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社善于从他们认为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寻找犯罪第蛛丝马迹。
凌寒不应该会爱上一个舞女,并且会跟她在很多年中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所以,背后是有隐情的;因为他与一个日本的自身间谍过从甚密,而今他的曾经的旧部也参与了投敌叛变,那么,凌寒很可能是知情的,甚至是由他蛊惑诱导的。
这是如此的,看似合理的逻辑。
然而,侦察社再度审讯时候,凌寒的回答只有否认,不辩白不解释,甚至再无多几句话。
凌寒由此被继续关押。
侦察社面对不发一言的凌寒毫无办法,却不肯让他休息。询问室里,凌寒困倦至极,也只能安静的端坐着,闭目养神。
窗外有空袭警报刺耳的响起,好在,侦察社在群山之中很隐秘的地方,并没有被轰炸的危险。询问的人与凌寒都不动声色的听着。
“沐参谋是空军的英雄,这个时候,应该驾机作战,包围民众国土安全。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都很遗憾。”
讯问的人换了一个年龄略大一些的中年人,秃顶,寥寥不多的发还白了很多。他语气更多了些温和,眉一直皱着,皱纹明显。
一宿没睡,又熬了一日,凌寒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很是头疼。刺耳的警报更是教他心烦意乱。他拧着眉间的位置,缓解着头痛。
其实,国民军空军的战斗机轰炸机自武汉空战之后,就已经损失殆尽。之后有苏联陆续援助了一部分苏制飞机,却已经远远落后于日军的零式战斗机,几乎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也极少能够应战。在芷江机场和旧州机场倒是有航校在招生,培养着后备的飞行员,做长久的安排。
可至少眼下,就算是凌寒空军,也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我们连飞机都没有……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工业化且全面军事化的国家,我们唯有千百倍的恒心与意志,坚韧不拔的坚持,才能够取得胜利。这一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足够的忍耐……可是,战争才开始了一年,血战牺牲了那么多人,我们距离胜利还那么的远。可是,我们的长官们却失去了信心,投递叛国;我们的将领们却已经绝望,反向倒戈。我也一样的遗憾,愤怒。我们的那么多战友牺牲在战场上,可是,他们背叛了那些牺牲的袍泽兄弟……”
凌寒缓缓的说着,想到了张成,想到了邵阳,想到了东北很多牺牲在战场上的故交部属,那些投敌的人的背叛,玷污了东北军的名誉,牵连了无辜的人这教凌寒格外的心痛。
“我们的艰难不过是刚刚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赢得战争,便有人动摇了,也不意外。可是,这些动摇的人,来让我们自己人攻讦,自己人猜忌,失去信任,这个代价,就太大了。”
凌寒长叹一声,满是无奈。
讯问的人,莫得眼中也是不忍心。
“沐参谋,您的话,我会转告上峰的。如果您愿意多解释几句,会得到信任的。”
“我没可需要解释的。”凌寒冷冷的拒绝。
不能因为有人背叛投敌,便猜忌自己人,将不信任扩大,造成部将之间的怀疑和更大的灾难。本着这样的宗旨,侦察社的调查,后来是速战速决的。
很多人被调查,极少数的人被调查到与日本方面或者王晨政府暗通曲款,其他的人在接受调查之后,被安排返回了工作就职的岗位。
然而,这寥寥无几的人被关押,惹来了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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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的报告送至了江文凯处。
知悉凌寒还要继续被扣押,第四部的部长谷至来找过江文凯,请求放人。他深信凌寒的无辜。尽管谷至和凌寒自凌寒调至空军才开始合作,两人也并无私人关系,但是,他完全看得到凌寒的英勇作战,殚精竭虑,坦坦荡荡,光风霁月。
“凌寒在先后的空战中击落四架日本飞机,还与战友协同作战击落日本军机数架,他的照片被日本飞行员贴在飞机上作为警示。他一直鼓励着空军的战士们英勇作战,不惧牺牲。他也从来是身先士卒,奋勇而战的。他怎么可能是会被日本诱降的?”
“凌寒做人从来是胸怀坦荡的,对人至诚,他是行为端庄,德行良好的君子,不可能做出背叛投敌的事情,也不可能是那种阴谋诡谲的小人……”
谷至的辩解着,可是江文凯和戴秋凤的态度都格外的冷淡。
“凌寒是少将参谋,他在空军飞行队和武汉行营的工作有目共睹。他现在还是有职位,有工作的,你们不能这样没有依据的扣押着人……”
谷至道,瞪着戴秋凤。
“谷部长,您镇定些……您爱才惜才,我们都理解。凌寒也是我很欣赏的年轻将领。不过,的确是……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戴秋凤道,没有江文凯的指示,他不敢透露太多的信息给谷至,是故,一直闪烁其词。
“有什么复杂的?”谷至追问。
戴秋凤沉默。
“怎么,你怀疑我也是通敌还是叛变?你觉得跟我都不能说?如果凌寒是冤枉的,我当然要给他讨个公道。如果他真的是有什么不轨行为,我也不会拎不清的……说实话,我不信他的有什么复杂的事情。就算是不管什么事情,他都不可能会叛变。我的人头可以给他作保,他不可能通敌叛国的!”
谷至激动的说道。
“我也能为凌寒作保,他必然不可能涉及任何通敌叛国的事情。”
闪身而入的是林熙宁。林熙宁身材高大,一身西服,气宇轩扬。侍从官王越在他身后,略是有些尴尬。
没有得到通传,擅自闯入的林熙宁当然是坏了规矩的。可是,他也不好坚持的阻拦林熙宁。
“你年后就要赴美,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江文凯道。
林熙宁冷哼了一声:
“我便是管些朋友的事情,也不耽搁赴美的事。云清病了的事情,您拖了这么久,也是该给回复了……再这么拖延下去,要是他真的出了事儿,也不是您想看到的结果吧。”
云清自二十六年后从浙江转移,后关押至贵州息烽。云清在辗转过程中,感染了阑尾炎,反复发作,痛苦不堪。虽然几次消炎,输液,也没有能够遏制炎症的复发,他痛苦消瘦,甚至一度危急。侦察社看守的人唯恐出事,也连忙上报。林熙宁一直关注云清的信息,从戴秋凤处得知此消息,忙是连连问询江文凯。然而,江文凯正在王晨叛变,和东北军叛变的气头上,全部留置,根本没有给出答复。林熙宁再是忍耐不下去了,是以,登门询问。
“他的东北军,做的这些乱子……”江文凯气呼呼的说道。
林熙宁冷笑:
“总座怕是误解了,现在的东北军,不是他的东北军,是您的国民军集团军。云清,他只是您的囚徒而已……或者,您更愿意说,是您管教他,让他安心读书,特赦的兄弟。外头怎么样的事儿人,跟云清没有半点关系,他甚至一无所知,我说的不错吧,戴社长……”
林熙宁看着戴秋凤。
戴秋凤一时语噎。自然,云清是不可能与人互相通信息的。一旦这种情况存在,那么,戴秋凤就太失职了。
然而,林熙宁火药味这么大,戴秋凤自然不会说话。
林熙宁在国民政府中素来人缘极好,他与戴秋风关系也不错。云清的消息也是戴秋风告诉他和林倩兮的。这些事情,江文凯略有所知,也从不过问。虽然没有明说,他们之间都理解,这是一种纯粹的私谊。
可是,林熙宁这样的冷讽热嘲到底是激怒了江文凯。
“他是一无所知?可你却能够消息灵通,时时关心着他?”
江文凯的眼中,有着阴郁。
“哈哈,滑天下之大稽……怎么,总座觉得是我要通敌,还是云清要通敌?我替云清传递消息?怎么,要不要把我抓了?”林熙宁愤怒之下,毫无惧色,他冷笑着,也是气急了。
江文凯的手重重的敲在了桌子上。
“总座,云清的消息,是夫人要求一直告诉她和林外长的。消息也的确仅限于传递给他们,无一东北旧部知悉的。”戴秋凤已经不能不站出来解释了。
这些事情,江文凯是知道的。只是,借题发挥。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还有,凌寒的事儿,说是他跟一个日本间谍有勾结什么的种种,我是知道的。那个间谍,绿萝,是他曾经的恋人。绿萝被关押在侦察社的时候,还是我求戴社长的关系,才教凌寒见到的她。那个女人受日本人控制,被日本人残害,去做人体细菌试验,感染了炭疽疫死的。这个在医院应该是能够调查到材料的。有这样的事情在先,凌寒怎么可能会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他是最恨日本人的。”
林熙宁叹息道。
“那个舞女,真的是他的恋人?”看过了文件的机要秘书汪楠似乎是有些不解。他与凌寒交往不少,在他心中,凌寒是太过于端正,律己甚严的人。他对美女几乎到了目不斜视的地步,说禁欲都不为过。他居然会与一个背景复杂的舞女纠缠不清,也是让汪楠大惊。
“是。”
江文凯与林熙宁却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林熙宁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点燃了烟。林熙宁看出来,显然,江文凯是知道凌寒的事情的。
这倒是教谷至和戴秋凤都有些诧异。
“之前,凌寒因为那个女人的缘故,曾经被凌晨赶出家门,一度轰轰烈烈。我早年留日的时候,认识凌寒的夫人,陆曼卿,认作义妹。彼时她境遇窘迫,也曾听她向文夫人和我的夫人说起过。”江文凯解释着,眼神有些复杂。
“凌寒做事从来沉稳,少年老成,可是,对这个舞女的事情,确实是大失分寸。年少浪荡一些,大家都可以理解。可是,及至娶了妻子,仍旧留恋舞女,便是下乘了。到最后,还是委屈了他的夫人去安葬绿萝,他也是够狠心!”
江文凯咒骂着。
其实,看到那些材料的时候,江文凯都已经猜到了侦察社想歪了。
江文凯与凌寒结识极早,彼时,凌寒是名门出身的青年将军,追随许远征收复外蒙古,且很被文诗英赏识;而他是文诗英的秘书,在文先生身后并不显眼。然而,境遇几经辗转,凌寒却一直坦荡耿直,从没有说过当年的事情来感慨境遇变化;甚至之后,凌寒非但没有利用当时的关系谋取利益,还刻意疏远江文凯。凌寒成名极早,却沉稳干练,甚是坚忍,不慕虚名,以江文凯的了解,他也不可能会参与王晨等人叛变的事情。
然而,他沉默着,并没有多说。很多事情,凌寒不介意的,江文凯自己一直没有放下。
因为凌寒与绿萝相交,曼卿曾经一度郁郁,江文凯为了曼卿出头,与凌寒曾经大打出手。那个时候,江文凯还没有迎娶林倩兮。
只是,这些事情,他自然不会对人说。
“当时,我是在场的。是沐凌晨强压制着凌寒离开那个舞女的。凌寒没有办法,才委托沐太太照顾她的。当时,他们兄弟持枪相向,差点出了大事儿……”林熙宁叹息着。那一夜,确实太过于惊骇了。林熙宁也未料到,凌寒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凌寒起先是持枪指着自己的头,说,要不然让他带绿萝走,要不然,他留下和绿萝一起死。沐司令这个时候都很镇定,沉得住气,拿了枪指着凌寒,说要不然凌寒打掉他手中的枪,不然他肯定不会教凌寒如愿。凌寒不敢跟大哥开枪,才放下了枪,就被凌晨抽另一个嘴巴,硬生生带走了……”
林熙宁在沙发上吸着烟,隔着袅袅的烟,他仿佛是又看到那个湿冷血腥的牢狱,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绝望犹做困兽斗的凌寒,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沐司令啊……沐司令最是知道规矩,教弟甚严,可是他这般作为,都没有约束到凌寒做这样的事儿……”王越忽的想到了撤离武汉之前,凌寒因为担心凌晨,就撤退的事情与江文凯争执之后,跑去见凌晨,却被打肿了脸回来的样子。他越发是不解,凌寒怎么样的胆量,还能够坚持与那个舞女纠缠不清。
“少年意气的时候,就算是贪恋美色,爱错了人,我们不是他的家人,也并没有可指摘的。何况,凌寒对那个女人是真的有情有义;及至我见那个女人已经是濒临死地,也依旧国色天香一般,而且还能谈笑自若,很有一般的风度。便是他始终痴迷于她也不至于就是大奸大恶,万劫不复。虽然说那个女人被日本人雇佣做间谍,也是被胁迫,后来她被残害也是因为她不肯为日本人办事儿,迷途知返的。凡此种种,都不足以证明,凌寒与日本人有什么关系的。”
林熙宁并不了解江文凯没有说的隐情,解释着。
谷至也附和着林熙宁。
“只要凌寒肯自己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便可以了。”江文凯道。
“这个本该是他解释的。教他去写个陈述就结了啊……”谷至松了一口气。
戴秋风却面露难色。
“总座,关于绿萝这个间谍的事情,凌寒一致拒绝谈论,不肯多说一个字。更何况,教他写什么陈述,怕他是不肯的……”
“想来凌寒是重情重义的人,那个女人过去毕竟不堪,教他去说,他如何愿意说?”林熙宁斟酌的解释着。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倒是还顾及的多……”王越低低的念叨了一句。年龄相若,凌寒从来都是很骄傲的样子,不卑不亢。这教一直做侍从官的王越有些佩服,也有些嫉妒和不解。
“别扣押着他了,放他回加,给他三天的时间,教他去写陈情。他要是不写,将这件事情抄送给沐凌晨,沐凌晨处理这事儿吧……”江文凯道。
“您何必这么为难人?”林熙宁道。
“我不是为难他。他既然跟一个日本间谍有过从亲密,就应该解释清楚,这教什么为难?我如此做,怕已经是很宽容他了。不然的话,这样的事情,不是该好好审讯清楚再放他么?”江文凯自觉自己是宽容,耐着性子了,可是再听到林熙宁的指责,不由得怒目而视。
林熙宁叹息。
“为云清治病的事儿,熙宁,你去跟凌寒交代一下,请他与曼卿商议,安排曼卿去贵州息烽吧。曼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医术高超,如果是需要手术,曼卿去可能比别人都合适,也都教人放心的。”江文凯道,又看了看戴秋风:“这件事情,一定要处理好。不要透漏出去信息,也要保证,云清的健康。他虽然负我,但是,我不亏待他。”
江文凯一直自诩厚待了云清,林熙宁却也不以为然,不过,并不打算跟他争执了。
江文凯目光闪烁,心中有些烦乱。大权在握,很多事情确实是上位者的姿态,是可以翻云覆雨,可是,还是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有些事情不能放下,释怀。
如果凌寒愿意坦诚,那么,便也是给了曼卿一个交代吧,将她所痛恨的人公之于众,而她不必一直隐忍的默不作声;如果凌寒依旧是不肯配合,自然有凌晨为了沐家的面子,给一个交代的。
明明是怎么样都可以达到一些目的的,可是,江文凯还是觉得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