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达被他爹攥着手腕,几乎是生拉硬拽的进了言夙家的茶馆。
他一个小孩子,哪有什么心思喝茶?而且还是来言岚家的茶馆,他那是一点心情都没有。
可广安县被袭的时候,他就在这广安县的书院之中,说来也是受了言夙的恩惠。再加上如今又跟言岚在一家书院读书了,他爹可不就带着他来给言夙送礼了。
——这是恩上加亲呢。哪怕不在一个学舍里,周达都被他爹要求要好好跟言岚相处。
可能之前那一遭被打怕了,周爹如今对儿子的管教可谓十分严厉,就怕这小子在外又惹了什么事情,连累他这个老爹遭罪。
反倒是将周达的性子扭过来不少——暂时还没有矫枉过正,但不知道继续下去,周达会不会变得怯懦。
言岚从楼上看下去,就对上周达不情不愿的脸色,不由撇撇嘴,在书院这些天,他也看了好些次周达那别扭的脸色。
明明不愿,却还要过来找他,闹的两个人吃饭都吃不太下。
阿牧显然也认出了周达——广安县的书院管理更为严格,且言岚也长了两岁,按书院规矩是不得在带小厮了。
阿牧就不知道周达在书院里对言岚做了什么,看他脸色,便一皱眉:“这小子是不是在书院里欺负你了?”
——但凡有个知道言岚武艺的同窗在这,都得一脸惊恐地看着阿牧,这说的是什么话?就言岚那本事,当真是能被人欺负,还憋着委屈的吗?
更别提本就已经怕了言岚的周达。
此前周爹就对言夙有心里阴影,如今言夙又与县令“亲密无间”“蜜里调油”,周爹就恨不得能把言夙给供起来,哪里还敢动什么报复的心思。
甚至还庆幸自己没有成功动了言夙,不然他这个儿子只怕就要跟广安县一同没了。
楼上的言岚看着周达,只觉得胃里怪难受的,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楼下接待到周爹和周达的言夙,一时也有点跟自家大崽相似的感觉。
——总觉得周家父子这两人态度太过别扭的。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楼上包厢,叫沈飞玹头疼去,言夙才终于能歇上一歇,听一听说书先生精彩的段子。
听着听着,就觉着后头院墙让人给趴了。
言夙眉头一拧,顿时从角落的座位上消失——也幸好是坐的偏,不然只怕要把边上给吓死。
他悄然无息的落到了墙边,正好边上有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这个时节里还颇有几分枝繁叶茂的意思,将言夙半遮半露着,趴墙头的两个半大小子毫无所觉。
这俩孩子穿着破旧脏乱,蓬头垢面,大些的那个费劲的爬上墙头,骑在墙上,伸手去拉下面那个小上两三岁的孩子。
俩孩子大约也是许久没有吃好休息好,手脚疲软的很,废了好一番功夫,小些的那个孩子才被拉了上来。
这时,两人已经能够听到匆匆的脚步声。
“二哥。”小些的半大少年有些紧张、不安的叫了一声。
被他叫二哥的少年狠狠喘息几声,攒了一股力气道:“我往下跳,等我落地,你往我身上跳。”
“无论如何别出声。”
他身子瘦弱的很,还有伤在身又生着病,却条理清晰的交代小少年。他给小少年当肉垫子,多少也不会太疼,忍一忍应该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小少年眼眶一红,连忙道:“我先跳,二哥你往我身上……”
言夙听着那已经越发靠近的声音——就这样的距离,哪怕俩孩子不出声,那摔在地上的噗通声,也会叫来人察觉他们的位置。
他不再旁观下去,一手一个,将俩孩子拦腰抱起,转瞬从这方院墙上消失。
那一群人是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大汉,一路走到这小巷,却不见追踪的身影,顿时两个继续往前追,不信俩半大孩子的脚程能快过他们。
剩下的几个则在这堆放的杂物、破筐处翻找起来,也不管这里杂乱肮脏——要知道多少“前辈”的血泪经验告诉他们,那些跑不动的小崽子,就喜欢找这样的藏身之地。
然而他们确实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正准备继续追击,一个人却忽然叫住他们:“看这里。”
“那俩小子怕是爬上去了。”他指着墙根处那刮花的痕迹,又伸手摸了一下,蹭上的泥土还有几分湿润。
几人对视一眼,有两人一跃而起就站到了墙头之上,只是墙里的草地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倒是墙头上有些与墙面上同出一源的泥土。
两人对视一眼就有了决断,翻身回了巷子里,跟其余几人嘀嘀咕咕起来,很快几人分散行动。
这事儿得快,以免这家人反应过来。
——这家人虽然未必是同谋,或许只是好心相助,但这些“缘由”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言夙将俩孩子抱住,就封住了他俩的口,以免大喊大叫的惹来了旁人的注意。
就冲这俩小子要□□进来,还被人追着,言夙就知道这其中没好事儿。
可是,他又不能不管。
将人眨眼间带到自己的屋子里,言夙将孩子放下,轻手轻脚的拨了拨那大些的孩子的头发,这头发蓬乱,险些将整张脸都遮盖住。
但稍一动,言夙就住了手,因为头发丝黏连在少年脸颊上的伤口上,稍有牵扯,对方就嘶嘶吸气。
他已经是很能忍耐了。可太过疼痛,他也不可能生生将所有声音都咽下。
大少年拉着小少年,小少年原先很是紧张,但看到大少年丝毫不挣扎,甚至放松了下来,他忽然就想到,这或许就是二哥一直给他说的那个大哥哥。
——果真是好看的紧。
言夙不再动少年的头发,轻声问他:“阿悬,你怎么搞成这样?你爷爷呢?”
少年正是许久未见的霍悬。
此刻他哪还有当初分别时那精瘦劲头足的样子,满面苍白、唇无血色,两颊都有些凹陷。
左脸上还有一大块已经化脓的伤口。
他满头的冷汗,并不刚才言夙的动作牵扯了伤口,而是他一直在发烧,却还疲于奔命,只能一直熬着。
霍悬下意识的抓住了言夙的手,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是嗓子干涩的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言夙拉过一旁的凳子给俩孩子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温水,也幸好言夙平日里也没那么爱喝茶。
当初言夙送走霍老先生,还悄悄给老人家身体里送了不少生物能,为得就是确保老大夫不会因为舟车劳顿而伤了身体。
——老大夫的身体本也很是不错,否则言夙也不放心他们另择他处隐居。
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是一点儿也不顺利。
提起爷爷,霍悬不免又红了眼睛,但他也清楚什么事情是当下最重要的,所以他饮下温水,恢复了一些力气,就放下茶杯,扑通一声给言夙跪下。
言夙连忙将孩子扶起来,跪的这么瓷实,也不怕这两条小细腿就这么跪断了。
霍悬哪里是言夙的对手,硬生生被拉了起来。
“有话好好说。”言夙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霍悬也僵持不下去了。还不知道那些紧追不舍的家伙,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
霍悬连忙求道:“言大哥,对不起。只是,请你帮帮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爷爷,爷爷没了。”
虽让极力憋着泪,说道这里的时候,霍悬的声音还是明显哽咽的厉害,他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这事儿很危险,但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言大哥,我不求多的,就求你把小果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至于那些尾巴,就由他去引走就是了。
或许是有了生的希望,霍悬竟觉得原本沉重的四肢又有了些许力气——事实上是言夙怕孩子出事,给他输入了点生物能。
他倒是觉得先治伤为重,但显然霍悬不这么觉得。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不方便叫大夫。
言夙看着两个眼眶含泪的孩子,只好将架子上搭着的面巾拿过来,只是脸盆里也没有热水,只好将水壶里的水倒出,沾湿了面巾给俩孩子脸上完好的地方擦一擦。
“你们躲的那些人我看着了。”言夙实话实说,叫霍悬脸色一变,惊的手都紧攥起来。
旁边的小少年,也是忍不住咬紧了唇瓣。那些人那般凶神恶煞,一般人哪里敢动帮他们的念头?
那些人心狠手辣,便只是好意给他们一点吃食,一点水喝的人都会被牵累。
言夙接着道:“具体的事情等你们身体恢复了再细说好吗?”
这其中的事情,只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凶险。
可又怎样呢?言夙又不在乎。反正他相信就霍老大夫和霍悬这爷孙俩的人品,做不出什么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的事情来。
霍悬知道这事儿牵连甚广,不该再连累旁人进来。可也是被逼到了绝境,这才动了来请言夙帮忙的念头,否则就他们俩这样子,又能逃多久,又能逃到哪里去?
得知言夙就在这广安县,原本还以为有好一段路程的霍悬,简直喜出望外。
费尽心力的跑到这里,他只希望言夙能够最后帮他一把,如此他便是死也能闭眼了。来世必当“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言夙。
可他没想到,言夙没有问他更多事情,只叫他们休息。
他有心想要解释这事儿多危险——虽然他不能说出来龙去脉。
可言夙却是摁住他:“放心,到了我这,就是到家了。”
“我去给你们打水……”
言夙刚想说洗漱一番,上药睡觉,就察觉前面茶馆里一阵骚乱。
一队官兵挎着锃亮的大刀,快步走入茶馆,叫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得乱动。
作者有话要说:言夙:哇喔,上一章还说我全县的大恩人呢,这一章就拔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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