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听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红衣官员是昨天主簿特地叮嘱过要多加注意的六品巡查刺史。
只是昨天主簿说刺史应该在路上,今天就到他们县衙了?
刺史是六品以上的官员,此时出现在青山天阑内,当属品级最大的官员。衙役面面相觑,却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前往衙内通报。
路七站在林辰疏后面,没想到之前看着的林辰疏文文弱弱的样子,现在居然一上来就直接摆了个官威,不由得多看了前面的红色背影几眼。
红色背影也不干站着,见衙役进门通报,不等对方邀请,人已经直接跟着衙役走进县衙。
这人怎么走衙门像走自己家门一样?!
衙役看到后面林辰疏跟过来,心中一凛,可对方官位大,他们做小的又不好阻拦,只得硬着头皮去请知县主簿县丞县尉等人。
林辰疏行了几步,引起衙门内不少衙役的注意,不少衙役正想着衙门内何时来了这么个俊俏的人,却见到对方官服的绣纹图案,脸色各是一惊,连忙在旁边退让行礼。
林辰疏却对此不多加理会,只是一人行到县衙正中的衙堂上。
此时衙门还没有升堂,周边空无一人。
陈殊看过衙堂内景,见堂前刻画日升海纹,日出上方一牌匾挂着,上书“明镜高悬”,他目光扫过,人几步走到衙堂前的桌案上,顶着头上四字,就着县太爷的椅子坐了下来。
第38章 直截了当谁家儿郎【38】
林辰疏坐得自然而然、理所当然,跟着过来的路七看着一愣, 却见林辰疏已经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典册翻看起来。
他在查看什么?
路七拾步走向前, 却又见林辰疏并不是真的在看东西——这个新晋的六品官员只寥寥翻了几下,便将典册重新放了回去。
“……”随后, 路七便看到林辰疏用手支着额头,闭着眼睛假寐。
头顶玄冠,红色的带子垂在脸侧,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再走近一点, 路七察觉对方的眼睑下面有一圈很淡很淡的青色阴影,是熬夜的样子。
这时候,衙堂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先到的一批是之前林辰疏见到过的一批衙役, 这群人站在衙堂门外, 见衙堂上有人坐着,面露诧异,各自互相看了几眼,并不敢马上走到堂内。
再隔了一段时间, 有人领着一队的人手过来, 为首的人穿着从七品官服, 旁边的衙役见着纷纷行李,喊了声“县尉”。
刚到的县尉大步跨到衙堂, 等到看到衙堂上坐着的人的时候也是一愣。他目光看着新来的刺史,原以为应该是一个年级上了四十的老资格,却没想到对方看上去颇为年轻, 不过是二十岁的样子,而且长相白净,和自己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他脚步顿了顿,见对方阖着眼睛休憩,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来得太快了一点,只好略作犹豫,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等人。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衙堂外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县丞和主薄也一道前来,两人看到原本知县坐的位置上坐着个红衣的后生后也是微微一愣,可再见这年轻后生的容貌,便了然地互相对视一眼。
传言果然如此。两人暗笑,心照不宣。
路七见状皱眉,忍不住也移目看林辰疏的反应。这衙堂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变得喧哗,但身边的这位林辰疏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根本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目光。
再过了一刻钟,彭知县终于姗姗来迟。
他是最后一个到达衙堂的,等他进堂之时,县衙的人已经基本站齐。彭知县为首身穿七品官服,见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着个红衣官服的年轻人,眼睛眯了眯,但很快脸上还是挤出笑容来,上前提声道:“林大人,林大人?天阑知县彭有超见过刺史大人。”
在场的一众人,唯彭有超的官职最大,站得也最前面。他身后又跟了县丞、县尉、主薄三人,三人之后又有个领班的衙役。
只是平时他平常都是坐在衙堂最上面的那把椅子上,这一次椅子上坐了别人,他只能和衙役一起站在堂下
“嗯。”林辰疏听到话后,也不知是被吵醒还是一直没睡,终于睁开眼睛,朝衙堂下面的人看了下来。
这人倒是会装模作样。彭有超心里想着,面上却笑着:“下官刚刚忙于公事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谅解。”
“无妨。”林辰疏道。
说着,他坐直身体。
彭有超暗中审视对方的样子。
其实,他今日根本没料到林辰疏会到天阑上任,是故衙役通知刺史查案的时候,他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至派人暗中查探了好一会儿,确认对方容貌后,这才确定来的人应该就是林辰疏本人。
林辰疏初来就把人召集在衙堂,行为举止出人意料。但对方到底是比自己品级大的官员,彭有超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到衙门试探试探。
而现在,林辰疏就在他面前,容貌苍白,穿着官服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病气,看上去比一般的男人要柔弱。
“林大人突然到来,不知所为何事?”见对方年轻且和传闻的差不多样子,彭有超放心下来问道。
他满以为林辰疏会提和刚刚衙役通报的那样提到青山查案的事情,却听林辰疏开门见山道:“我奉皇上之名追查是三个月前京城运往塞北军资被盗一案,目前已得知军资一案与青山山贼有关。彭知县,你是天阑的知县兼兵马都监,现需你拨一批官兵,发兵前往青山剿匪。”
林辰疏在衙堂上的说话掷地有声,基本将路七给他提的要求向着手下官员复述了一遍。
路七看了林辰疏几眼,没想到对方做事直接,说话更直接。
彭有超也没想到林辰疏竟然舍弃查案的过程,直接要求发兵。
这是试探吗?
他脸色微微一变,想到若是被人知道军资这等重要物资在他的辖区内出事,他怕是也会被连累,连忙佯装不知道:“林大人,你刚刚说皇上的那批军资是在青山被盗?先前不是说这军资是在塞北罗纳河附近被劫的吗?怎么会有此事?”
“彭知县身为天阑父母官,竟然玩忽职守,不知道自己辖区出此大事。”林辰疏并没有解释,只是看着彭有超道。
林辰疏说话冰冷,直接一个帽子扣向彭知县,在场的衙役闻言都纷纷抬头,忍不住抬头多看了林辰疏几眼。
站在彭有超身后的县尉也皱眉,暗暗地看向林辰疏。
彭有超推脱不成反被林辰疏当着众人的面追责,面上一沉,但见林辰疏还在衙堂之上,只得忍了忍道:“林大人有所不知,这大青山幅员辽阔,地形复杂,里面山贼依地势建寨,非我天阑一县之力能够管理。军资在青山遭劫,下官也是第一次听大人提起才知道,大人你是怎么确定这军资被劫的地方是在我青山天阑地段?”
路七亦蹙眉。
看来彭有超铁了心的要将青山的事情和自己撇清。但林辰疏是皇上找来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实际上并不知道青山天阑发生了什么。
暗影想着,却听身边坐着的红衣六品刺史冷笑一声,说起话来并不像与自己对话那样语气柔和,声音带着讥讽道:“彭知县,本官在说出兵青山的事情,你却一而再地急于撇清自己和军资的事情,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彭有超心中一凛。
林辰疏竟然完全不落他的套路。
衙堂匾额下,林辰疏还是那幅让人秀气的脸蛋,但此时这个穿着官服的男子唇角勾着一丝讥诮,眼神光亮,哪有之前给人的柔弱的感觉。
这人分明是流传在京城官绅圈子里的笑话,一身骚臭让人看不起的商贾之子。
彭有超暗中握了握拳,见林辰疏咄咄逼人,只得暂时忍气吞声道:“林大人,下官刚刚只是一时惊诧,无意间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宽恕。”
他给自己找台阶下,陈殊这才语气稍缓道:“也罢,你且拨兵予我,我亲自带人围剿山贼。”
青山天阑的山贼与县衙有金钱往来,眼前这人是刺史,若是围剿山贼之时被他收集到了相关证据,那整个县衙都要跟着一起倒霉。
县衙里的县丞、主薄同时心中大惊。几个领班的衙役也各自面面相觑,唯有县尉听到“亲自围剿”这四字时,脸上带有微微诧异,看着衙堂上坐着的刺史。
这刺史细胳膊细腿的,真的能去青山那种地方打山贼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可以的样子。
县尉瞅着林辰疏苍白的脸暗暗地想。果然彭有超已经直起身子答道:“不知刺史大人需要多少人手?”
“五百官兵。”林辰疏答道。
“那行,过几日我便调出五百人手给刺史差遣。”彭知县终于不推脱,笑笑道,“刺史大人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到天阑,想必也累了,我这便给林大人准备房间,给你接风洗尘。”
他说着,给身后主薄安排了个眼神。
吕主薄会意,连忙满脸堆笑地就要来请林辰疏,却见林辰疏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又恢复之前的清冷:“过几日?彭知县一兵马都监为何调动人手需要这么久?本官今日就想出兵青山。”
林辰疏本就在衙堂正上高了衙堂中的人一阶,此时站起身来,官服衣袂微动,配着高挑的个子,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震慑人心的气势。
吕主薄刚刚想迈上前的脚顿时止住不敢动了。
彭有超亦慢慢转身,回看林辰疏。
青山山贼和他有利益关系,他当然不能让林辰疏查出纰漏。所以他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能够牵制林辰疏的人——朝中那位真正劫走军资的人手过来,他才能够得以保全。
只要能够拖延到那批人过来,林辰疏现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嚣张气焰必然会被打压下去。
或许,那个大人还不会放过林辰疏。
彭有超看着台上年轻的官员笑了起来,面上却和和气气道:“林大人,实不相瞒,近日知州大人下了任务,天阑的官兵有一部分被派往矿山监工,留在天阑县内的官兵没有五百人那么多,需得等这部分官兵回援,这才能够给你凑齐这批人手。林大人不如在天阑县暂住几晚,再发兵也不迟。”
他笑着看向林辰疏,却见林辰疏面色冷然,声音寒霜:“那我要是非得今日出兵呢?”
“那也没办法。”彭有超道,“这些官兵是知州大人使唤过去的,知州大人和大人同一品阶,又是我的直属上司,我也不好违抗啊。”
他说着,又看看站在衙堂上的人,心中不屑,面上无奈道:“而且大人身份司察,若是直接越权掌兵,我怕知州大人也会不喜。我知道大人剿匪心切,但此事职权有别,还请大人莫要为难下官了。”
第39章 暴力横推谁家儿郎【39】
厉朝刺史以监察地方官员为主,与知县、知州并不是出自同一体系, 前者主职监管, 后者执政一方,手中握有实权。
此次林辰疏虽然来得突然, 但身边只跟了一个随身护卫,别说对比兼任兵马都监的知县,就是和现在整个县衙相比,也显得势单力薄。
彭知县的一番话, 谁知道官兵是真的被知州调走, 还是虚与委蛇的借口。
彭知县后面的主簿和县丞在心中暗笑,都在看着新来的刺史如何不知好歹,如何在彭知县面前碰壁出洋相;县尉在旁也是眉头紧蹙, 明镜高悬下的红衣官员要怎么反应。
果然, 面对彭知县的一番解释,林辰疏的眉蹙了起来,年轻的脸上写着不满:“彭知县,你这话说得……眼下哪里是本官在为难你, 分明是你在为难本官”
“哪里哪里, 这不是下官不配合林大人, 实在是事出有因。”彭知县恭谦道。
“那若是本官非要今日出兵呢?”林辰疏道。
这断袖怎么如此咄咄逼人?!
“那得大人有知州手谕才行。”彭知县心中涌起厌恶,嘴上继续推诿道, “刺史大人,司职有别,下官真不敢随意发兵。”
“……呵!”林辰疏冷笑一声, 掌中却忽然翻出一枚令箭。
这令箭通体红色,周边以金边镶裹,上书一篆写圣字,赫然是一枚圣令。
圣令是皇帝赐予京城外出办公的钦差凭证,有皇帝亲临之意,衙堂内的人见到林辰疏手执令箭,红衣凛然,皆是一惊,连忙俯首低头。
“知州手谕?知县难道不知道我是奉皇上的命令。”林辰疏再度道:“彭知县,莫要再和我提什么官职之分,我就问你,你是发兵,还是不发兵?”
彭有超见对方搬出皇帝压他,皱了皱眉,看着林辰疏道:“林大人,下官并没有说不发兵,只是……”
他还待要说今日时辰已迟,不如明天再做打算,但没等他开口,却见眼前的林辰疏双眉一立,原本在他面前的审案桌案忽地发出“砰”一声声响,原本足足有半百斤重的桌子竟被对方一脚踹倒,从台阶上赫然翻了下来。
“轰!”桌案倒下,正好砸在彭有超的身前,震得地面都抖了一下。
彭有超还要说的话顿时止住了,他整个人被倒下的桌案唬地连忙后退,显然没有想到林辰疏竟然做出如此举动,震惊地看看前面倒下的桌子,又看看立在衙堂正中的林辰疏。
衙堂内的其他人也被唬了一跳,目光也都流露出震惊。
场中唯有林辰疏一人镇定,苍白的脸上满是煞气,他手中掌令,指着衙堂正中的彭有超道:“彭知县,本官让你剿匪,你却再三推脱,莫不是和青山山贼有所勾结?你既不听令,也好……路七,将此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