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怕您没有工业券了,所以才让他拿过来的吗?”
说完,她接着把剩下的东西都一一掏出来。
有两身新衣服,都是王老这个年龄段的人穿的,还有几条新毛巾,还有几罐肉酱。这几样的东西,摆了半张桌子。
王老有些不好意思,嗔了她一眼,“你说你整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感觉你这不像拜师,倒像是出嫁的女儿来看爹了。”
“我实话跟您说,我们家条件不缺这些。”何方芝指了指张向阳,“我之前跟您说的,他开的那两个厂子生意还不错。我们家不缺钱花。您啊,也不用替我省。您就当我想给您尽尽孝心吧。”
魏纯古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王老拍拍她的手背,看着张向阳欣慰道,“真是多谢了。”
张向阳笑着道,“您是方芝的师傅,就是我师傅。孝顺您都是应该的。”
王老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是个干大事的料子。”
他朝魏纯古看了一眼,“你呀,别整天盯着家里那点事儿。要把心思都用在学医上。整天琐事缠身,迟早会把你拖垮的。”
魏纯古红了脸,“是,您说得是。我以后一定会改正的。”
正在这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妇女,她穿着一件土布衣裳,灰扑扑的,布料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她的身板很瘦弱,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她的皮肤焦黄,像是常年有病的样子。
何方芝还没仔细看她的长相,只见她拉着魏纯古的手就往外拽,“他爹,大壮又跟人家干架了。你快去看看吧。”
魏纯古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瞪了那女人一眼,“媳妇,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今天要拜王老为师,你自己处理吧。”
灰衣妇女拍着大腿,满脸愁容,“哎,咱家大壮被你爹娘给惯坏了,除了你,他们哪听我的呀。您快去看看吧。要是再不去拉架,大壮说不定会把人的头给打破了。”
魏纯古也急了,他跟着她往前跑两步,又突然顿住,“不行,我不能去。你去跟我爹娘说,不许再偏帮大壮。要不然我……”说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有用的威胁语。
何方芝和张向阳对视一眼,有些挺不是滋味的。
王老哼了一声,朝魏纯古道,“你就没有半点男子汉气概,父母拦着你不让你教子,你不会变通一点?把你儿子带到没人的地方,非得在他们面前打?你长没长脑子啊?”
魏纯古红了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向阳拽着魏纯古,“我陪你去,越快越好。反正菜还没做好,客人也还没来,还来得及。”
魏纯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老,见对方朝他摆手,忙朝张向阳点头跑出了院子。
他媳妇也跟在后头一起去了。
张向阳朝何方芝看了一眼,“我去去就回。”
“好!”
等人都跑走了,何方芝到屋里把那张唯一的凳子给搬出来让王老坐下。
他却气得拍了下桌子,“哎,古人说,娶妻娶贤。纯古娶了这么个媳妇,哎,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出头之日。”
何方芝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安慰他,“您不是已经给了留了些钱嘛。应该能让他们过好的。”
王老摇摇头,“我看难。他们家老得不慈,小的不正,娶的媳妇还是个病西施。这个家全指着纯古一个人呢。我给他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用在正道上。”
何方芝其实也看不好魏纯古,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到底只是师妹,也管不了师哥的家事,只能安慰王老,“您不是交待他,必须要用那钱买房子吗?”
王老摆了摆手,“你觉得以他们家的为人会照办吗?是!纯古性子敦实,肯定能照办。可他们家不是他当家啊。我估计他多半还是会妥协的。”
何方芝脑子飞快转了转,“那要不您直接帮他把宅子买好得了。房产证上写他的名字。房产执照交给院长保管。让他想卖也卖不了。”
王老惊讶地瞪大眼睛,回头点着何方芝,“你这个鬼灵精啊。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快。”他低头仔细琢磨了下,“你这主意挺好。我看行。”
正说着,门外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王老,你教徒弟咋还扯到我的名字了呢?”
院长带着两个人进来,何方芝也认识,忙跟他们打招呼,“刘主任,陈主任。”
三人走过来跟王老寒客套了一番。
院长对着何方芝哈哈大笑,“小何啊,你可真有福啊,几年前,他刚从乡下回来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此生不再收徒。这才几年呐,这东西居然自打脸了。”
王老梗着脖子,“我今天请你们来做见证的,可不是让你们来揭我短的。你们这么做可不地道啊。”
三人都笑起来。
院长笑罢,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院子,“你还说请我们来,居然连张凳子都没有,你这……”
何方芝忙道,“我这就去隔壁搬,您稍等。”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一跐溜就跑出院子了。
院长瞠目结舌,“这孩子真是……”他看了眼王老,“你怎么就改主意了呢?说出来让我听听。我想知道这小何有何过人之处?”
王老见他一直盯着小何,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只收她一个,我连纯古那孩子也收了。”
“纯古?那孩子你看得上眼?”院长惊讶不已。
王老解释道,“虽然人是笨了点,可心地好,人也勤快,将来也能成为好医生。认他,我也不亏。”
院长看着王老这么认真,拍着他的肩膀叹道,“老小子,你这是长进了呀。”
以前的王老可是个恃才傲物的名医。收的徒弟都是惊才艳艳之辈,对人品这关,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偏偏就是这个不在乎,才让他吃尽了苦头。
四人在这边聊天,何方芝已经把条凳搬过来了,张向阳和魏纯古也回来了。
王老也没问他们处理的情况,何方芝把这两人喊去端菜。
没一会儿,菜就摆了一桌子。
席间,何方芝和张向阳几位医生聊得很是开怀。
往常这几人都忙着给人诊病,哪有时间接触到啊。
王老就拉着魏纯古说起替他买房的打算。
魏纯古有些犹豫,“您这么急干什么?您的身体说不定还需要钱呢。”
“治不好了,还浪费那个钱干什么。”王老半点不在意。
魏纯古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等饭吃到七分饱的时候,王老才开始今天的主题。
院长当见证人,王老坐在凳子上,何方芝和魏纯古给他磕了三个响头,亲自改口叫了声“师父”。
王老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等回去后再看。”
何方芝把红包收好。回到位子上继续吃饭。
酒过三巡,几位老人都有些醉了。
张向阳和魏纯古合力把他们送回家。
好在这三人都是住在家属区的,所以并不远。
王老也有些醉了,见何方芝帮着隔壁的大姐收拾碗筷,把她给叫住,一个劲儿地叮嘱她,“一定要当一个好医生。千万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何方芝瞅着他是真的醉了,就过来扶他。
王老却摆手,“我没醉。我就是想起我那革命的大孙子。他也是个学医的好苗子。没想到却……”他捂着脸手肘撑在桌面上,“当初我该救下他的。如果我不是守着那些方子,他就不会死了。”
何方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好人有好报,说不定您的大孙子已经投到好人家了。”
王老木呆呆地看着前方,视线却没有停留在任何一处,眼神飘忽不定,“会吗?”
“会的,当然会的。”何方芝很肯定地点头。
回去的时候,何方芝拿出那个红包,“你说这么薄的东西,里面装着啥呢?”
张向阳随口道,“按照你师傅那个秉性,里面八成不是装的钱,而是药方。”
何方芝打开红纸做成的红包,等揭开一看,果然露出里面有点泛黄的纸,她扫了一眼,“还真是药方。”
“这药方,他怎么没写到那书里啊?”张向阳有些奇怪。
何方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方子是他们家祖传秘方,可以让肌肤白皙如玉。”
张向阳惊讶不已,“美白方子?”
“所以这就是他没有写进那本书的主要原因。”那本书都是治病救人的,这美白方子写进书里确实不合适。
“所以说原来那些人把那书抢走,根本就是抢错了啊。”何方芝想到王老的遭遇,幸灾乐祸起来。
原本那些人想要王老祖上传下来的秘方,可惜王老没把方子写到那书里,让他们打了水漂。
“他们也是自作自受。”张向阳愤怒地把脚边的土坷垃踢开,“也不知道你师兄那个方子是不是美容方子?”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打那方子的主意吧?”
张向阳也没否认,“你师兄家境贫寒,如果他把方子入股我们厂子,这样他每年都能领一笔分红,一举两得啊。”
何方芝不同意,“师傅跟我说,穷人乍富很容易飘的。现在他们家就够乱的了,如果再多了这笔钱,将来他们家只会更遭。等以后再说吧。”
张向阳见她真心实意替他打算上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那你可要提前跟你师兄说,如果他支撑不住了,记得把方子卖给咱们。可别卖给外人。”
何方芝拍拍他的胳膊,“你就放心吧。”
又过了两日,何方芝的实习期终于结束了。
这次她回学校,主要是为了拿毕业证还有跟同学合照之类的。
朝夕相处了四年,何方芝收获了不只是医学知识,还有这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
她陪着他们一起畅谈古今,跟大家一起看歌舞剧,甚至还帮着一个同学策划跟心仪的姑娘表白。
以前他们都是忙碌的,在快要分别的时候,大家都很不舍。
可再不舍,也终有离开的那一天。
这次留在北京的同学,寥寥无几,多数都是回到他们老家的医院工作。何方芝把他们的单位地址一一记录下来,到照相馆跟他们每人都合照了一张留作记念。
处理好学校的事情,何方芝特地提了些吃食到中医院看望王老,“我们学校的导师邀请我留校读研的。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了。”
她现在还很年轻,病人对她的医术还不太信任。留在医院也只熬资历。
王老心中很是宽慰,“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这么做吧。”
魏纯古有些羡慕,“你把孩子扔给保姆照顾,你就不怕出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她们都好着呢。”
魏纯古秃噜了下脸,“我们全家那么多人看着孩子,还不如你们家保姆省心。”
何方芝和王老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