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阑脑海里晃过一抹红衣,眼神不住散了,然后点点头。

他的微表情被闻姚收入眼底,后者轻吐字:辛国人?

钟阑刚想说不是,然而想到徐公子还在闻姚手下讨生活。

他如今面对闻姚尚有一战之力,徐公子却没有。

在确定闻姚到底能不能拉拢前,不能让他知道徐公子,最好放个烟雾|弹。

钟阑挑眉:是辛国人。这又如何?

一声轻笑,像是带着无比愤怒与无奈。

劲风劈开空气,划开锋利的声音!

钟阑下意识侧身闪躲,以退为进,眼神坚定地向眼前之人而去。闻姚的身法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了,轻点两步后退。

侧掌成刀,直向闻姚脖颈而去!闻姚挥臂格挡,巨力震得两人肩膀麻痹。

钟阑没有犹豫,连招接上,左手从另一方向侧掌劈去

硬生生地停住了。

你不躲?

闻姚明明可以格挡的,但他没做任何动作。如果钟阑这一掌用尽全力,他这条命已经没了。

他黑黢黢的眸子平静地盯着钟阑,冷得比秋风还彻底,让钟阑心里的火气全然退下。钟阑忽然想到,他的眼神像什么像那个冬天,公子姚刚死时他去落辰斋时见到他的眼神。

明明如死水,却能知下面是自我毁灭的狠辣。这种狠辣是对自己的,一种将生命、将得失全都不顾,只为眼前这一条路拼搏尝试的狠辣。

陛下,你不该心软的。

钟阑回神,忽然自己的手臂被一句巨力钳制住,反剪于身后。正面被压在墙上,尾椎骨抵上一只不怀好意的膝盖,在身后细细摩挲着。

他转头骂了句脏话:你他么钓鱼呢?

闻姚看着不住挣扎、手指甚至因为从未有过的拘束而颤抖的美人,看着他紧张的侧颈上的冷汗,看着他眼神中的惊慌,异常满意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吃饱了似的。

多谢款待。

钟阑后颈一僵,心里已经将闻姚的祖宗十八代骂尽了。

原著说的疯癫暴君,诚不欺我。

陛下,你瞧。实打实地对打,我还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仍能占到上风。闻姚凑近了,把钟阑逼得脸贴在墙上,你又伤了我的心一次,我便得从陛下这儿取一次款待来。当然,陛下为我心软,我也得等价回报。

他将脸埋在钟阑颈侧。

钟阑浑身冰冷僵硬,然后听到自己的青丝间有一人在深深吸气,满足地叹声。

随即,闻姚十分心软地放开了钟阑。

钟阑挣脱的第一时间就跳得离他几丈远,骂骂咧咧头也不转地离开了。

闻姚留在原地,脸上笑容尽失,紧紧盯着背影消失的方向。

冷静下来后,钟阑有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那种亲昵的语气、肢体接触、莫名其妙的嘴角吻

他不会真的是在示爱吧?钟阑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既然示爱,他为何又透着一种恨与不甘呢?

哪有人是这么示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上辈子绿了他似的。

他晃晃自己的头,打算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

他越想越心烦,也越心急,立刻抽了信纸出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满篇都是盘点闻姚的危险行为,以及鼓吹对方与自己私奔回辛国。

他找了信使:将这封信交于京城徐氏公子。

信使提问:请问陛下,您想交予的是大公子,二公子还是三公子?

钟阑一愣。

信使紧接着说:不知道排次也不要紧。他的名或字呢?

钟阑恍然,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对徐公子如此不了解,竟连最基础的信息都支支吾吾。

就是曾师从太子太傅、与皇长子同窗的那位,钟阑只能说,你问问徐氏,说是正在为皇长子效力的那位。

信使应了,立刻起身。

钟阑本来不想再去下午的会议,心不在焉。

路上遇到了梁国君,对方捂嘴笑:辛国君,您神色不宁的,遇见什么事了。

没什么。

是么?梁国君歪头,光看脸色,朕还以为辛国君被轻薄了。

钟阑:

倒也没说错。

走到殿堂门口时,却见到了不小的阵势。

四位身着灰色长袍、戴面具的男人候在门外,身旁站着后唐国君。

梁国君恍然大悟,转头说:这几个就是朕先前同你说的预言者了。他们最初出现在后唐境内,后唐国君也就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功绩。

所有人就位。闻姚姗姗来迟,却正好卡在规定时间点上。他的眼睛从进来开始就钉在钟阑身上,这让后者很不自在,别开了头。

寒暄刚过,后唐国君立刻起身作揖:这次后唐请来了预言者,也想请他们助联盟一臂之力。

他挥挥手,门外的侍卫就通传,让人进来。

灰袍拖地,脚步无比轻。不知为何,他们进来的瞬间,殿内凉了几分,所有人屏住呼吸,似乎怕打扰到不该打扰的东西。

钟阑毫无兴趣地扫了一眼,忽然,他的余光瞥到闻姚,定住了。

闻姚为什么这副表情?

他以前见过灰袍人?

此时,其中一位灰袍人行礼,声音尖而细:参见南穹君。

后唐国君一愣,连忙:这,这还没登基呢?别乱说。

闻姚甘愿继续当太子自然有他的理由。他们乱说也是僭越。

灰袍人桀桀笑了,耸肩:早晚的事儿,不是吗?

闻姚不屑一笑,语气却很凝重:刚才的这句话却似乎过于显而易见了,这样的预言可不作数。

南穹君息怒。我等自然有更多的消息。

灰袍人连续列举了好几件今年的大事,两旁的众多国君都有作证,他们第一次听到灰袍人预言的时间要早于事件发生。

钟阑一边听,眉头逐渐皱紧。

他们说的事情全是原著小说上有的。

原著笔墨有限,自然不可能把整片大陆的所有事情写全。而原著提到的重大天灾,这些灰袍人都说了,而没提到的,他们一件也没说。

这些人,全是穿书的。

他们想干什么?

此时灰袍人的列举到了尾声,他声音一提:我等知道,非亲眼、亲耳所闻,不足以说服南穹君。因此,我将给出明日的预言。

钟阑锁紧眉头。原著中,他此时已经被恒泽公篡位了,自然也是恒泽公来参与会盟。

会盟的第二天,发生了什么?

他在脑海中搜索。

灰袍人语气微妙地说出自己的预言:南穹君,明日您将会与一位美人共度良宵。

第22章 月池

钟阑想起来了。

明晚,女主会因被人下了药求助于闻姚,两人度过香艳的一晚,从此纠纠缠缠。

虽然这个世界与原著有些许不同,但剧情线有修正能力。比如,南穹皇后比原著多派了一次杀手,宗室子也就做出了原著没有的调换举动当了替死鬼,闻姚依然能平平安安回国。

闻姚可能会做原著没写的事情,但原著中花了大量笔墨写的事情,他绝不会漏掉。

那么问题来了,女主人呢?

女主的身份是梁国君带来的养女,可这次梁国君根本没带女眷来!剧情线从哪儿给闻姚变出一个女主来?

闻姚的瞳孔微缩,像是听见了令人激动的事情,挑眉大笑:你们这预言有趣。好,今晚孤让所有士兵把手这岛上一切院落,自己殿外排一队侍卫,看哪个美人会进房来。如果预言有误,孤要你们的脑袋!

灰袍人镇定自若:这是自然,南穹君且等今晚。

会议很快散去。钟阑回去时愈发心神不宁。

李运柏瞥着他,小声:陛下,您怎么了?

这些日子相处。朕其实已经认定了闻姚这个人不可能被驯化。他有时善意,有时恨意滔天,疯得没边,太令人不安了。钟阑拨弄着杂乱无章的棋盘,心神不宁,如今只不过还有些侥幸心理,觉得他心里其实还有你。

李运柏抽抽鼻子。他其实早就不记得自己去落辰斋的事情了。不过陛下说闻姚一直暗恋自己,并且注定会成为天下霸主,财迷的他二话不说答应配合钟阑。

钟阑好看的眉头扭成一簇,黑玉般的眸子黯淡无光:预言者说今晚他会与美人共度良宵。按照这样的趋势,他必定会爱上旁人。

如果剧情线做出修正,凭空弄出一个女主,那今夜过后闻姚必定会走上与原著一样的道路,自然不会再对李运柏动心。

李运柏大惊:那我,那我不是

我们要抓紧了,今夜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钟阑拍拍李运柏的肩膀,正色,你今夜没有截胡女主,朕就得收拾包袱跑路了。

李运柏压力山大,但还是打起精神,重重点头。

良久,他悄咪咪地说:陛下,跑路时带我一个?

钟阑:

他现在就开始收拾包袱!

屋内点着袅袅檀香,浓得可染衣襟。昏暗庄重的屋内,暗卫将书信送至桌台上。

殿下,这封信是辛国君送到徐公子手上的。

闻姚翻页的手悬停,抬头:下去吧。

是。

屋内空无一人,闻姚异常快速地展信,眼神快速在上面扫过,表情未变。然而,他放下信后却从一旁拿起烟枪,重重吸了一口。

徐徐吐出时,云雾般的烟草气缭绕在落寞神色间,似乎将无边落寞与难堪掩盖在疯狂中。

你如今有了李运柏这么一个乖巧又听话的替身,这边却还心心念念徐公子?他冷笑,你可真的渣得比我想的还要恶劣啊。

他将信随手扔到旁边的炭盆里,宣纸在两息间变得一团焦黑,和他的心软、留恋一起化作灰烬。

对付渣男,不能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只有占有、控制、将人圈得无法反抗,每一丝呼吸与心跳都只能由自己施舍,那时他才能真正得到钟阑。

天黑不久,士兵把控住岛上的所有院子。

国君们有些不自在,好在士兵都有礼貌,他们也不敢招惹如此国力的南穹,因此相安无事天完全黑的时候,他们完全将不适抛除,竟开始八卦期待起来。

到底哪儿来的美人,可以在这样的场合下与闻姚发生香艳的关系呢?

钟阑院门紧闭,士兵在门外值守,时隔几分钟敲门清点。院子的四角都有士兵把守。

忽然,一阵碎步声在墙角溜过。士兵警觉转头。

一只野猫跳过。

士兵松了口气,转回头。

远处的死角里,钟阑单手抱着李运柏,警觉探查。

李运吓得瑟缩,紧紧搂着钟阑:陛下,这,这,我真的不会被他丢出来吗?

怕什么?钟阑瞧了眼他头上的簪子,你如今穿成你们初见的模样,娇羞在他殿内等着。他会拒绝吗?

他们到闻姚住的殿时,闻姚还在书房处理政务。李运柏娇羞地藏在卧室里,钟阑对他万叮咛千嘱咐。

千万别被外面的莺莺燕燕抢了男人!你再怎么样也不会叫个姑娘给丢出去的吧?

李运柏郑重点头。钟阑这才安心地回去。

闻姚处理政务到子时,抬头,明月如水,在秋朗气清的时节撒在半岛黄叶间。

他走出书房,目光落到燃着蜡烛的卧室,眼睛半眯,转头对问候在门外的侍卫:有异样吗?

禀殿下,一切正常。

闻姚轻笑了声,不屑地摇摇头。

这预言太可笑了。这岛上都是为了会盟而来的各国国君,想要找出一个姿色尚可的姑娘来都难;更不用提,他是个思维正常的正常人,若他打定了主意,还有谁能压着他的头与美人同宿?

忽然,一侍卫慌张跑来:殿下,不好了,有异样!

怎么?

辛国君突发旧疾,声势浩大,惊到把守的属下。侍卫禀报,院中人并无反应,但值班侍卫意觉不对向上禀报。请问需为辛国君请太医否?

旧疾?

闻姚的语气突变:什么旧疾?头疼欲裂,想要攻击人?

侍卫吃惊:殿下,您知道?

不用请太医。他的病无人可医。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疑惑不安地退下了。

闻姚的表情决绝,眼中不见波澜,转头想回卧室。

脚步在门口停住了。

他闭上眼睛,平稳的呼吸在逐渐加剧的情绪波涛下暴露出掩饰已久的波澜。

你只是想去看看他。闻姚,你并不是关心他。他这样对自己说。

为了掩饰自己,他甚至带上了幕篱遮掩面容,悄悄用轻功避开侍卫进入院落。他轻车熟路地找到钟阑的房间,推开窗,却发现屋内无人。

四下张望,他发现下人们全都焦急地集中在前院。他们虽紧迫焦急,却没人敢走动。

闻姚迅速明白,朝着不被打扰的后院走去。

半池冷水在秋夜的冷冻下彻骨冰凉,倒映着没有温度的月光,在秋蝉的嘶鸣中波光粼粼。

闻姚的瞳孔紧缩,指甲不受控制地陷入掌心。

钟阑青丝全散,只着单衣而这唯一的单衣也半褪,大喇喇地挂在臂膀上,露出嫩红白皙的肩头。他半趴在池边,死死攀住池边的岩石,十指扣住石头,关节泛出几乎凹断的白色。

他的脸全红了,筋肉迸出的颈侧被冷汗打湿,眼神里满是闻姚陌生却熟悉的侵略性。若不是这池冰水,他恐怕已经神志尽失,大杀特杀了。

他的眼神在闻姚踏入后院的那一瞬就聚焦在他身上。

这一点意外,打破了钟阑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他撑起自己的身子,从池水中抽出湿透的腿,摇摇晃晃上来,眼神锐利却没有焦点,朝着闻姚的方向过去,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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