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画师记录,也有罗马的史官记载。甚至还有诗人和剧作家暗自将这一幕记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关于这一场宴会的诗歌和剧作出现——有些甚至流传到了千年之后,成为了东西方早期交流的印证。
陈嫣在此时的罗马文艺作品里成为了‘东方夫人’的典型,这甚至极大影响到了后世文艺作品中东方女性的塑造…很长时间成为了西方对东方的一种‘刻板印象’。
“真是太美了!”有贵妇人轻轻打开折扇,遮住了半边脸,和身旁的朋友交流。
精美小巧的女式折扇也是此时西方世界的舶来品,折扇又没有发明难度,陈嫣在大汉弄出来之后,迅速风行。特别是女子,特别钟爱漂亮的折扇,装饰意义早就大过了实用。
作为和香水、口红、肥皂一样的奢侈品,一起运抵了西方世界,现在已经是罗马贵妇人的标配之一了——这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这个玩意儿确实符合西方人的传统审美,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也能流行开。
“是啊,真美!”旁边的夫人低声赞叹:“不只是音乐,还有‘汉’的服饰。虽然和我们的不一样,但真的很美。”
虽然风格不一样,但是美是一样的。
而且说实在的,现在的罗马服饰,在剪裁设计上确实没有多少令人称道之处。相比之下,在这方面汉服要繁复不少。别说西方人不喜欢繁复,看看近代欧洲的服饰就知道了,纺织工业大兴,人们又有钱,他们弄出来的花样可不少!
平常陈嫣穿的是罗马人的服饰,大家感觉不太到。但今天的宴会,她一身大汉装扮,甚至她身边的人也通通是大汉传统服饰,这带来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再加上宴会上展示出来的东方文化很深厚的一面,大家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感染。
最后,不只是陈嫣演奏了一番,罗马这边的贵妇人也欣然表演…其实此时的罗马贵妇人还是很保守的。表演什么的,也就是几个交好的贵妇人在一起,才会娱乐一番,这样大的宴会,很少有这样的事。偶有表演,也是未结婚的少女来。
但因为有陈嫣开这个头,大家也就放开了…大家的感觉里,这是东方的风俗,这样没什么。这就像陈嫣在罗马穿这边的衣服一样,虽然身边的人觉得于礼不合,但还是接受了。
宴会正是好时候,好像永远不会停,陈嫣的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母亲大人很喜欢宴会吗?”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陈嫣身边,仰起头看她。
“不是喜欢宴会。”陈嫣低下头,用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只是觉得高兴,娘亲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总是能够做成…即使这中间有过艰难险阻,有过失败。”
这场宴会对于陈嫣来说不是宴会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她过去一直想做的事情已经走上了正轨…随着东西方交流越发频繁,她可以说是真正改变了这个世界——其实她早就改变了世界的走向,只是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执念,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有这种感觉。
陈嫣一直注视着这场欢宴,她甚至不敢确定今后还有机会如此…这个时代的远洋航行到底太不容易。在这次之后,她很可能再也不会来到这片土地了。
说起来颇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这场欢宴真的很长很长,长到好像不会结束…然而现实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最终她还是结束了宴会,送走了每一位客人。
当夜的酒喝的有一些多,第二天陈嫣醒来,竟然已经是下午了。
而这时,有海上的信使带着一封加急信来到了罗马城,婢女将这封信奉给陈嫣。
这封信是和最近的一艘商船一起抵达红海的,然后被送到了亚历山大里亚。因为陈嫣不在亚历山大里亚,这封信又颇紧急,最后从亚历山大里亚出发,穿过地中海,来到了罗马。
“这是大汉来的信?”陈嫣自己都有些惊了:“这么远的路,也不愿等下一次的公文一起送到…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如此!”
陈嫣人在海外,很多国内的事情必然是指望不上她的。就算如今很多生意没那么讲究时效性,也不能滞后到那个地步。所以国内定时送来的公文,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让她做决定,而是让她了解情况。
知情权还是要保留的。
这些公文往往有规律地定期送来…这突然送来这样一封信,就绝不能是普通事件了。
陈嫣很快拆开了这封信,一目十行地看过,立刻猛然站起,旁边的一杯蜂蜜水都给碰到了!
“糊涂啊!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做呢!”
第375章 终南(1)
元狩二年对于大汉来说, 寻常而又不同寻常…这一年和刘彻过去的执政年份似乎没什么差别。不外乎治理国家, 处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皇帝当的久了,过去觉得头秃的事情也平平常常起来——不外乎外政、内政,外政上值得大汉重视的也就是匈奴,其他的都是介足之藓。至于内政, 朝堂上早就收拾干净了,各种需要处理的事不值一提。真要说有什么为难的,那大概就是钱了。
但只说是‘钱’,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刘彻皇帝当的越久,对此感受就越深!过去当太子的时候,感觉不到钱有多重要,一方面是因为传统教育里会下意识地鄙薄钱财。所以文人要视金钱如粪土,所以武人得重义轻财。总之,在华夏的传统文化里,直接谈钱财, 总是有些让人不好意思的。
汉代在这方面比后世一些朝代要好一些,不至于大呼‘铜臭’这样的词。普通民众更是用‘钱财’衡量很多事…没钱在这个时代是真的会遭到鄙视的, 而且是全社会都认可的鄙视。
只能说,光光有钱,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如果没钱呢,即使贵为王公贵族也会抬不起头来。
然而即便如此, 在顶层位置上, 大家还是不太愿意太过于强调钱财这件事的。刘彻当时都是太子了, 就算是为了储君不变成一个斤斤计较钱财的市侩之人, 老师在教导他的时候也不会太过培养这方面。
储君当然最好有一些理财观念,但如果储君看这种事只能着眼全局、全天下,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也变得财迷,说实在的,这不是一个国家的福气——看看历史上热衷于个人财富积累的皇帝就知道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皇帝都是将自己与国家割裂开了。
所谓‘朕即国家’,如果不能理解这个,皇帝本身就是不合格的。
皇帝得意识到,全天下都是他的财产,而不是天下是天下,自己则有私产,自己得从全天下压榨钱财充实自己……
还有另一方面,刘彻当太子,以及后来继承皇位的时候,国家底子都太厚了!不同于他之前的汉家天子,多少都过过苦日子,知道钱财积累起来不容易,知道穷日子难过。刘彻可以说是老刘家到现在为止开局最好的皇帝,这样的他对于花钱是很有心得的,也敢与办大事,但要说他对于‘收支平衡’有什么概念,那就是高看他了。
但是这方面的意识不可能一直没有,皇帝的位置上坐久了就能明白,天下大小事其实都是在围绕钱打交道。
是的,很多其他方面也很重要,比如说人心,比如说帝王术,比如说‘势’,等等等等吧。但所有的问题最后都很容易归根结底为一个钱字——这是指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国家局势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又或者内部结构有了不可挽回的错误,那就算有钱也没用。不过说实在的,如果有这类问题,这个国家也不太可能特别有钱。
别用宋朝举例子,真正看宋朝的历史就知道了,这并不是一个短命王朝!在没有燕赵作为北方屏障的前提下,能够坚持那么多年,本身就说明其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了。如果没钱,宋朝只会更难过,崩溃地更早!
至于说宋朝本身的一些问题,哪一个王朝又没有自己的问题呢?
宋朝压制武官?明朝中后期这个风气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文官出身,领兵再强也没用。宋朝的三冗?清朝还有不断扩大的八旗作为负担呢,满人生下来就有落地钱,靠主子(皇家)养活!……
这种情况下,说今年的为难之处在于‘钱’,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哪一年有为难,都可以说是钱!要是有钱,哪会有烦恼啊!
就像刘彻前些年,将朝堂牢牢抓在手中,对匈奴作战开始走上正轨,国家也没有太大的财政问题。那个时候,就算是天灾人祸、战争开支等等都有,日子一样过,从来没有头秃的时候!
因为有钱,什么都可以解决。
但是这样好日子这几年也越来越少了——文景之治的盛世攒钱是不少,号称府库里串钱的绳子都烂了。但就算是装满了的府库也有消耗完毕的时候,不是因为积攒的少,而是因为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在这件事上,刘彻越发感受到了捉襟见肘。
就好像各个地方忽然都成了吞钱机器…其实哪里是突然的事,该花钱的地方一直要花钱。只不过以前有过去的积累做支撑,所以之处超过收入一些些并不要紧。只是这些年老本吃完了,这才显得难受起来。
但是国家的难处就在这里了,一旦发动起来,轻易不能停,一旦停下来问题才会更多!
比如说,对匈奴的作战。没有开始还好,一旦开始,开弓哪有回头箭!这个时候大汉说不打了,不只是匈奴愿不愿意就此搁置战争!更重要的是过去的投入可就打了水漂了!匈奴是草原上的民族,这类民族的特点就是恢复生气很快。
因为他们的扩张手法有的时候是很粗暴的…比如兼并草原上其他的游牧民族,又比如说杀了弱势的游牧民族,男人只留下比车轮还矮的孩子。女人则留了下来——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这些女人就能生下匈奴人的孩子。
这是大汉无法做到的。
后世的学者有过一种说法,在先进文明与落后文明的碰撞中,天平往往会向落后文明倾斜。所以罗马毁于北方蛮族,所以中原华夏会被北方游牧民族伤害,彼此之间争斗数千年!
即使是在现代,科技发达,文化昌明的时代也是如此!
所以很多人说,欧洲会死于难民,美国会被墨西哥摧毁——不是国家的摧毁,而是文明的摧毁!难民去了欧洲,带来巨大的财政负担以及社会安全隐患,与此同时,他们的生育率也远高于本土居民。至于墨西哥和美国的问题也差不多,在墨西哥移民越来越多的现实情况下,一个墨西哥化的美国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当欧洲文化被难民带来的非洲文化、□□文化冲击的支离破碎,美国被墨西哥移民以及越来越多的墨西哥后裔掌控住了主体…这些国家还存在,但国家的内核却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某方面来说,这就是‘死亡’。
所以,大汉不能停下来,只能不断地进攻,不断地逼迫匈奴,彻底将其击倒!不然的话,将来就得面对一个更加棘手的对手。
在国家机器不能停的情况下,国家的钱不够了,选择面是很窄的。说得笼统一些,就是开源和节流——然而节流么,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节流。
一方面是刘彻过惯了大手大脚当家的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怎么可能开始缩手缩脚过日子!另一方面,对于大汉这样的国家来说,各种开销说出来都是天文数字,扣扣嗖嗖节省的那么一点儿,说实在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很难有大用。
除非刘彻狠得下心,厉行节约到某种程度…但那怎么可能呢!就算他肯,朝臣也不肯!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适当的节省可以说是‘贤德’‘节俭’,节省过头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家应有的礼制和威严都不存在了,这对于士大夫来说,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所以说,最后的选择就是开源!这些年,刘彻想了不少办法弄钱——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想,身边还有很多人给他进言献策。这些办法确实弄来了钱,但始终没有出现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多就是做个缝缝补补的修补匠而已。
然而话说回来,面对国家开支超过收入,年年财政赤字,而且还是没有太多办法花‘未来的钱’的古代,除了缝缝补补,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可想了。而且仔细想想,即使是现代社会,失控了的财政赤字也一样没有解决办法。
…总结一下,元狩二年对于大汉来说,是一个战争年份,这一年的战争多是真的多!
这一年,除了开年的冬季(此时的历法,不是‘春夏秋冬’这个顺序,而是十月为正月,所以一年应该是‘冬春夏秋’这个顺序),其他三个月,几乎都在对匈奴作战,而且还都是大战!
这一年也是霍去病的年份,春夏秋三个季节的大作战都有他的身影,并屡立奇功。可以说,他靠着很短的时间就可以与大将军比肩了…大将军即卫青,也就是他的舅舅。这一年,霍去病才十九岁,弱冠都称不上。
让人高兴的是,这些大战大汉都赢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结果才成就了骠骑将军霍去病的高光时刻。然而,赢得战争果然喜悦,但在大汉百姓为这些捷报所振奋的时候,荣光背后的苦涩却也不得不背负。
大汉…现在缺钱啊!
打仗需要钱,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更别说练兵养马之类的天文数字了。而打完仗赢了,一样有巨额开支等着呢!将士们流血流汗,不能让他们寒了心,这也是为了日后更能激励他们勇猛作战。
这几年,因为财政上的困难,国家加大了各种税赋。国家收的钱变多了,却也把一些羊给薅秃了。这些年,被迫出卖土地,由小地主和自耕农沦为佃农,甚至奴隶的越来越多!
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有钱人…这些人交赋税可不会像小老百姓那样老实!不报、少报、瞒报等等手段层出不穷。而老百姓沦为奴隶也意味着可以收税的人口变少了(很多按人头收的税种都不会找到奴隶)。
再有,很多大户还会把佃户变成隐户,这些人还活在这个国家,但从户籍上、法律上来说,他们已经消失了。于是,这些人自然也就不用交税了!相对来说,隐户问题短期来看甚至比土地兼并问题更麻烦(当然,长期来看,肯定还是土地兼并更要命,而且隐户问题很大程度上就是由土地兼并引起的)。
南方种植园的兴起,让北方的破产农民,甚至城市的破产市民有了一个去处,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一问题。有的时候刘彻也很庆幸——当年如果没有陈嫣开启南方种植园事业,现在的问题只会更严重。
但这个缓解是有极限的!
南方种植园不是想开就开,这需要本钱,这是破产者没有的东西。一般中原地区的破产者去北方,要么是给种植园做工一段时间,再图自己经营小型种植园。要么就是找少府,找一些商人(比如说陈嫣),按优惠政策做各种低息贷款,让这些人可以在自己的土地渐渐有产出的时候还钱。
这些年,最好的、最容易开发的、靠近大城市或者港口的土地已经成为一片又一片的种植园。剩下的土地当然还有很多,但开发程度太低,除非下大本钱搞开发,扫平前期障碍,不然的话,普通人过去很难生存下来。
很多人难以理解这其中的难度…这其实类似后世在亚马逊雨林这种地方生活。生活习惯的土著人当然没什么,但来自现代社会的普通人在这里,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光是可能的疾病就要命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摆在那里,来这里确实太为难人了。
然而,如果没有大投入的觉悟,就只能靠时间了——就像历史上的江南大开发,一点点对南方的土地鲸吞蚕食,最终得到一块富庶的,甚至更适宜居住的土地。
此时一些北方的破产者可以在南方找到出路,但是由于北方破产情况严重,问题依旧存在。这就类似于历史上的近代欧洲,无产者穷苦到了极点,想要逃离欧洲,就会非常辛苦地攒下一张船票,来到美洲新大陆。
美洲新大陆的日子比欧洲好过一点儿,因为相对人口来说土地足够大!资本家无法太过于压榨工人,毕竟压榨到了极点,工人就可以去开垦土地做一个小农场主——比如美国,那时就有相关法律,规定踏上西部的土地,就可以无偿获得一块土地。
但是即便是有了美洲这个压力转移地,那时的欧洲也是风起云涌。上层社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而底层人民却是彻底被踩在了脚底下!社会问题该存在的依旧存在!
大汉也是一样,可以去南方,这一点减少了一点儿压力,但北方的问题依旧是存在的…国家没钱,人民负担加重,土地兼并严重,这个问题存在,那就一切没得说了。
整整一年,刘彻一边开开心心地庆祝各种大捷,另一边就在暗地里和张汤、郑当时等人商量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有的时候刘彻也会觉得登基时的日子恍如隔世…想当年他还大骂过一些老臣,一个个守财奴!好像守着那堆钱能下崽一样!钱的意义不就是花吗?心中未尝不觉得太皇太后老了,脑筋也老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简直就是呆板!
现在看看,那个时候真是好日子,现在却得为钱发愁。
然而要说刘彻后悔吗?那也不至于。姓刘的起手不悔是一回事,做事情就少有首鼠两端的。另一方面,有什么可后悔的呢,现在国家财政上虽然有些困难,但他最初的目的却是已经达到了。
他想要国家行使自己的意志,想要武力强盛,想要打压匈奴…这些可都是做到了!只不过付出的代价是一开始没有考虑的。然而,就算当年他知道会是这样的代价,他应该还是要做的。
只是多了个心理准备而已。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种国家缺钱用,得四处算计,甚至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状态,这才是几千年来大多数国家的正常状态,无论古今,皆是如此。要说国家不缺钱用,府库常满,这种日子是很少很少的,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小朵浪花。
只不过刘彻过去花钱习惯了,突然缺钱用,这才难受——一方面,他难以改变花钱习惯,变得节省起来。另一方面,很多花钱的项目早就上马了,比如说军队建设与维持,比如说一些大的工程,诸如他的陵寝什么的。因为最开始有钱,也没有多想。
现在手头紧张一些了,也不可能改动原本的设计。
刘彻自己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大家觉得这会不会有辱国体,堪称帝国级笑话,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别提具体操作起来的难度…总之,这不是大家想要尝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