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想毕,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便叫来马车,载着林辰疏前往礼部官署。
礼部官署外,李邺之早在外面等人,见林家的马车过来,立刻探头向下车的林辰疏招呼,几步走了过来。
自打知道林辰疏和齐康关系非同一般以后,李邺之对林辰疏的态度有所转变。此时在礼部官署前,也只有他二人是同一批进士,且相互认识,李邺之自然也拉了林辰疏和自己作伴。
只不过陈殊平时的话并不多,去了皇宫之后便感觉和李邺之没什么好聊的。
倒是李邺之对此次随驾出行兴致勃勃:“林公子来得正是时候,皇上的仪仗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从宫里出发,一刻之后,我们就得随礼部的大人去皇城外入仗。你且喝口水,我们这些没有官职的人,得和四品以下官员一样陪同皇帝的仪仗步行到西郊,有得好走路。”
“李公子去过围猎?”见李邺之头头是道,陈殊问道。
“怎么可能?围猎事宜我只是听家父说起过。”李邺之笑笑道,“当年家父曾当了两年的工部员外郎,有幸和先帝出了一次围猎。那场面浩大,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昨日都还向我一直念叨来着。”
工部员外郎是从五品官职,在京城里面虽然是个官,但也像是石子掷水,默默无闻。
不过就算是五品官职,那也比林家好上太多。家中有人为官,其子嗣便算作是仕家子弟,比起从事务商的贩子,地位崇高了不止一倍。若非陈殊之前去齐家误打误撞被李邺之看到了,这么一个仕家出身的人,还真和其他进士一样看不起像林辰疏这样的商贾之子。
陈殊默了一下,也没刻意在意,继续问道:“令尊围猎的时候,也有新科的进士随行吗?”
“这倒没有。”李邺之闻言眼睛一亮,随后拉过陈殊小声道,“我听礼部的张大人说,这次我们随行是皇上临时起意。皇上叫我们过去肯定有他的用意。像我们这样的能面见皇上的机会少之又少,等会在围猎的时候,你我可要好好表现表现,或许到时候能够博一个不错的京官。”
“那探花呢?”陈殊倒没有想过李邺之这些问题,下意识地问道。
皇帝这次召集了三甲,李邺之和林辰疏是前两甲,这第三甲的探花不知现在何处。
“嗐!你就别提什么探花郎了。”李邺之往人多的地方努了下嘴,道,“这慕探花可比我们有出息多了,他是御史大人最得意的门生,御史大人是辅政大臣之一,有这么一个直系的关系,他没有我们这么愁。”
陈殊:“……”
不,不要加“们”字。他并不愁,愁的是林和鸣。
陈殊顺着李邺之努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男子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官服,身边还围着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员,官服上绣着的或是白鹇或是云雀,其中一人十分眼熟,竟然是昨日到林家通知的礼部张大人。
对比来林家时的官派气度,张大人现在笑得和蔼可亲。
李邺之一阵唏嘘,他虽然是官宦世家,但父亲的官不大,在这群正五品以上的人眼里自然算不了什么。现在和他能够站在一起的,也只有林辰疏了。
虽然林辰疏传言是个断袖,但他觉得林公子挺好讲话。这一路上,能有人聊天也不错。
至少不会显得觉得太沉闷。
李邺之想毕,还真就和陈殊拉起话茬。一会儿讲起御史患病已久,此次恐不能参与围猎,一会儿又说起前日见的宰相居然昨天夜里偶感风寒,也不甚劳累,唯有他们巴结过的齐太尉到底是军戎出身,代表辅政大臣前来参与围猎。
陈殊听着微微蹙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半柱香之后,礼部带人前往皇城。陈殊和李邺之同行,很快又到了那座巍峨的城墙下。
城墙下面,已经有皇家仪仗准备在即,前后侍从几十余人,左右又有皇宫护卫百余号人,华顶车辆数驾,为首一面黄旗飞舞,上有飞龙盘绕,似要破旗腾飞,周边又有百余面彩旗扬起,发出布帛与风摩擦的猎猎鼓舞之声。
礼部带来的官吏很快融入队伍后侧。又过一炷香时间,帝座辇车行至,仪仗正式启程前往北郊。这一路行出京城,便是山路颠簸,果然如李邺之所说一般辛苦。但天子在侧,谁都不敢落下。
李邺之走得气喘吁吁,好在事先有个心理预备。他侧头看向林辰疏,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不由得惊讶。
“你不累吗?”李邺之暗问道。
陈殊有系统轻功的加持,自然不累。他闻言默了默,随便找了个借口:“我不容易出汗。”
“……”李邺之摸了摸自己满头大汗的脑门,汗颜。
在队伍后排走路的这批人个个都有惫色,也只有林辰疏走了这么久还是原来那宁淡秀丽的模样,别的人风尘仆仆,他倒和没事一样。
而且这家伙明明看上去一点都不健壮。
李邺之不禁有些羡慕,心想林辰疏虽是个那啥,但丰姿俊秀,难怪齐康会看得上他。不过这一番长途跋涉,他已经累得说不出什么的话了,等到了猎场行过百官礼,就直接拉着陈殊找了个位置稍作休息。
陈殊只是一边跟了过去,一边则暗暗看着猎场地形。
这一片猎场位于京城西郊,围了西郊连绵三个山头,山与天相接,看上去辽阔万里。而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是猎场起点,因先帝时常狩猎,所以附近修建了供人休憩的竹棚。
一些侍女在棚中准备水果茶点。
这时,礼部的张大人又匆匆走了过来,他在棚中搜寻了一会,目光终于落在李邺之和林辰疏身上,他几步上前道:“你俩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齐太尉说要见你们。”
“齐太尉?”李邺之疑问,回头看了林辰疏一眼。
林辰疏的神情淡淡的,听了话只是抬了抬眼。
那张大人已经接话道:“是啊,不止是齐太尉,皇上也在等你们两,你们还不赶紧过去。”
第13章 危险
一听到“皇上”二字,李邺之顿时来了精神,抛给陈殊一个“我就说过会这样吧”的眼神。
陈殊不语,只当没有看见。
早先就猜到新科三甲被通知围猎,必然会被皇帝亲自面见,李邺之此时光是想想,就是又紧张又激动。旁边的陈殊还算冷静,比起李邺之眼角眉梢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保持一贯沉默,起身跟随张大人与李邺之一同离开下五品官吏待的棚子里。
张大人将两人带到了山中林前开辟出来的宽阔校场。这校场在山前平原,四周插着旌旗,在空中迎风招展,随风猎舞。旌旗下,有文武百官站在旁侧,皇宫护卫严阵以待,良驹宝马提辔待命,气氛端庄肃然。
天子脚下,看着果然威风八面。
陈殊心中暗暗想,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音铁蹄踏地,铿锵有力。他闻声往马蹄声处看去,只见一男子身穿黑色劲衣,衣裳上有金龙暗纹,舞爪盘踞。他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骏马马蹄翻飞,自校场门口驰骋而过。陈殊目光落在男子脸上,便见得对方长发玉冠,露出如潭水般清冷的眉眼。
乍见这双眼睛,他一愣,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脑海中忽然电光石火间闪过前天晚上自己在御书房外园林里所见的画面,陈殊整个人赫然一惊。
耳边张大人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张大人见到马上之人,连忙抬着衣摆俯首,跪地就是一拜:“皇上,新科的状元、榜眼已经带到了。”
马蹄所过之处拍起尘土青泥,地上全是尘沙袅袅。但张大人却毕恭毕敬,不敢马上起身。
李邺之连忙反应过来,跟着拜见骑马之人。陈殊本是站在原地,在李邺之的眼神暗示下,也终于跟着做拜见之礼。
似是听到声音,马蹄声微微缓了下来。前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皇上,这匹马感觉如何?它可是先帝最爱的飞骥,是一日能行千里的宝驹,皇上若能驾驭此马,此次围猎势必如虎添翼。”
这说话声很熟悉,是齐太尉的声音。
坐在马上的人淡淡地应了声:“就这匹吧。”
齐言储哈哈一笑,抬头点着校场门口跪拜的三人,道:“皇上,这人也来了,我们讨个彩头,不如就开始吧?”
“好。”皇帝又应道。
齐言储看过前面两人,在扫过最单薄的红衣身影时,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却挑着笑,很快抬声道:“新晋的三甲,还不速速过来御前。”
李邺之抬头愣了愣,见文官处有一人行到御前,这才敢起身,往皇帝身前走过去。
陈殊尾随其后。
他脸上看着没有什么表情,但此时心里却涌起波澜,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这位皇帝的容貌和那天他在园林里见到的男人一模一样,若是早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当今的圣上,他就不应该把信递到御书房,而是应该直接在阁楼上将纸揉成一团,投递到那男人面前。
这样他的通知就肯定到位,皇帝或许也能够明确地知道齐太尉要造反。
然而事与愿违,皇帝现在还和齐太尉在一起。他知不知晓是个问题,陈殊想出声警醒,可旁边有文武百官看着,他位卑言轻,要是直接和皇帝说齐言储谋反,先不说皇帝会不会相信,至少齐言储不会坐以待毙,倒打他一把妖言惑众、诋毁辅政大臣的罪名。
得不偿失。
陈殊快速思考对策。旁边的齐言储却道:“林榜眼,你怎么走得比女儿家还慢?这里是御前,可不是京城里。”
“……”陈殊身形微微一僵。
原主的癖好传得沸沸扬扬,在场的又都是京官,不少人抿嘴,眼神中有了然会意的嘲讽。
一些文武官没见过林辰疏的,此时也不由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榜眼,只见林辰疏也就是个子高,身材单薄,倒是没有齐言储说的那样不堪,但红衣之上皮肤白皙,眉如远黛,唇色红润,一看之下倒普通女子要抢眼得多。
察觉好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殊默,看了齐言储一眼。
此时的齐言储穿着轻甲,牵着高头大马,他身材魁梧,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身边的马匹也打了个响鼻,甩着马尾,原地踩蹄。
蹄边有蝴蝶飞舞,被马蹄惊起,四散开去。
旁边的皇帝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抬了抬眼。
陈殊收回目光,上前两步站在李邺之的身侧。随后,探花慕衡也站了过来。
这一下,金榜题名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在御前到齐了。齐言储见状这才露出满意的笑:“今日皇上围猎,要的就是尽兴。三位乃是皇上继位之后第一批选侯的人才,应当是出类拔萃、才华横溢,不如以‘围猎’为题,即兴发挥,为本场做个彩头?”
辅政大臣齐太尉说话,即便是询问,也没有人敢反驳。科举之后本会有皇帝亲自接见三甲,这事本该在殿前谈话,但这次皇帝把人都叫到了猎场,便成为齐太尉发问了。
百官兴致盎然,皆想看看新晋的这三甲进士要做何应付。
三个进士领题,各自思索。
陈殊暗暗皱眉。轮到文学才华,林辰疏只是个半吊子,而他本人放在这里也是没眼看。这种事情他该怎么应对?
马蹄边散去的蝴蝶轻轻飞舞,幽幽地绕到陈殊的衣摆边。
陈殊思考,他眼睑微抬,忽然暗暗地看向自己被要求需要保护的皇帝。
岂不料,皇帝此时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男人目光沉沉的,正在看自己的脸。
“!”
陈殊一惊,连忙错开目光。
然御前侍候,讲究一个“快”字。齐太尉出题完毕,李邺之已经先行自告奋勇,做出头彩。
“马踏燕,千骑宝骏驰秋场,
龙战野,百代春秋兴我邦!”
一说起作诗,李邺之惶不多让。提诗一出,场上文武百官纷纷点头,发出小声的议论。
“果然是京城闻名的才子,才思敏捷,皇上你以为如何?”齐太尉在旁道。
“是个好彩头。”皇帝冷峻的脸上唇角轻轻勾起,道。
见皇帝笑了,旁边一众臣子点头附和。齐太尉也跟着赞了声,将目光落在林辰疏身上:“既然状元拿了第一个彩头,那么第二个彩头……林榜眼,就由你来开吧。”
思考的时间连半刻钟都不到,在场看好戏的人又纷纷重新落在这位红衣榜眼身上。
林辰疏商贾之子,若非其父整天找人巴结到处送钱,再加上也不知走了什么狗运,怕是一辈子都登不上大雅之堂。想到此处,他们不免提了提兴致,倒要看看这次林辰疏在皇帝面前会是个什么表现。
要知道这位新登基的皇帝,喜行不怒于色,可是个难侍候的主。
众臣不免分出几道目光的打量着解臻,只见黑衣新帝坐在飞骥马鞍上,喜怒不行于色,正低眉地看着跪拜的林辰疏。
“草民不才,做不出像李状元那样大气磅礴的诗句。”陈殊把头低紧了,定了定声音道,“唯有一首打油诗想献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