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缘机看着因果天机轮盘发呆,感叹自己又身不由已了一回之时,旭凤这才姗姗来迟。
他看着这里只有缘机一人,便抓她来问道,“穗禾人呢?”
“火神殿下,您这来的也太晚了。穗禾公主方才已经入了轮回,算算时辰,她都已降生了。”
旭凤懊悔地回道,“我刚听路过的仙侍前来通报,说是她不知怎地又和叶昙杠上了,叶昙勃然大怒说要好好惩戒一下她,我心急之下才一路打听而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我看她们两个人说不定上辈子有仇,这辈子才会这般斗来斗去。得势失势,风水轮转呀。”
“不过还好,只是去轮回里走一遭,回来就没事了。”
缘机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机会能说出来。
“火神殿下此言差矣。”
她忧愁地说道,“小人这些年来看得多了,有的神仙运气好捞着个平凡普通的命格,走上一遭尚能维持本心;有的神仙却会被轮回中的人和事牵绊,即使回来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人了。小人实在不知,穗禾公主会是哪一种结局?”
“真有这么严重?!那你怎么不把后果说给叶昙听,不阻止她?”
“火神殿下,那可是法神殿下呀,小人哪有这个胆子敢拦她?且不说法神殿下武艺何等高强,就连她身边那两个彪形大汉,小人都打不过,又如何拦得住?”
旭凤一噎,复又追问道,“那穗禾的命格是怎么样的?”
“这个……小人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这因果天机轮盘不是你的吗,怎么连命格都不清楚?”
缘机为难地搓搓手回答,“小人本来想看命格的,但是法神殿下一直盯着,小人真不敢呀。”
“那要是穗禾不慎投到了其余几界,甚至魔界……”
“这个尚且不是,”她安抚道,“小人虽然没有看到完整的命格,但是从那张纸上印出的墨迹判断,穗禾公主是降生在了凡界。法神殿下虽然和穗禾公主有些过节,但大是大非上想来她会有分寸。”
凡界的命格?
“她是不是像我一样,是去历劫?”
缘机回答道,“小人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你是怎么当缘机仙的?”
她委屈地缩缩脑袋,“小人也不想这样。”
最想问为什么会这样的人可是她!一个两个都把她当做工具使,天后、天帝也就算了,现在叶昙都这样,她也很冤枉的好不好。
旭凤头疼地捂住额头,“现在只知道穗禾降生在了凡界,具体在哪里、命格是怎样、何时会回来都不知道,我便是想派人保护她都做不到,如何向母神交代?”
“火神殿下不如去问问法神,再说点好话,兴许法神会告诉殿下的。”
去找叶昙?
他自己得罪了叶昙都还没解决,若再因为穗禾和她的恩怨,再次惹怒了叶昙,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母神了。
“……罢了,反正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最多个把月穗禾就回来了。等她回来,我再好好问问她也不迟。”
“殿下说的是。”
“昨日看着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翻脸了。她们这些女人真麻烦!”
缘机不由撇撇嘴。
火神这话说的,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会推诿责任。天界有谁人不知,那穗禾为了火神明里暗里做了不知多少事,花了多少心思。现在人家落难了,他竟一丝表示都没有,穗禾真是看走了眼。
事已至此,二人都没有办法处理,只得就此解散。
*
回去的路上,戌一摸着脑袋问道,“公主,您怎么突然对穗禾动真格了?”
“怎么,同情人家?”
“当然不是。咱们只是在路上偶遇她,她连招呼都没打,就咱们被抓了去缘机府,别人会不会乱说什么?”
叶昙冷笑一声,“肯定会有人说,但那又如何,他们还能当着我的面说我做错了?若真如此,我倒还会高看这个人一眼,招进慎行司为我做事也不错。”
戌一、戌二:???为什么他们听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公主说的是。”
不明白就不明白,赞美两句就行了。
戌二接过话头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因果天机轮盘,看着真是厉害。”
“毕竟是天界顶级法宝之一,自是厉害的。”不然缘机也不会被这么多人轮流使唤着做事了。
叶昙笑着说道,“若是你们想试试,我给你们也排个顺遂的命格,去凡界享享荣华富贵也好。”
“不用了,”他们异口同声说道,“小人跟在公主身边就很好。”
“没事咱们回洛湘府,我昨晚上没睡好,趁着现在赶紧补个觉。”
他们捂嘴巴偷偷笑了。
公主一晚未归,早上才从后门摸回来。本以为不会遇上人,没想到二位神上一大早就在后门堵着,逮着公主就是一顿好骂。
再加上修魄从旁煽风点火,风神气得推门而出,说要找殿下寻个说法,水神硬是没拦住只能跟着去了。
最开心的当属修魄,他摩拳擦掌说也要去看好戏。只剩下沉默的他们兄弟俩被公主带出了门,还演了一回坏人。
——别说演得是挺爽的。
走着走着,东北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大风吹塌东西的声响。
叶昙寻声望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公主,好像是璇玑宫传来的动静,不知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她摆摆手回答,“某人罪有应得。”
娘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她怎么会说是她疏忽大意中了圈套,当然是润玉使了万般手段强留了她一夜,她才会拖到现在回来。
不出她所料,爹娘和修魄都去找润玉麻烦了。
哼,自作孽不可活。
*
戌时。
修整了一天的叶昙,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落星潭。
与她形成对比的,是唉声叹气的润玉和满面愁容的旭凤。
叶昙:???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天要塌了?”
二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着头沉浸在各自的烦恼中。
——更看不懂了。
她手里变出两颗糖,一人给了一颗。
“心情不好,就要吃糖。”
这俩兄弟也不多说话,剥了糖衣就往嘴里塞。直到浓郁醇香的甜在舌尖漫开,他们才显得有了些精神。
旭凤率先问道,“穗禾她……今日又怎么得罪你了?”
“怎么得罪的我?”她轻笑道,“不如等她回来,你问她呀。”
——问了也是白问。
润玉接着说道,“风神神上……今日把我寝殿的屋顶吹了个大洞。”
“这么厉害,”她含笑问道,“快告诉我,我娘用了哪一招?”
——说了等同白说。
二人又不约而同低叹一声。
“看你们两个士气低落的样子,都收收吧。授课时间到了,润玉先生。”
润玉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我给你详细讲解《道德真经》下篇之第七十六章。”
叶昙眨眨眼睛回答,“我没意见。”
旭凤摇着头笑道,“我都可以。”
“那就开始了。这一章主要讲的是兵强不胜,木强则共,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
一个时辰过后。
叶昙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看得润玉和旭凤万般无奈。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你们在讲解什么?”
他们转头一看,立刻敛了神色站起身行礼道,“参见父帝。”
这下,倒头大睡的叶昙格外醒目。
旭凤用脚踢踢她,“醒醒,快醒!”
“干什么呀?”叶昙不耐烦地挥着手,“可以回去了?”
太微脸色沉了沉,“法神平日听学都是这个样子吗?”
他的话让叶昙顿时清醒过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起身,平静地拱手行礼。
“参见陛下。”
“太子,回答本座的话。”
润玉抿抿嘴回答,“并非如此。因是今日讲解的内容冗陈乏味,才会让她昏昏欲睡。”
旭凤也说道,“儿臣也觉得今日这篇确实有些枯燥,不如大哥明日换篇…轻快点的?”
“也、也好。”
太微冷眼看着他们在这里演戏,视线回到叶昙身上却多了些打量。
“听说你今日又和穗禾闹翻,还把人扔下了因果天机轮盘?”
——穗禾若是知道有这么多人关心她,这一趟简直物超所值。
“没错。”
她抬起身子直视太微,“她看到小神,先是不曾回避,后又不愿行礼,并且口言挑衅。小神看不惯她这么张狂,便想要教教她何为礼数。”
太微也笑了,“她若如此失礼,法神之举倒也不算越矩。”
“陛下说的是。”
“穗禾的事按下不表。但法神听太子授课乃是本座亲令,你这般懈怠委实轻视了些,这又该当何罪?”
叶昙闭眼深吸一口气,心胸坦荡地说道,“小神也不想这样。只是昨夜太子殿下留小神睡了一夜,小神精力不济才会听课听得睡着。陛下要怪罪的话,太子殿下算是主犯,当罪加一等。”
旭凤忍不住咳嗽两声。他做错了事情,自有天规天条惩罚他,而不是在这里听她说这种话。
太微没想到她脸皮厚到这个程度。虽然他心里清楚,润玉和叶昙早已灵修了,但她这么明目张胆地说破,他倒有些不自在。
最尴尬的应该是润玉。他白天才直面水神和风神的狂风骤雨,以为事情就此平息,没想到叶昙直接拿这件事作挡箭牌,把他也拉下了水。
场面有些凝重,这几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救场。
还是太微抖抖衣裳说道,“太子尚在孝期,还是要注重……修身养性。”
润玉低下头回答,“是。”
叶昙得逞地弯了嘴角,这件事意外地好用呢。
“你们继续吧。”
太微没说什么,直接走人了。
“恭送父帝。”“恭送陛下。”
他这一走远,旭凤马上揪着她问道,“你没事说这件事干什么,真不要脸面了?”
叶昙单手一挣,坐回了石凳上,“我不说就会受陛下惩罚,你想看我无缘无故受罚?”
润玉也‘身不由已’地问道,“叶儿,你早上醒来的时候明明精神头很好,怎么还会瞌睡到现在?”
“那是我刚睡醒,现在回过神一样瞌睡。”
旭凤蹲下身抱头大喊,“天哪,我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彻头彻尾的噩梦。快醒来,快醒来!”
她好笑地扯过润玉坐在一旁,“你看你弟弟要疯了。”
他无奈苦笑,“我错了、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
“你哪里错了?”叶昙眯着眼睛说道,“你没有错,你只是受醉心幻蝶影响,说了一些你平时不敢说的真心话而已。”
她转身拍拍旭凤的肩膀,“你在这里慢慢消化一下,我先回去补!觉!了!”
旭凤又是一阵哀嚎。
润玉躲闪着说道,“我还有事,先回璇玑宫了,你夜里走路注意点。”
然后这里就只剩下旭凤一人。
他强行定下情绪,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心情剧烈波动的地方。
起身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见地上有一个东西。白色的,长方形,越看越像是一本奏折。
出于好心,旭凤捡起来准备看看是不是润玉落下的。在看到封面的落款是缘机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塞进了自己的长袖里。
当夜,平静的缘机府出事了。
*
旭凤震怒地将个四四方方的物件,甩到笑脸迎人的缘机仙子脸上。
“你这里面写的是什么鬼东西?!”
缘机仙子不敢摸脸,压着痛打开一看,竟吓得脱手而出,人也瘫倒在地。
“这这这、怎么会在火神殿下手里?”
“你承认是你写的了。”
“小人,这……”
他半蹲着身子问道,“我问你,这是你给谁安排的命格?”
缘机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你不敢直说,是不是这个人和我有关?我思来想去,这些日子你就只在叶昙晋神的时候主动上表过,她对你做了什么,你竟要这样对她?”
“不不不是,小人也不想这样。”她真的有苦说不出。
旭凤捏着她的脸说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岂能抵赖。你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心肠怎么这么恶毒?”
“殿下恕罪,小人真的不能说。”
缘机哭得
抽抽搭搭,可就是什么都不敢说。
“你老实告诉我,”旭凤咽下口水说道,“是不是我母神原来让你这么做的?”
她顿时灵光一闪,对对对,把这口锅甩到在毗娑牢狱的天后身上!
“殿下,天后娘娘的命令,小人不得不从呀。”
旭凤却一把扔开她,抬起头挣扎地说道,“你这么快承认,就一定不是母神。”
缘机哭得一滞,“啊?”
“那时母神已然入狱,如何得知叶昙会晋神,如何指使你造这样凄惨的命格?”
况且那个时候母神已得知了叶昙和大伯的关系,又怎么会对她做这种事。
他抓得奏折弯曲变形,“你骗人也要骗得可信点。”
‘呃’缘机打了个哭嗝。
她憋住呼吸,双膝跪地深深地乞求道,“殿下不要再逼……小人了。”
旭凤蓦然站起,沉默地俯视着缘机仙子。
指挥得动她的人屈指可数。不是母后,不是大哥和叶昙,更不是他,那就是——
“这件事,你嘴巴闭紧了。”
察觉到他话中的松动,缘机立刻接话道,“小人知道了,不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你发誓。”
“小人立誓,”她说道,“若是小人泄露了这本命格半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旭凤便把这本奏折扔给她,“尽早销毁。”
“是是。”
缘机忙不迭地说道。她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命人把这本烧掉了,怎么它又出现在这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好自为之。”
“小人遵命。”
*
今日上值,叶昙嘴上叼着笔,双手抱胸在想怎么写蝶翼族的结案书。
虽然这件事比较明朗,但是这祸首不明不白地死了,少了他的供词总感觉有些缺憾。
不得不说天帝的手脚真快,这人刚送进天牢,还没体验一下牢底坐穿的感觉,就被狂性大发的鸿晖给杀了,真让人始料未及。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她想怎么写,就能怎么写。
——开篇一张嘴,发展全靠编。
咳咳,为了严谨点,还是把琉璃叫过来,让她把当初的事情再详细复述一遍吧。
“曲灵,你去一趟驿馆找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进来的几个人打断了,“参见法神殿下。”
总管汗流满面地紧跟而来,“几位大人,不必如此心急,容小人先通报。”
他憋着句话没说:未经通传,未获准许,强行闯入上神办公之处,罪当杖刑三百。
叶昙挥退总管,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说道,“几位有何事?”
“小人奉陛下的命令,请法神殿下到九霄云殿议事。”
“今日例行朝会,应该没有我要参与的政务。”
“小人只是奉陛下口谕,请法神殿下到九霄云殿。究竟缘何,法神殿下一去便知。”
“哦?”
她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陛下召见,那小神便随几位前去。”
“法神殿下这边请。”
叶昙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叫药仙把人给我带过来。”
侍卫回答,“是。”
吩咐好了之后,她便说道,“走吧。”
“请!”
看着这些表面上恭敬地请,实际上却是强迫地带她走的侍卫,唐凡不无担忧地说道,“这是发生何事了?我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也觉得,”禹严皱着眉头说着,“我看陛下是想问询那个入魔的人?你们认为呢。”
曲灵迟疑地回答,“也有可能是昨天那个没来得及审问就一命呜呼的犯人。”
“咱们不如也去看看?”
三人对视一眼,“好。”
*
九霄云殿。
叶昙踏过三千天阶,走进九霄云殿,一抬眼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站在殿里的人。
真是奇了,今日她都不来议政,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天界在谈什么她不知道的要事吗?
不像呀,这里都是些她没见过的人,太巳仙人貌似也不在这里。
在一片安静之中,一个女人抽泣的声音分外醒目。
“参见陛下。”
她照规矩行礼,然后疑惑地看向跪地而泣的妇人。
“这位夫人,小神正是法神,你有什么伤心事,不妨说给小神听。”
没想到这夫人哭声更大了。
叶昙:???什么意思?
太微说道,“法神,你可知下跪哭泣何人?”
她耿直地回答,“小神不知。小神从未见过她,亦不知她因何而泣。”
武德星君从这妇人身后站了出来,“法神殿下,此人乃是小人的弟妹,也是鸿晖的生母。”
“原来如此!”叶昙诚恳地说道,“夫人为何这般伤心?”
她哭哭啼啼地说道,“法神殿下,逆子误入歧途,小妇自知教养失当,未敢有任何怨言。”
“如此你哭什么,还在这庄重肃穆、众仙云集的九霄云殿?”
“小妇人只想领回逆子的尸首,以入祖坟享香火。”
叶昙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必这么麻烦的。”
谁知她哇地一声哭大了,“求陛下成全小妇人的苦心。”
太微也面露难色,“鸿晖虽入魔,到底未伤人性命,此要求不算过分,法神圆了就是。”
“可是小神做不到呀,”叶昙无辜地说道,“小神没有鸿晖的尸身,如何能交还夫人?”
武德星君不忍地说道,“弟妹,人死了便尸首无存,你求法神也无济于事。”
“我就这一个儿子,不能看着他娶妻生子已是遗憾,若连他的尸首都领不回,该如何对死去的相公交代?”
原来鸿晖是他们家族的独苗,难怪武德星君这么惯着他。
太微故作感叹道,“夫人没在现场,不知当时场面如何紧张,就连火神都无法擒住他。若不是法神力克鸿晖,怕是整个御花园都会陷入杀戮之中,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法神身上。”
听他的话,妇人坐都坐不住了。
“我苦命的孩子,这么早就随他的父亲走了,让我如何过下半辈子。”
叶昙懒得应付她,又站开了些许。
在场有的人被妇人的话感动,居然开始帮着她指责起叶昙了。
“我等虽知法神殿下武艺高强,但如此草菅人命,实非上神所为。”
“入魔之人虽然难以对付,但也不至于就地诛杀,连尸首都不留下。”
“法神此举确实失当。”
罗里吧嗦,叽里呱啦。
“我的妈呀,见鬼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叶昙认出了那是曲灵。
于是她整整衣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刚才批评她的人群。
“谁说鸿晖死了?”
现在忽然鸦雀无声。
她又看向跪地的妇人,“谁说一剑穿心不能活?”
妇人倒吸一口气,眼里却逐渐有了光芒。
“法神殿下,我儿没死吗?”
叶昙转头看向那个走过来的人影,“他是死是活,不如你自己看。”
那人越走越近,在周围一片惊叹声中,那人轻声问道,“是娘吗?”
妇人瞬间停了呼吸,睁大眼睛望了过去,霎时间泪水奔腾而出。
“鸿晖!”
“娘!”
他缓步走来,抱着哭泣不止的妇人说道,“娘,孩儿没死。”
“听你伯父说你一剑穿心了吗?娘以为你已经死了。”
“孩儿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
太微震惊地站了起来,“法神,这是怎么回事?本座明明看见他当场气绝了。”
叶昙冷静地回答,“小神从未说他死了,所以他没有死。”
“莫非你用了什么秘术,能起死回生?”
“当然不是。小神身为法神,怎能做那种大逆不道之事。”
她娓娓道来,“小神幼时看过一本医术,内里记载了一篇非常神奇的文章,说是人的心脏呈‘田’字分布了四个心室,各自被筋肉分开,称为生死劫。刺中此处者,看似假死,仍能医活。我前日与他打斗时,就是刺中了他的生死劫。魔气也因为他的短暂假死,尽泄出体外,如此不比什么静心修养来得快,效果也更好。”
武德星君小声问道,“可他身上血肉模糊也是真的……”
“小神下手当然有分寸,他看着被划了几十刀很严重,其实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叶昙轻松地回答,“连血也没多流,你看他整个人不是挺好的。”
鸿晖撸起袖子,亮出手上的伤疤,“确实只留下了一些疤痕,仙上说擦完药便能恢复如初了。”
他端正地朝着叶昙行了一个大礼,“小人罪孽深重,仍得法神殿下手下留情,实在感激不尽。”
“不必感激我,”叶昙甩甩衣袖说道,“你命不该绝,就好好活着。”
“是!”
他眼含泪水看向叶昙,在他徘徊于生死边缘时,他听见了叶昙那句话——不想死就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亲手复仇。
不管是谁害他变成这样的,他都要让这个人后悔终生。
叶昙满意地看到鸿晖眼里的恨意,开怀地说道,“陛下,如今鸿晖魔性已解,人也恢复理智,小神便开始着手调查陷害他入魔之人。武德星君若是有何线索,请随时来慎刑司告知小神。”
武德星君恭敬地回道,“是。”
“小神还有蝶翼族的结案书要写,请陛下准许小神告退。”
太微轻挥手,“去吧。”
“谢陛下。”
她昂首挺胸,在众人畏惧的眼神中阔步走出了九霄云殿。
曲灵立刻迎了上去,“神上,那个人真的没死吗?”
“当然了,大白天还能有鬼。”
“可是,我想不通。他就算没有一剑穿胸,光身上那么多伤口,也活不了吧。”
叶昙大声笑道,“别说是身上,就连脸上这巴掌大的地方,我出手划上几十刀,也照样是皮肉小伤。”
“神上千万别用在我脸上。”
“你和我无冤无仇,我划你脸做什么?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做事呢。”
“是是是,做事做事。”
她的声音被风送进了九霄云殿,惊得众仙闭上了嘴巴。
——幸亏还没说到要给太子准备侧妃人选之事。法神这么强横,太子百依百顺,谁还敢把自己女儿送去给她毁容。
*
下值之后,叶昙招呼着琉璃一起回洛湘府吃顿便饭。
她从九霄云殿回来,便让曲灵找来琉璃,边问边写完了这份结案书。
琉璃犹豫着说道,“可是,我没带拜礼呀。”
“吃顿饭你带什么拜礼,咱们洛湘府又不是这么讲规矩的地方。听我的,不用。”
“不好吧……”
“你去不了就算了。”
“我去我去,”她从随身小袋里拿出了一坛百花蜂蜜,“这个当做拜礼,姐姐不要嫌弃。”
叶昙啧啧说道,“你们真循规蹈矩。”
她顺手接过,收进了千机伞里,美其名曰回去再拿出来一起喝,实际上准备中饱私囊。
二人开开心心地走着,琉璃忽然面色不善地看向旁边一颗大树。
“谁躲在那里?”
风吹叶落,无人应答。
叶昙无聊地打个呵欠。一定是白衡,就他这么胆大包天,敢来蹲守她。
“算了,一个熟人,不必理会。”
琉璃却不依不饶地说着,“味道这么重,不知是哪个骚狐狸。”
骚、骚狐狸?
她赞叹地竖起了大拇指,“你鼻子真厉害,这么远都闻得到味儿。”
“姐姐未免小看我了,我天生对各种狐狸精敏感。”
白衡听不下去终于跑了出来,“你说谁是骚狐狸,谁骚了?”
琉璃飞着白眼回答,“谁出来谁就是呗,难不成狐狸精还会从天而降。”
不咸不淡的话噎得他无话可说。
叶昙扑哧一笑,感叹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衡冷哼一声回答,“你年纪小,我不和你计较。我有事,才来找法神殿下。”
“有事?就你一个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别打扰法神殿下回府用膳。”
琉璃亲密地挽上叶昙的手臂,“姐姐我们走,别被狐狸精扰了吃饭的兴致。”
“嗯嗯。”
她憋着笑,回头看见了白衡气得通红的脸,这两人不会因为这一点事就杠上了吧。
但是琉璃也只拦得了白衡这一回,他还知道要灵活转换阵地,于是就去落星潭前面的密林里蹲着,果然蹲到了只身前来的叶昙。
“法神殿下。”
叶昙无奈地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又来找我?”
“怎么能说没事,明明是有正事。”
“你说。”
白衡忽然面色严正地说道,“陛下暗示我爹选出几个貌美年幼性柔的族女。”
“陛下又要封妃了?”
“不,是给太子殿下。”
叶昙也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多谢你前来告知,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你可以不在乎,我狐族却不能做这谋害族人之事。”
她神神在在地答道,“听不懂,说清楚点。”
“今日在九霄云殿的事,可是传遍了整个天界。”
“哦?今日九霄云殿议了许多事,不知你说的是哪件?”
白衡着急地说道,“还能是哪一件,不就是那个入魔的鸿晖,身受几十刀却还是皮肉伤的事。”
“你来找我就为这个?”
“殿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故意这么说,?”
——这个人比她想象得更敏锐嘛。
“此事,我方从你口中得知。”虽然也在她意料之中。
“我看殿下这么平和,不像是刚得知的样子。”
他心里有太多事情,抓耳挠腮都想不明白,却不能、不敢、不知问谁。好不容易插科打诨和法神攀上点交情,逮着这个好机会当然想弄清楚。
“我知道太子殿下对法神情根深种,断不会接受其他女子。法神明知这一点却还是亲自动手警告,是不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你才会做出这一系列事情?”
之前的事情他猜得七七八八,但自从法神去了一趟栖梧宫回来病了三日那个时候起,他就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了,以至于到现在甚至摸不清叶昙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世子,你抓疼我了。”
叶昙冷冷清清地说着,眼神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白衡下意识一松手,发现他刚才激动地上前几步,不自觉抓住了叶昙的手臂。
他向后退了半步,“……对不住。”
“这人有好奇心、有求知欲是件好事,但是再好奇、再求知也要有个限度。”她凑近了小声说道,“别一不注意踩到了别人的底线,一命归阴了。”
叶昙是株昙花,身上自带有清淡的香味,如今这清浅的香气却让白衡感受到了一丝杀意。
他有些懵,她想……杀了他,就因为他刚才的话?!
她没管白衡的懵懂表情,而是走向了落星潭。
“我劝世子凡事适可而止的好,更不要和我有任何牵扯,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让人听不懂了。
白衡又追了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摸到叶昙的外裳,只听‘嘶啦’一声,纱衣立即破了一大片。
气氛有些尴尬。
“我、我不是故意的。”
叶昙抬头看了看月色,估摸着时间,便忽然大叫一声。
“啊——!”
这声尖叫迅速吸引来了跟着旭凤巡逻到附近的燎原君等人,以及耽搁了些许时间还没走到落星潭的润玉。
白衡急忙去捂着叶昙的嘴巴,“你叫什么呀?说了我不是故意要撕你衣服的。”
在左右闪躲的空档,她刚好看见飞奔而来的旭凤,和一队巡逻队。
“旭凤快来救我。”
旭凤的脚步更快了,他马上分开距离太近的这二人,“发生何事了?”
“没事没事,”白衡赶紧摆摆手试图解释,“真的没事。”
但是他手上的纱衣碎布,坚决地出卖了他。
旭凤看了看那碎布,以及和碎布同一颜色的叶昙外衫,当即怒不可遏。
“没事?那你手里的碎布从何而来?她撕下来硬塞到你手里?”
白衡立刻扔了纱衣碎布,想把整件事说明白。
叶昙却开口说道,“白衡说有事找我,要我先听听他说话。我听了几句不想听,他非但不让我走,还抓伤了我的手臂。这片纱衣就是刚才被他撕下来的。”
“什么?你说什么!?”
他目瞪口呆想上前质问一句,不防被刚好听见叶昙所言的润玉一掌击退。
“狐族就是你这般没皮没脸的?”
“太子殿下,火神殿下,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旭凤将叶昙拦在身后,严厉地质问,“那事情如何,你细细说来。”
“小人是想找法神殿下说些话,但法神殿下一直不曾正面回应,还转身就走,小人一时心急便想拦着问个清楚,纱衣也是小人不小心撕下来的。”
“我们都看清楚了,你为何要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说话?”
“她突然叫这么大声,我听了怕你们误会。”
叶昙又说话了,“呸,什么误会。那你敢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一次吗?”
他刚才说的话?说天帝让他们献出族女给太子,法神心胸狭窄擅毁人容?他哪样都不敢当着润玉和旭凤说出口。
“我、我……”
他的磕磕巴巴等同坐实了叶昙的话,旭凤立即让燎原君压他去了天牢,并通知天帝及狐王。
燎原君问是以何种罪名上报,旭凤冷冷地回答,“出言不逊,轻薄上神。”
“是。”
白衡这下急了,“火神殿下,你不要去找我爹呀,他真的会打死我的。千万不要啊!”
“带下去。”
他挥退燎原君等人,看向躲进润玉怀里的叶昙,“你没事吧?”
“没事,幸好你们来了。”
她也就这个时候才像个正常女孩子,会知道害怕、找人求救。
听学还没开始多久,天帝和狐王就匆匆赶来了。
天帝看见叶昙安然无恙算是放了心,狐王一开口就问白衡又闯了什么祸事。
旭凤简短地汇报了这件事,狐王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
他看着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的天帝,只得亲自拉下脸向叶昙赔罪。
“法神殿下,逆子无礼冲撞了殿下,请殿下宽恕。虽然逆子吊儿郎当了些,但小王能保证,他对法神殿下绝不是那种意思。”
叶昙看着狐王这么低三下四的说话,在润玉的点头下别扭地答应了。
“小神看在狐王的面子上,暂且将此事揭过不提。只是小惩大诫省不了,就让他在天牢里呆一晚上吧。”
和对上神大不敬的罪名比起来,住一晚上天牢简直就是法外开恩!他还能说什么。
“谢法神殿下。”
天帝插上一句说道,“法神武艺高强,怎会被世子有机可趁?”
“世子当时说是有秘!密!想告诉小神,手上却不怎么老实。”她撸起袖子亮出发红的手臂,“要不是看在他是青丘来的客!人!我早就把他就地……不是,抓起来了。”
——就地什么,就地还能什么,是不是想说就地诛杀?!
“法神今后还是克制些好。”
叶昙答道,“小神已是十分克制了,不然凭白衡所为他早就……”
“叶儿,”润玉对她摇摇头,“算了。”
“不提也罢。”
狐王面子上过不去,找了个理由遁走了,天帝闲聊了一阵之后也离开了。
他们一走,叶昙立刻趴在石桌上发着闷气。
润玉朝旭凤使了个眼色,旭凤困惑地指着自己,不明白怎么让他做这事。
“咳咳,没事的,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们继续听学?”
“听你个大头鬼。”
叶昙拍桌而起,“我不听了,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你去哪儿,这可是父帝的命令!”
“他说的我就必须听从吗?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找那个混蛋出气。”
旭凤准备去拦下她,润玉却说道,“你拦不住她,我去。今日不如就此作罢,父帝若是问起,你帮着解释一下。”
然后也跟着叶昙走了。
——他还能怎么办,就问他还能怎么着?
“你们等等我,我也跟你们去。”
可当他一路走到天牢时,却被侍卫挡在了大门外。
“火神殿下留步!神上有令,若是没有她的陪同,您不能随意入内。”
“我就是跟你们神上一起来的,只是脚步慢了些才没有一同出现,怎么我一个人就进不了了呢?”
“殿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请您不要让小人难做。”
旭凤一拍脑袋,“你进去通传一声总可以了吧,她会让我进去的。”
“好。”
旁边的侍卫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他出来说,“火神殿下,神上不让你进,说是你不关心她的死活,她不想看见你。”
旭凤:……???
“我不关心她,我不关心她我吃饱了没事做到这里来散步?你再去通传,我非要进去不可。”
侍卫又进去了,只是这次他迟迟没有再出来。
“火神殿下,我看是神上不让他出来回您的话。不如,您改日再来?”意思还是不让进。
他们两个想抱团,撇下他一个面对父帝的怒火,不可能!
“你给你们神上带句话,这件事我没完。”
“是。”
*
天牢里,叶昙坐在明镜厅里无聊地翻着卷宗。
“叶儿,你今日为何要针对白衡?我可不信,他敢对你不轨。”
“他当然不敢,也就只有你才敢。”
润玉摸摸鼻子答道,“我就当做赞美收下了。”
——论脸皮厚,她真的比不过润玉。
“但是他脑子聪明,聪明得超出我预期,他甚至都能猜出我们是不是在隐瞒些什么。再这样放纵下去,只怕还不等我们出手,你父帝就会先解决了他。我不过给他个小小的警告,又算得了什么。”
“有理。”
禹严很快从里面出来了,“参见太子殿下。神上,我已将白衡投入寒冰狱,吩咐明早让人放他出去。”
“寒冰狱?不错,挺适合他这个古道热肠的。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
这白衡胆子也太大了些,少主虽然过分好看,但是早已名花有主,他也敢贸贸然轻狂,敬佩他色胆包天。
“咱们也去看看?”
“好。”
进到这寒冰狱里,叶昙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白衡,她拍拍牢门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见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说什么呢。我可是实打实为你着想,才会让你进来坐坐。”
“你就不怕……太子知道实情?”
“你说润玉?”这时,叶昙将润玉拉到了身旁,“他可不就在这里吗?”
润玉主动向白衡点头示意,“世子应当还好吧。”
——天哪,原来太子和法神是一伙的!他们一起串通好了来算计他。
※※※※※※※※※※※※※※※※※※※※
每周一中午12点准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