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草丛里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叶昙的注意力。
她挥出一道灵力,杂草叶子的顶端被精准地削去了一大截。
来不及为自己忽然上涨的修为震惊,她对着草丛喝道,“谁在那里!?”
一条九环赤蛇从草丛之中游出来,化为人形焦急地对她说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阿大!”叶昙慌张地问道,“蛇山哪里去了?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蛇山。父亲回来了吗,他在哪里?”
他低着头,说话间哽咽着。
“少主,蛇山的护山结界已经全部消失了,我们居住的小屋也一道不见了。阿大在此守卫多时,也不见主公和少主回来,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护山结界……都没了吗?”
叶昙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揪着身旁的杂草紧紧攥在手里。
阿大应承道,“一切皆如少主所见,阿大没有说谎半句。发生这么大的事,主公为何未与少主一并回来?”
她的眼里滚落出大滴泪水,神情哀伤地看着阿大。
“父亲,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若在天界她还能心存一丝侥幸,但是现在蛇山发生的一切,也容不得她不相信了。
“都怪我,要是我和你们一起去法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我,是我害了父亲……”
阿大明白了她未尽之意,难过地跪坐在她身边。
润玉心疼地半跪在叶昙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也受了这么多罪,不必怪到自己身上。”
他看了旭凤一眼,旭凤尴尬地摸摸鼻子,犹豫着上前说道,“母神已入毗娑牢狱服刑,你就不要执着了。”
“执着……我执着?!”
“母神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饶恕她吧。”
叶昙狠狠地看向旭凤,“你要我不要执着?那我问你,要是我杀了你的母神,再和你说我那是不小心而为之,劝你不要执着,你就真的能放下了?!”
“这……你不会的。”
她挣扎着自草丛上站起,“我会不会,你很快就知道了。”
旭凤赶紧站在叶昙身前拦住她,“你不要这样。我知你心里难受,其实母神也不好过。我去毗娑牢狱见过她一次,她知道伯……你父亲为了你殒身之后便痛哭哀号不止。她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了,求你不要怨恨她。”
“……我也可以这么做,不如我现在就把这话说给你听。”
“你怎能伤害母神呢?”
心慌意乱之下,旭凤失口喊道,“亲手弑母,有违人伦天道啊!”
叶昙冷哼一声说道,“别说笑了,她不是我母亲。谁做她的女儿,谁才十辈子倒了血霉。你也别弄错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
她身体里从不曾流着荼姚的血,只有父亲无尽的失望和落寞。
眼看着事情走势越发不对劲,润玉立刻将他们二人分开。
“你们好好说话,都不要这么冲动。”
他对旭凤说道,“叶儿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提及母神让她伤心了。如今伯父已逝,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我们要商量的重点。”
“接下来?”叶昙自嘲道,“没有接下来了。”
父亲一去,依托父亲灵力建造成的蛇山便荡然无存了,她竟然连父亲存在过的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我连家都没有了……”
润玉心里也不好受,但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叶儿,你先冷静下来。蛇山虽然没了,但是洛湘府永远都是你的家。二位神上还有我,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叶昙双眼含泪看着润玉,她双手抓着润玉的手臂,“不一样,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还没化成人形起就呆在蛇山,对蛇山有着天然的亲近。以前她偶尔会去爹娘的封地玩一玩,但也很快就会回来。要不是为了拿到琉璃宝珠,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呆在陈国,还一呆就是五百年。
“这里是我诞生之地、成长之地。父亲养育我万年,却因为我无辜横死,蛇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能不愧疚?”
事已至此,旭凤也无力辩解。
他无奈地蹲下来扯着野草,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这蛇山在哪里不好,怎么偏偏就在翼缈洲下面?这下保不定父帝又会多想了。
“叶儿,你不要怕,”润玉将叶昙拉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岳父大人慷慨大义,他定然不愿意你为他如此伤心痛哭,你还记得他最后说了什么话吗?”
叶昙眼睛微微睁大。
润玉那时正在苍云秘境,根本不知道廉晁对叶昙说了什么。但是他不用想也猜得到,那些话一定是让她放开心境、不要这么痛苦。
本来他以为会听到岳父兼伯父的临终遗言,但是叶昙什么也没说,她紧紧咬住了嘴唇,抽噎着环抱着润玉闷声哭泣。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他死!”
“他没有死,他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叶昙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什么?”
润玉低头看进她的眼底。
“他会一直活在你的心里、你的记忆里,再不会受伤、不会老去,他永远都是最爱你的人,再没有任何人会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了。”
她的泪水奔腾而出。
润玉继续说道,“我虽然和他只见过几次面,但是我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极有耐心,呵护你更比同亲女。”
叶昙身子一僵。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希望你这样黯然伤神。他这么爱你,你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一旁的旭凤看着他们抱在一起,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多余,便招呼着说他先去别的地方转转,随即拉着干看着他们的阿大离开了这里。
“你知道了,是不是?”
“什么?”润玉不明就里问道,“知道了什么?”
叶昙轻轻推开他,擦去眼里的泪水说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养女。”
“岳父大人是这么说过。”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一个花灵?”
她牢牢地注视着润玉,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个神情。
只见润玉微微笑道,“我看你这么认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常,平常得就像是问他今天天气好不好,可就是这样的回应,让叶昙本能地觉得不对。
父亲和她说过,她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因为花灵虽然很久没有现世,但是只要有人提起,别人脸上还是会免不了轻贱之意,他不希望让叶昙也被人这么看待。
难道因为父亲预先和他说过这件事,他才能这么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
……不可能吧。
润玉博览群书,不会不知道花灵这种生物,早些年卑贱得甚至能当做货物在六界流通。若是知道和他无关的人是花灵,他尚能淡然地一笑置之。但是现在这个花灵成了他的结发妻子,他竟还能丝毫不受影响?
再说,父亲就算和他提起过,他至少也需要一点时间转换好自己的心态,才能不被书上写的那些下贱之言影响,而不是区区几天就能想通。
除非、除非是比这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甚至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润玉看着她紧张的神情,从容说道,“岳父大人也说起过,但是润玉不在乎。”
“不是吧,”叶昙幽幽地看着润玉,“难道不是比这更早的时间,你就已经知道了吗?”
他一愣,然后无奈一笑。
“娘子果真洞若观火,其实为夫确实更早些时间就知道了。”
叶昙抓住他的衣襟,扯近来问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因为娘子不想为夫知道,那为夫便不知道。”
她的手一松,被润玉按在怀里。
“娘子在魔界被陶宁附身之际,陶宁为了离间我们的感情,自顾自把娘子的出身告诉我了。”
“魔界……”叶昙喃喃念道,“在魔界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
她震惊地看着润玉,“你知道了,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觉得我刻意接近你,是居心叵测吗?”
“我不信陶宁的话。”
叶昙看着润玉风波不惊的脸说道,“我不知道陶宁会与你说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一挑眉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她主要是在搬弄是非,没有在花灵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你……你真不在意?!”
他将呆愣的叶昙抱进怀里,轻蹭着她的头顶说道,“为夫不管娘子是花灵还是花仙、是仙侍还是公主,也不管娘子是谁的女儿,为夫从头到尾只喜欢娘子这个人。陶宁说娘子接近为夫是心怀不轨,但是为夫在天界多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谁人真心谁人假意,为夫一看便知。娘子看向为夫亮晶晶的眼神,不是因为有了活命的希望,而是出自真心的喜爱。”
润玉捧起叶昙泪湿的脸庞微笑道,“娘子,岳父大人把你郑重托付给为夫,为夫绝不会让他失望,这一辈子都会不离不弃。”
叶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润玉,我好怕、我真的好怕!父亲没有了,蛇山也没有了,我的家不见了……”
她的话让成功地让润玉红了眼眶。
“蛇山虽然没有了,但是洛湘府还在,璇玑宫也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你受苦受罪的时候,二位神上心急如焚,丝毫不比岳父大人的担忧要少。我们此番匆忙离开,他们焦急万分。待回去之后,我们再向他们好好告罪吧。”
叶昙艰难地点了点头。
“至于那些不相关的人,”润玉顿了顿,“也就不必理会了。”
他带着叶昙准备去和旭凤说一声,然后旭凤尴尬地指着阿大问道,“那他……要怎么安置?”
阿大立刻焦急地看向叶昙,“少主,你别不要我。”
叶昙回以一个惨淡的微笑。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蛇山已毁,这里再无你我容身之处。你和我去天界吧,再不济也有个安身之所。”
“是。”
这时旭凤不同意了。
“你怎么总是把人往天界带?上次带了五只犬妖和那个云……元香,现在又带着阿大,你是把天界当成后花园了?”
叶昙冷冷地说道,“管你什么事,又不住你家。我就是要带他上天界,有本事你就去告发我,赶紧去!”
“你……!我是战神,难道还不能多问几句?”
“好好好,你是战神,”叶昙嗤笑道,“你厉害你能问,行了吧。”
她对阿大说道,“别理他,他脑子有问题。我们走!”
润玉拦下准备和叶昙讲道理的旭凤。
“旭凤,她现在心情不好,你不要计较这么多。看在母!神!的面子上,你多加体谅才好。”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让旭凤熄了火。
“好,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了,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
南天门。
看到守在南天门的守卫越来越多,叶昙为了不引人注意,便让阿大躲进了她的袖子里。
“大哥,你看这些人是不是来抓我们去见父帝的?”
润玉一声叹息。
“你若不跟着来的话,尚能为我们求求情。现在倒好,这么大阵势,你就看谁还敢顶着父帝的怒火来说我们好话?”
“也不知父帝今日为何下令戒严,明明一切如常。”
为什么?
戒严就是不想有人下界,那这个时候还违反天帝的命令,就明摆着和天帝对着干。
叶昙隐约觉得,天帝和父亲之间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他们两人,一个躲在蛇山不问世事远避俗世,一个以为另一个死了半句话都不愿多提。明明是嫡亲的两兄弟,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
但是不用急,她确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主动告诉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眼前这一关,她得保证自己不被殃及才好。
等他们走近了之后,御殿将军向他们拱手行礼道,“参见夜神殿下、火神殿下、琼华公主,卑职奉天帝陛下之命,请三位到九霄云殿面见陛下。”
——呵,简直就是鸿门宴。
旭凤和润玉对视一眼,然后对御殿将军说道,“请将军听我一言。我们才刚回天界,待我们各自回去换一身……”
“嗬……嗬……”
叶昙用力呼吸着空气,两只手抓着身前的润玉和旭凤的手臂,神情痛苦地说道,“润……我喘不上、气了!”
润玉紧张地扶着她问道,“叶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旭凤为难地看着她苍白的手背,抓也不是,推也不是。
幸好叶昙趁快缩回了手,捂着胸口说道,“这里好痛……”
润玉大惊失色道,“一定是内伤还没痊愈,你就贸然动用灵力,才会这个样子!”
“这这这……”
御殿将军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您怎么了?!”
润玉心急地说道。“御殿将军,琼华突发伤势,不宜面见父帝。还请将军准许我送她回洛湘府医治伤势,待她情况稳定后,润玉再向父帝请罪!”
这琼华公主毕竟是水神和风神之女,要是因为他堵在南天门耽误了时间医治伤势,到时候这些神上追究起责任来,他哪里能说得清,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她进去,反正陛下也不会把这几位怎么样的。
“……夜神殿下请吧。”
“多谢!”
于是将士们纷纷让出一条路,让润玉抱着叶昙进去了。
“诶,他们走了那我怎么办?”
旭凤和御殿将军大眼瞪小眼。
“火神殿下,您没事的话,就先和卑职面见陛下吧,顺便也能向陛下证明卑职的清白。”
“呵呵,走吧。”
……
洛湘府。
在府门外一直东张西望的临秀焦急地问道,“师兄,怎么小昙和润玉还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好担心。陛下也是,怎的忽然戒严不准外出了?”
洛霖无奈说道,“有润玉在,小昙不会有事的。至于为何戒严,你应当知道的。”
临秀一愣,转身试探性地询问,“难道是因为大皇子?”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可是大皇子都已经死了,他为何还要如此?”
洛霖纠正道,“正是因为他刚死,所以陛下不得不未雨绸缪。”
她没好气地回答,“他都当了天帝,还要绸缪什么?天后被废,大皇子舍身,最开心的只怕是他吧。”
“真要说的话,也就喜忧参半。”
“我不想说他了,他就没有做过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我只想知道小昙什么时候回来?”
洛霖刚要说话,便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神上不好了,你们快出来看叶儿……”
临秀一个激灵跑过去一看,“小昙、小昙,”她问润玉道,“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1”
“叶儿重创未愈,引发了内伤。药仙还在府里吗?”
“在在在,他还没有走,我这就去叫他来。”
她急急走了进去。
洛霖刚想检查一下叶昙的伤势,“她……”却听润玉低声说道,“有人跟着。”
他神色不变继续说道,“……的伤势怎么恶化成了这个样子?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送她回房休息?!”
“是!”
随即府门重重地关上了。
叶昙睁开眼睛让润玉放她下来,然后讨好似的对洛霖说道,“爹……”
洛霖问道,“你刚才是装的,不是真发病了?”
叶昙勉强一笑,“要是我不装病,说不定就从九霄云殿直接去毗娑牢狱了。”
“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了你茶不思饭不安,差点都晕了过去。你还装病吓唬她?”
“我也是没办法。不然御殿将军就会在南天门,直接押我们去九霄云殿了,爹娘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一面。”
洛霖缓了缓气问润玉,“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今日南天门戒严,怕是父帝以为风雨欲来,有备才能无患。”
“不管他,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叶昙神色萎靡地应了一声。
洛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小昙,你近来就不要出去了,等外面的闲言碎语消散了再说。”
这次她没有回话。
洛霖又说道,“有些事我回头再告诉你。”
“好。”
她这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到底是学了谁,他不是这个性子,难道是学了临秀?
洛霖正想着她,临秀就在转角那里喊道,“润玉,你快让小昙回房,药仙在等着呢。”
叶昙边说边走,“娘,我来了。”
她忽视临秀惊讶的眼神,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往回走。
“我没事。刚才是我装的,娘不要担心我。”
“哎呀,娘会被你吓死。”
她们走远之后,洛霖才对润玉说道,“你还要去九霄云殿吧。”
“是,我并未受伤,不能因故缺席。”
“你……做好思想准备,你父帝这次是来真的。”
润玉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能早点带着叶儿离开天界,过上平静的生活。去哪里都好,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了。”
“只怕事与愿违。”
洛霖叹出一口气。
“若是有朝一日,你在你父帝和小昙之间只能选一个活,另一个必死无疑,你还能这么坚定自己的信念吗?”
“神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怜悯地看着润玉,“我要你做好准备呀。”
“哦,是吗?”
也不用说这话来吓他吧。
“那我先去面见父帝了。”
洛霖点点头,“你去吧。”
看着润玉离开的背影,洛霖终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天意弄人。
如果廉晁没死、没有出现的话,事情也许还有一丝转机。可如今这点微薄的希望,已被荼姚毫不留情亲手打碎了。
润玉和小昙知道了当年的事,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
药仙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给叶昙诊脉。
他捏着胡子,望闻问切全都试了个遍,最终确定叶昙受琉璃净火之伤已然痊愈。虽然依旧没有金丹,但是修为上涨了不少。
“公主没事了。不过到底是伤了灵台,老臣再配些凝神归元丹给公主服用,相信会有些裨益。”
“好,”临秀摸着叶昙的脸颊说道,“可怜的孩子,你看你瘦得脸上捏不起肉了,一定要补回来才行。”
叶昙虚弱地回应道,“娘,我没事的。”
临秀看着岿然不动的药仙,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诊脉无误的话,你请去配药吧。”
药仙点点头,“是要去配药的。”
然而他还是没起身。
临秀唯恐他会趁着自己不在对叶昙胡说八道,奉行‘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她干脆在叶昙床边坐下,和药仙互相瞪着眼。
感觉他们二人莫名僵持起来了,叶昙赶紧解围道,“娘,我有些头晕,想休息一会儿。”
“好,娘不吵你。”
她温柔地回答叶昙,然后朝药仙偏偏头,“药仙也不要打扰叶昙修养了,随我一起出去吧。”
见临秀今日丝毫不肯退却,药仙安慰自己不要急于一时,风神不可能随时随地守在叶昙身边,他总会找到机会的。
思及此处,他暂时笑了笑答道,“依神上所言。老臣这就去配齐药方,给公主服用。”
“那我们就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叶昙的房间,临秀关好房门顺手一道结界打在门上,隔绝了他们的声音。
“你听着,我不管你们如何准备为大皇子报仇,你们最好都不要把小昙牵扯进来。不然就算你们是他的旧部,我天罡府也不会客气的。”
药仙摸着胡子笑道,“神上多虑,小人先行告退。”
哎呀,这风神临秀跟在水神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连水神的一成心术都没学会,说话还是像从前那样直来直往,一点都不懂得转弯。她这几万年不管天界政务,现在想以天罡府之名逼他们放弃为主公复仇,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又回头看了看叶昙的房间。即使叶昙并非主公的亲女,就冲着主公愿意为她舍弃元神这一点,相信她也绝对不会置身事外的。等他们找到机会说出真相,只怕她第一个舍弃的就是这洛湘府。
……
晚上。
在挨了天帝半天训斥之后,润玉终于筋疲力尽地回来了。
看着在大厅等候他归来的洛霖和临秀,他打起几分精神说道,“让二位久等了。”
“无妨,”洛霖招呼他坐下,“想来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你才回来得这么晚吧。”
润玉轻叹一声。
“父帝说的对,是我们太冲动了。不顾他的法旨强行离开天界,拂了他的脸面,险些酿成大祸。”
临秀在一旁默不作声。
洛霖说道,“天色已晚,你吃了晚饭便回去休息吧。”
“叶儿如何了?”
“她没事。只是有些困,让我们给她留些饭菜晚些吃。”
润玉摇摇头说,“我先去看看她的情况,若是她醒来饿了,我们再一起吃。”
“好,你去吧。”
他走了之后,临秀担忧地问洛霖道,“师兄,你看天帝会不会揭过此事?”
“难说。大皇子虽然死了,但是他的旧部药仙酒仙这些人还在。以前他们不作为的时候,天帝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现在天帝也拿不准他们的想法。我看润玉有句话说对了,他今日戒严就是怕药仙这些人无事偏要生事,以备不时之需。”
“我怕药仙他们没打算放过小昙,想让她也涉与其中。”
洛霖安慰道,“不怕,只要我们不放任何人接近她,他们就不会得逞。”
“但愿如此。”
润玉走进叶昙的小院,发现她房里没有烛火没有动静,以为她还在睡梦中,便准备返回大厅。但是逆鳞处传来一股奇异的感觉,让他停住了离去的步伐。
上次这样子,是他胸口的衣裳被叶昙的泪水浸湿的时候,他通过那一瓣真身感受到了叶昙的真实感受。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那是不是也意味着……
“叶儿!”
润玉慌张地推门而入,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喊着叶昙的名字。
“你在哪里,我回来了。”
黑暗中无人应声,倒是一阵轻微的震动引起了润玉的注意。
他小心地靠近,发现那是叶昙的床榻。
“叶儿,你在的话就应一声。你没吃晚饭我们都很着急,不管你饿不饿,你先出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还是没有应答。
润玉轻轻坐在床边,慢慢摸到了柔软的被子,也亲自感受到了躲在被子底下之人,怎么也止不住的颤抖。
“叶儿,你别……怕,有我在没事了。”
他掀起被子的一角,借着门外隐约的月色,看到了咬着枕头独自啜泣的叶昙。
润玉心里难受,饶是他也实在不知道,此时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到她。
“不要哭,为夫来了。”
他就着床倒卧在叶昙身边依偎着她,抱着她的身子轻拍她的背脊。
“不管发生什么,为夫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叶昙抽泣着回答道,“我做了个梦。我梦见父亲正在和我说话,但是转眼间就在我面前化为一阵轻烟,再也找不到了。”
润玉避口不谈此事,转而问道。
“阿大去哪里了?”
“我要他找间房自己住下。”
“随他吧。”
润玉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极尽温柔地说道,“娘子,若是岳父大人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伤心,想来他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我……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娘子难受。娘子听为夫说,任何人都有难受的时候,你要尝试着接受,不要藏着噎着,把它发泄出来,想哭就哭、想喊便喊,它就会一点一点淡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大来救我?”
叶昙急切地看向润玉,抽噎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独自修行了一千年实在太寂寞了,我多么想有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一直陪我。所以我抓住那个机会,修成人形叫他父亲,我想用这种方式让他不会赶我走。然后我的目的得逞了,他不但没有赶我走,还对我非常好,从来不舍得多说我一句。他那么好的人,应该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孤零零地躲在蛇山无人问津。
“我曾经想让他开心一点,问我能为他做什么,但是他总是说他现在就很好,不需要我为他做更多。其实我看得出他藏有心事,有一次他喝醉了,我看到他对着空气说是他无能,要是他能早一些找到世上最绚烂之物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以为是那是父亲想送给从未谋面的母亲,因为他们发生了些矛盾,父亲才会独自居住在蛇山。于是我借着去爹娘封地的机会,到处为他寻找那个东西。”
原来这就是琉璃宝珠的来历。
看来母神和岳父之间真的有过什么,只是后来岳父出了事,母神便嫁给了父帝,岳父从此远避蛇山。直到出了叶儿这件事,岳父救女心切现身天界,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以命相救。
只是长辈之间的往事,他们这些晚辈也不便多加议论。
润玉定定心便说道,“岳父此生最大的心愿,娘子不是已经替他完成了吗?”
叶昙抬起头,错愕地看向他。
“在娘子重伤的这段时间,岳父已去见过了母神。为夫猜,岳父一定已经将琉璃宝珠送给了母神。岳父的心愿已了,才能那般……从容。”
“她不配,不配!”
“在娘子看来母神不配得到,但是在岳父眼里却是值得的。你可知为何岳父为何会说,他找不到琉璃宝珠所以很无能?因为岳父本体为腾蛇,生来不辨颜色。他做不到的事,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为他做到了。当他送出琉璃宝珠那一刻,你想象得到他心里有多开心吗?”
叶昙含泪点了点头。
“岳父最想做的两件事,一是送出琉璃宝珠,二是挽救娘子一命,而今他皆已做到,再无遗憾。娘子可明了岳父的心意?”
“呜呜……”
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把所有的悲伤,借着眼泪全部发泄出来。
在大厅里等了许久的临秀终于坐不住了。
润玉说是去看小昙有没有醒来、想不想吃晚饭,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别说他们两个人,现在一个人也不见出来。
“我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别又出了什么事才好。”
她走入叶昙的小院,看到房门都没有关上,心里突然一跳,便轻手轻脚地上前观察。
还没等她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叶昙止不住的哭声就传到了她的耳里。
临秀抿着嘴唇,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到叶昙趴在一个人怀里闷头哭泣。那人轻拍她的背劝她不要伤心,还时不时亲吻着叶昙的侧脸。
她摇着头远离了房门,看着远在天边的月亮,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此事能这样收尾就再好不过了,不然后面会闹成什么样子,她都不愿多想。
……
第二天一大早,燎原君就带着一批人拜访洛湘府。
洛霖谨慎地问道,“不知燎原君今日至此,所为何事呀?”
燎原君恭敬地回答道,“卑职奉火神殿下之命,将这几人完璧归赵。”
他向后看去,只见五个大汉恬着脸对着他露出标准的傻兮兮笑容。
洛霖:???
“我并不认识他们。”
“他们是公主带上天界的,前些日子在校场受训。训练完毕之后,火神殿下便命卑职将他们送还给公主。”
“原来是小女的……”
他犹豫着不知怎么称呼这些人,于是戌一上前说道,“参见神上,我等是公主的仆从,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这样啊,”洛霖派了一个人去通知叶昙,对燎原君说道,“有劳了。”
“卑职告退。”
自他走后,这五兄弟乖乖站在原地接受洛霖的审视。
“不管你们出身如何,你们进了洛湘府,就是洛湘府的人。别人有的,你们自然也不会少。小昙待人宽厚,若是你们服侍好了,她必不会亏待你们。”
“是!”
——这水神还真如传言所说稳重厚道。
“……但是,如果你们背弃了洛湘府和小昙,不管你们躲到哪里,只要有一滴水,本神定让你们万劫不复!”
“遵命。”
——谁乱传的谣言,水神哪里脾气好了?!
叶昙跟在仙侍身后来到大厅,戌五闻道她的气味,立刻忍不住扭头看向她,兴奋地大呼小叫。
“公主来了!”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
她轻呼出一口气说道,“你们健壮了不少,看来过得还算不错。”
他们是过得还不错,但是公主看起来貌似不太好。
也是,谁在琉璃净火那里占得了便宜?公主能活着已是万幸,虽然她看上去气色不太好,眼睛还有点肿,但是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们五兄弟在校场听说了公主的消息,心里万分焦急,但是那燎原君不管我们说什么,也不准我们去看望公主,我们都恨死他了。幸好公主没事,不然我们可是要同他拼命的!”
叶昙一笑,“尽会说好话。”
她看向洛霖,“爹,我先带他们下去了。”
“去吧。”
戌一在路上悄悄说道,“公主,水神神上对公主真好,说话轻言细语的,真真是一个慈父呀。”
叶昙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这话还是留着和我爹说吧,不然和我娘说也可以。”
呃,还是不要了,哪一个他不敢……
几人走进到她的小院里,而阿大早已等候多时。
“少主。”
“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阿大猛然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腼腆地说道,“原来你们是犬妖。”
五兄弟:!!!
还有人比他们的鼻子更灵敏的吗?
戌二迟疑地问道,“我们是犬妖,不知您是……”
“我是一条蛇名为阿大,认识少主一万多年了。”
哦,原来是老大哥呀。
“阿大大哥,幸会幸会,我们才认识公主几个月。”
“那大家……好好相处吧?”
“必须的。”
叶昙托着腮看他们互相套近乎。
她的人很少,除了元香、杜佳还有一个穗禾之外,几乎都在这里。
上次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还提前安排了身后事。现在虽然没死成,但是天后已经倒台,那些信便自动作废。
鸟族没了天后和穗禾,就是旭凤一个人死撑着。他对于这种舞权弄谋之事不甚上心,代族长隐雀也不会把鸟族大权拱手让人,鸟族四分五裂是迟早的事,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之前她和爹爹谋划的事几乎完成大半,剩下的那些就算没有她也无碍。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留在天界还能做什么?
“……公主,公主?”
叶昙抬眼一看,戌一仔细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什么?”
“我们想说公主好不容易……”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大的喷嚏打断了。
“老五!”戌一气愤地揪着他的耳朵骂道,“我在说重要的事情,你干嘛打断我?”
戌五委屈地说道,“大哥,我也不想啊,但是要打喷嚏我怎么忍得住呀?二哥,你快救救我。”
“大哥,先别骂老五了,”戌二出来缓和气氛,“老五也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啊老五?”
“就是就是!这么多人的气味呛着我,我哪里忍得住?”
叶昙轻笑一声。
这里就她们七个,也能算得上是‘这么多人’?除开自己和他的四个哥哥,也就阿大是他没见过的。但阿大素来爱干净,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气味,更别说呛着他。别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专把原因往外推了。
她意兴阑珊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戌五被哥哥们推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就是说……洛湘府附近有很多人聚集。”
“聚集?这里可是洛湘府,住着天界重臣和皇子、公主,我们随时有可能出去,谁会没事守在这里。万一冲撞了我们,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我看是你的鼻子不好,非说是这里有人……”
她的话一下子停住了,神情立刻僵住,“……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