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云飘过,微风也吹得横幅荡漾。
主席上的人,脸上的表情同样复杂,都知道麦文舟在琢磨改组,不时询问他们的建议意见,也知道周之雅在按照他的设想制度框架和制度体系。
但是他们不过比广场大多数人早在一两天前才知道麦文舟的宏伟设想,他们同样被惊呆了,觉得麦文舟可能是过于理想化了,不,不是理想化,是太天真了,异想天开。
被现实猛揍过的他们,觉得只要团结好现在的人,把厂子运转起来,开始接到订单生产,就算是活过来了,这是眼前最紧迫的现实。
好像现有一个人穷得快饿死,给他一个白馍他就会很开心一样,结果你现在送了他一间珠宝店,说现在你就是这家店的掌柜了,从此吃香辣走上人生巅峰。
这个饼画得太大,前景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他们根本不愿意承认这种描绘。
理解麦文舟回来急切做一番大事业的心情,但是操之过切,并非好事。所以连翟红武在内,都在规劝麦文舟不要把摊子铺得太大,类似于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人,你突然让他们暴饮暴食一般,不是在帮他们,是在害他们。
但是麦文舟却用另外一番设计和理由说服了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同意了这套改革方案。
就是此时麦文舟面对大家侃侃而谈的那一套:
“你们眼中的世界,可能只有桥厂,但是我认为,我们的眼中,不光是要桥厂,还要有西汽,还要有整个行业,甚至是整个国家,你们知道吗?我在省机关里学到的最重要的是,不是钻营投机,不是没日没夜地写材料,不是察颜观色伺候领导。”
“是学会了用宏观的视角看待问题,是学会了用超前的眼光来规划行业的发展,是学会了在一组组枯燥的数字中看到未来寻找机会。”
“是,在很多人眼中,这个月有没有工资,下个月的生活有没有着落,很重要。但是在我眼中,如果这个月看不到明年的市场趋势,我们就没有资格在这里发工资。谁都知道,我们现在终于可以完整地给大家发出这个月的工资了,但是我安心地想给大家发十个月,一百个月的工资,就不能局限于眼下一亩三分地。”
说着,从麦文舟的嘴中蹦出了一组数据,2000年以来,中国始终保持着两位数以上的增长率,基建投资平均年度复合增长率超过12%,中国汽车行业生产总量2000年以来已经连续三年超过10%,2002年更是达到惊人的38.5%,与之相对的则是销量基本数据相同。
这说明什么?
说明市场有着太庞大的需求,一个中国汽车的繁荣年代即将来到,像基建需求量大的卡车行业更是已经迎来了春天。
如果秦威只是固步自封,满足于当西汽的一个车桥供应商,当然也能活得很好,但是那又怎么样?那不是他的追求,以前他没来也曾经活得很好过啊。
有人曾提出能理解这种视野,但不必这么着急罢?
麦文舟叹道,“同志们,我不急不行啊,没时间了。去年的这种爆炸性增长,我们错过了机会,已经足够让人捶胸顿足了。我心疼啊,市场需要车,就必然需要车桥,可是想想,过去的一年,我们在干什么?在蹉跎中浪费光阴,在糊涂中输掉了半掉命,在行业的春天到来前夕被石头绊得站不起身子。”
“所以,哪怕这段时间,大家身体虚弱了,技术生疏了,订单没有了。我也做好迎接下一波冲击的准备。大家没有时间等待了,我所有的计划和改革,都是在为未来作铺垫,为了我们秦威桥厂能够真正威风起来做准备。没有退路,只有向前。”
简单地来说,理解也行,不理解也不行。
麦文舟的演讲,并没有太过激情,甚至还略有一丝悲壮,他像是在描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样,但是内容却震摄人心。
是啊,曾几何时,桥厂的人心只想着苟于现状,只想着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落袋为安,只想着看几个厂领导们在那里表演,自己多捞些小福利。谁想过未来,谁想过还能扩建?
几乎没有人了。
有人在那里坚守,像颜苿已经是所有人眼中最后的傻瓜在放光芒了。
连冯疯子张大了嘴巴吗?本以为他已经够疯狂了,这里发现了一个人比他们还要疯狂,就这种连一张订单都没有的情况下,有人想着不是裁撤部门,压缩资金使用,变废为宝,而是想着疯狂的准备进行扩张。
这疯子!冯疯子在心中痛喝。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主席台上的一脸无奈和玩味的表情,只有颜苿和周之雅脸上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表情。这些东西周之雅是亲手整理出来的,而至于颜苿,这个计划疯狂吗?不疯狂,只是来得太晚了一些而已。
“而且,配合这个计划,我要说的第三件事情就是:搬厂。我已经决定,近期全厂搬迁到西郊。只有在那里,我们才可以放开手脚描绘蓝图。我已经找到,我们的未来之所。”
这又是一枚重磅炸弹。
在座众人被炸得七晕八素,终于忍不住,像炸开锅似的,在张来先大声喝斥下才恢复平静。
这个疯子!冯疯子又暗地骂了一句。
“大家不要这个表情。”麦文舟微微一笑,“从我决定要把这里抵押给银行贷款做发展资金的时候,很多人应该心里有这个准备了。”
准备个鬼啊!你又没说卖地,这五百万不是还能花一阵吗?
“在那里,在现成的厂房,可供我们使用。”麦文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银龙集团不要的那块地的情况,得上天眷顾似的,他捡到了一个机会,一定就要把效用发挥到极致。
麦文舟宣布完这三件事后,神情轻松地把话筒交给了翟师傅,翟红武本来就在厂里的威信极高,现在被返聘为秦威总师,今后在可预见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话就是权威管用的。他一开口,很多人不服也得服,不情愿也得情愿。翟师傅替麦文舟权威背书了,他从技术角度发生产角度讲述了为什么现在的厂房限制了生产的原因,要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搬迁是不二选择。
但是众人还是心有不甘,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搬迁过来这些年,已经在此落地生根了。很多人安家置业了,西郊太远,那里生活不便,交通不便,诸多不便。
一句搬迁好说,很多人从实际情况来说,却不允许搬过去。
但是眼瞧着待了一辈子的秦威要活过来,或者真有不可预期的美好前景呢?再说了,离开桥厂,多少人一辈子的技术无用武之地啊,情感上根本无法割离这个大集体。
别看在座的只有151人,但留下的并不是一堆无处可留的老弱病残,很多是真正的技术精英,是桥厂的菁英火种所在,不一定是他们离不开桥厂,也可能是桥厂离不开他们。
“那里也有宿舍供大家使用。”翟师傅最后安抚了一下众人,再想像这里这样,大多数人不用住宿舍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搬去西郊,为了准点上下班,只能住集体宿舍,有些人已经无法适应群居的生活了。
没有人敢公开站出来唱反调,但除了本来就住宿舍,无所谓的人以外,很多人都窃窃私语私底下讨论起来。
“我再补充一句,厂里会尽量解决一下大家的交通和生活问题,比如补贴公共交通费。又或者——”麦文舟看着场底下的表现,插话道,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不愿意搬过去的,无法解决个人问题的,可以向人事科提交辞呈。”
他一开口,全场都哑然了。
知道麦文舟是要杀人立威的,有什么话还是先憋肚子里吧。
说得轻巧,补贴交通费,西郊那边公交都很少,站多,早晚上下班不一定赶得上,在路上的时间还特别长?
怎么办?很多人心里在哀嚎。
随后,张来先代表人事部门宣读了一些新制订的管理规章制度,众人心情复杂地听完,一直到散会。
这个会只是麦文舟展现个人强势一面的起步而已。对于桥厂的未来,麦文舟在来之前,无数次盘算,来之后即算有失落失望,也没有放弃最初的设计。
那些留下来的老人,根据情况进行了分配和安置,各司其职,能胜任就留,不能胜任就去掉,未来,根据发展情况,麦文舟可以酌情再进行调度安排。
他不在乎什么关系户、老资格,有能者上,否则就是绊脚石,他会毫不留情。
接下来,如他所料,随着内部开始整顿和处理,有人想不通辞职离开,有人留下愿意成为搭建各种团队,成为秦威桥厂能够正常运转起来的一颗螺丝钉。
翟红武、张来先等原先的老人发挥了关键作用,而像秦小枪等新人则有自己的手段,也让一部分安心了。
和银龙集团交换厂地的手续有条不紊地在办理中,之所以还有点慢,是因为黄志成作为财务部部长,合同审查起来特别苛刻,他特别害怕被人给坑了。
用他的话来说,慢就是快。
接下来,麦文舟会乘风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