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小说:陈滩旧梦 作者:梁阿渣

林瑯不与媒婆相论,只从鼻子里喷出一阵冷气,望着唐玉树:哦,咱家唐大军爷想娶媳妇儿了?

唐玉树赔笑说:没得没得,这不是阿婆自己寻来的嘛

那媒婆也在一边帮腔道:唐掌柜都大了,到岁数了。人都说成家立业!这业是立了,家也得跟着赶紧成呀!

那就成呗!林瑯似笑非笑:成呗,我早盼着和你喜酒了。

虽是得了林大少爷的令,可唐玉树那双乌溜溜的眼神抵死不敢从林瑯脸上挪下来,只站在那里不动。

媒婆催促道:快挑一下呀。

林瑯也跟着催促道:快挑一下呀我也好奇我们玉树哥,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

这厢骑虎难下,唐玉树只得低头随手翻了几张,瞎指了指道:就这些吧。

凑在一边踮起脚偷看的陈逆插嘴:白恕辞这是阿辞姐姐?

不识字的唐玉树误点到阿辞姑娘,一惊,望着那图开玩笑企图消解凝结的气氛:怎么把阿辞画这么丑

林瑯笑不出来,只扣弄这指甲,将那双单薄的眼皮斜斜一耷拉,主观定论道:阿辞不就长这样吗?

陈逆这孩子心思玲珑,见状也只觉气氛怪异,悄悄跑回后厨里去洗菜摘菜,远离了是非之地。

这厢唐玉树也终于交了差,打发走了媒婆。顶着林瑯时不时的一通取笑,大冬天里冒着汗四下找事儿做。

唐玉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但就是会怕。

后厨里乍然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林瑯无处发泄的烦躁因此得以借题发挥:陈逆你又摔了什么?

探出脑袋的陈逆赔笑:打翻了一个醋壶子不过没碎,没碎嘿嘿!

哦仔细着点儿!既然没造成什么损失,林瑯这厢的发挥没能得以继续。

收回脑袋的陈逆赶忙收拾着,半晌悠悠地从后厨飘出一句:好酸哦

憋的林瑯胸口生疼,又不能奈何这个小孩儿。

林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酸,但就是要酸。

那口气儿直到傍晚时分送走客人后才消的,三人窝在后厨里取暖。

最近生意越来越不错了今日又是过了申时过半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但其实马上酉时就又会来人了。一面对着水瓮的倒影整理着自己头上戴的朱樱绒簪,林瑯一面道。

唐玉树点头:是了是因为人太多了,常常排不到桌子,近段时间晚上的客人也来得越来越早了。

好烦啊林瑯抱怨着,嘴角却翘得老高。

照这么发展下去呀,只会越来越赚。

日后攒够了本儿,再把店开金陵去,开姑苏去,开扬州,还有临安城里也可以说起来前几日还有徽州的商人路过,吃完之后表示愿意注资,往徽州引进徽州人会做生意是出了名的,和他们合作或许也能赚一大笔呢

终于整理好头上的红绒球,心满意足地林瑯又踏起悠哉的公子步,在屋中四处走动揉着筋骨;院子里传来人声啧,你看晚客来得真是越来越早了陈逆?

在!还在变声的小男孩儿扯着嗓子回应。

快整理整理,准备接客人了!安排完陈逆的工作,林瑯晃着脖子理了理衣领,收拾出一张笑脸,端起大掌柜做派,从后厨走了出来。

只见来者却是那个媒婆,身后还带了个羞怯怯的姑娘。

笑脸就此散得不知所踪。

☆、第二十回

第二十回刁媒婆不敌刁掌柜 痴小兵难哄痴少爷

江南的冬天和成都模样相似都是一般的湿冷。

躲藏在媒婆身后的姑娘裹着厚厚的棉衣来御寒,深黑色的领子边拥着白皙的脖颈,虽是粗苯的装束,却显得女孩更加娇小。

城西刘家的女儿,自己跟我来的她娘走得早,她爹托我代他来审审这个准女婿。媒婆掩着嘴巴,笑语盈盈地。

还没一撇的事,却被油腔滑调的媒婆开起了如此玩笑,林瑯心底一阵嫌恶。把眼神从媒婆脸上移开,越过她的肩头向后看去那姑娘招架不住林瑯如此直接的目光,把头低了下去,将肩膀向前耸着,身形窝在一起。

好不大方的一个女子林瑯心头暗自评价,突然也能懂为什么金陵城里那些望族都偏爱花良叙那种姑娘。

令尊大人呢?林瑯环抱着手臂,高高昂起下巴:自家闺女的亲事,都不肯来?既然当我们家是小门小户,那何必还折腾这么一趟?

领教过林瑯的牙尖嘴利,媒婆对这个贵少爷心有余悸,只把林瑯那句我们家重复一遍,冷笑着小声嘟囔一声:你跟人唐掌柜非亲非故,还我们家便把头一扬,扯着嗓子向屋里喊去:唐掌柜唐掌柜

这句嘟囔听得林瑯窝火,想想却也反击不了什么你只说自己是唐玉树的换帖之交,却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婚事,你到底有什么立场一直掺和?想罢却更气了,皱紧了眉头盯着媒婆看。

身后唐玉树听得人唤,因腿伤还没痊愈,所以起身时的动作不利索,哎呦一声跌了一下;换来林瑯一声讥讽:瞧把你急的!

唐玉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林瑯的尖酸,只用一种类似求饶的眼神看向他。那眼神看得林瑯心里不好受确实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太过尖锐了,可偏偏又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这样。

叹了一口气,林瑯收敛了几分自己的敌意,将语气换的平和些许:名字叫什么?

这姑娘叫

我问的是她。林瑯察觉到即使自己有意克制,还是很容易被激怒。不耐烦地犯了一个白眼,心底骂道:当事人再想出演娇俏的小家碧玉角色,总不至于连介绍自己的名字都要别人代劳吧。

那姑娘小声一句:单名瑶,刘瑶。

见姑娘被自己的气压吓到,转念又觉得自己过分,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林瑯再度压下怒火:那家里条件怎么样?我们唐掌柜名下有这处房产,还有这个火锅馆子,算不上有头有脸,也是个不错的条件门当户对我们不在乎,但怎么样也得别差太远。

媒婆道:老刘家原在城西有处老宅子,前年征用要盖庙社,拆迁给赔了三百两呢自那后,就把家里的几亩地租给别人种了。

那么多存银,不肯给姑娘买身好衣服?林瑯咬着指甲,挑剔的眼神游离在女子磨脱了线的袖口上;盯得那姑娘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去,略显不自在。

哦原是家里还有个胞弟,十四五岁,到金陵去跟人做学徒学手艺了,自然花销多一些

哦林瑯点了点头:那令尊多大?身体可有恙?

快四十了倒是没什么毛病,这点放心吧!媒婆以为林瑯那厢是怕姑娘家父亲有病,娶进一个拖油瓶来终日烧医药钱。

却不料被林瑯反问道:还没到四十就嚷嚷着老了?那既然也没病,为什么就不肯种地了。

这,也不必细说了。林瑯打断了媒婆的犹疑,我们唐玉树,也算是人高马大模样端庄,自然在娶妻上的考量苛刻了一些这边能出彩礼一千两,令尊那厢出多少嫁妆?

媒婆道:嫁妆这块儿其实娶媳妇儿怎么说都是赚,也就是多添一双筷子的本儿,用处可就多了去了!您张口就是一千两的彩礼,怕是不至于会扣这点儿牙缝儿里的嫁妆吧。

阿婆,您这是媳妇儿熬成婆的心态吧。林瑯冷笑一声:您放二十年前料想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也是被自己娘家这么一笔一笔精打细算卖出去的吗?

媒婆一时没听明白。

我们唐玉树是要娶媳妇儿来宠的,不是买头牲口作劳力的。既然也没生得多漂亮,就别拱出来骗钱了请回吧。

被林瑯一通挑剔之后下了逐客令,只见那媒婆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原站在媒婆背后的姑娘也只低着头,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那媒婆被林瑯的话惹恼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站了半晌,撂下一句:林大掌柜,你这话说得真不好听!便拉着姑娘一并走了。

目送着二人刚转出门外,林瑯就突然感觉肩膀袭来的一股力道,生生被掰得转过了身,对上唐玉树少有的愤怒表情。

林瑯。唐玉树似乎是克制住了怒意,但眉头攒在一起的疙瘩并没有平复下来:我本来也没打算相亲娶媳妇儿这些事儿若是你不乐意,你就明白的告诉我,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这么说人家,你现在言语羞辱人家未出阁的闺女,这事儿要是被传出去,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办?

很显然林瑯的情绪也没有好到哪里,拨开唐玉树撑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立刻摆出最常见的刻薄态度:心疼她了?

是!不是,不是心不心疼她的问题。林瑯,你在我面前咋个任性撒泼,我都让着你,但你不能对人家这样!

好啊。我任性撒泼,她可怜无助。林瑯平静地点点头,甚至辅以微笑:你就跟她去吧。说罢,便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厢房里。

留下唐玉树站在原地,回过头和从方才就一直默默躲在一旁的陈逆面面相觑了片刻:他的嘴怎么啷个厉害?

陈逆坚定地点头表示赞同。

约莫晚客陆续来馆子的时候林瑯从外面回来干活儿了。唐玉树几次偷偷看他,他都不开腔。唐玉树也不敢问,料是下午的时候心情不好,走出去散心了吧。

不过至少比以前要好得多若是以前耍起脾气来,十有八九都会把自己关屋里一动不动。

这日的生意本是挺好,只是亥时天下起了点零星小雨,人们也早早就撤了。于是擦抹收拾的活计也并不多,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做完了。

出街上来倒泔水的时候,唐玉树撞见了前来的媒婆。

那媒婆左右张望个遍,确定林瑯不在,立刻拉住唐玉树的胳膊就说:唐掌柜我跟你说:刘家说嫁妆赔个一亩地最多了!这在陈滩也是很高的了。你看行不?我也实在是不想再和那个林掌柜扯了太机灵也是不什么好事!

唐玉树摇了摇头:阿婆,那一千两的聘礼我也实在下不了我没那么多钱。也不用刘家愁什么嫁妆我实在没啥相亲娶媳妇儿的心思。那女孩儿看着也老实本分,不需要折腾这么一趟人家以后总是会遇到自己的有情郎,让她好好等就可以。

媒婆还在殊死一搏:唐小官人,人家姑娘挺喜欢你的,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难不成你还打算一辈子光棍儿怎么的?你都不知道老光棍儿过的多苦都没人给你做饭!

我自己会啊。

也没人给你洗衣服啊。

林瑯会啊。

那没人给你捶腿捏肩!

我练过武的,打一套拳筋骨就开了!

没人跟你说话解闷儿。

林瑯嘴巴可厉害呢您也知道。

见唐玉树油盐不进,索性歪头去啐了一口痰:那他总不能替你生娃吧!

唐玉树这下是被问到死路上去了,半晌应对不来,只涨红着脸,拎着水桶一路小跑的溜回馆子里去了。

莽撞地跑回馆子里时,林瑯正在檐下踩着高高的梯子,一面克制着发抖的双腿一面吃力地够着衣服。

晚时陈滩有微风挟着小雨,淅沥沥地打湿了火锅馆子。

放下水桶,唐玉树就喊了一句:你别动,我来拿吧!

林瑯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到唐玉树一步一跌地望过跑。不忍一阵着急:湿也已经湿了,不差这么一会儿的,你倒是慢点儿!

换唐玉树蹬上梯子,把衣裳收了下来:怎么没让陈逆做,你怕高不是嘛!

他刚告假走了,说是惦记他母亲的墓看到这天气有转阴的迹象,一时这天儿是开不了了,明儿应该也是闲着,所以趁机回趟烟塘。

哦。唐玉树点了点头:不生气了吧。

经唐玉树这一提醒,林瑯才想起来白天的事儿:下午去打听了,果然那刘瑶的爹,自从拆了房子分了钱,自己算了笔帐说:三百两也够吃一辈子。自此就不肯种地了。结果在床上躺了没有一两年,染上了好堵的毛病,最后输得连房子都押给别人了。

唐玉树没吭声。

如果事情都像你这么处理不提丑恶粉饰太平,那么没有任何一件事请是会变好的,也没有任何一个受害的人会被拯救。我没必要伤害那个姑娘,我对她所有的牙尖嘴利都是说给媒婆听的有田地又有存银,筹谋一份生计并不难;可是他不,供儿子去金陵城里学手艺可以,女儿的袖口都磨烂了却不肯给添置一件新衣裳。你没看出来啊那个女孩儿是他们拿来卖的,换一份聘礼,以及日后无休止地向你敲诈。我就要借媒婆的嘴告诉他们家,这个方法行不通。

听罢林瑯的话,唐玉树道:我没想到这些光瞧着她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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