动作又慢,财务上需要准备一些后手,当时就招收他进来了,一直也没有过多关注,没想到这位居然如此有主见。
他压了一压,制止了程鹏的话,程鹏再说下去会得罪人的,没看到几个分厂长听到生产浪费后脸色都变了吗,他使了个眼色,“提高利润这个建议很好,会后我们细谈。”此时,他朦胧中生出了一个新想法。
麦文舟此时环视了一眼,知道很多人内心并不赞成冒险,数年的舒适时光,已经让大家安于现状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问题对于自己来说,还关乎离开还是留下。
正沉吟着如何开口,突然一直沉默的周之雅站了起来,“麦总,各位,你们忘了,我们的口号吗?追赶世界先进潮流,做中国一流车桥。这是谁提出来的,这是不是我们极力营造的企业文化?我们能忘了吗?”
“我们现在的局面,如果随波逐流不思进取,迟早也是五年前的结局。我们经历过一年,为什么还要经历一次?”
“我们为什么不赌一赌,信颜苿,信麦总,他们五年前带领我们改制了qws-i,现在一样可以带着我们做一款前无古人的新桥。”
“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这么不自信,多大努力多大收获,大家难道只想过几年舒服日子,就不管未来的秦威了吗?”
看到在座很多男人脸上都露出一丝愧色,周之雅又慨然道,“我知道大家都有觉悟,但是都担心普通职工留不住,这样好了,大家不要急着决定,我们召开一个扩大化的职工代表大会,进行表决,由工人们决定自己的命运!麦总,我们必须当断则断!是生是死,交给历史。”
麦文舟眼神复杂地看着周之雅,她倔强美丽的脸上,有一丝隐约的伤感,她是说真心话,还是因为舍不得自己走?
好吧,既然如此,他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