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钟阑扶着茶杯,轻轻一吹,氤氲热气绕在睫毛间,年轻人,沉不住气。

恒安候坐在马车上,气得吹鼻子瞪眼。

一个黑衣人好巧不巧此时过来汇报:殿下,刚清点完毕。这次救驾我们共折损二十一名高手。这次死的都是最核心的高手,恐怕元气大伤。

损失了多少就再招揽多少,恒泽公恶狠狠地说,本王是不能再受这口气了,得尽早行动才是。

黑衣人却支支吾吾:殿下,这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如今各国都穷兵黩武,招揽高手。但高手稀缺,有价无市,今年的报价更是去年的三倍。这次折损的二十一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要补充相同层级的,恐怕要花费驻地一整年的税收。今年本就歉收,您向商行借的款也未还上呢。

恒泽公才压下翻涌的气血,忽然又被提起,猛地咳了起来,似乎要将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似的。

良久,他双手死死捏住扶手,换了个话题: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竟能杀二十一个高手?

会不是是陛下亲自

不可能!本王这兄长绣花包一个。从升云殿走到北燕门就能要掉他的半条命,绝不可能会武功。恒安候挥手,不屑道,这小子十八岁就连斩二十一人,这是什么水平?

黑衣人沉思:从未有过。大宗师连易十八岁时与三名高手打成平手以为美谈。

这人若不能为本王所用不,不用为本王所用。恒安候想到刚才之辱,双手青筋迸出,趁他年少,直接杀了。

可短期内招揽不到高人。

恒泽公面容扭曲地笑了,眼露凶光:南穹内讧,精锐之师败于政斗,在流放途中脱逃。多方虎视眈眈,想要收为己用。如今,他们正好躲藏在辛国,本王这可是近水楼台。

先将那小子弄死,然后让本王亲爱的皇兄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

年关将近,天气愈发寒冷,在外头呼一口气似乎能冻掉半个肺。

吴庸提着篮子,拿着令牌过宫门,正好被熟人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其他质子的贴身太监。他有些不解:你们公子如今受尽宠爱。常规采办交于内务府即可,他怎么还让你出宫采买呀?

吴庸哼了声:不该问的别问。之前也不见你们对我家公子有多上心。

那小太监脸色一僵,转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吴庸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地出了宫。

京城里白雪皑皑。吴庸在巷道中左拐右拐,最后走进一间院落。

木门虚掩,彰告来者主人正在接待来客。

吴庸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转到墙角学了两声乌鸦叫。

后门中走出了个汉子,见到吴庸的时候无比惊喜:你终于来了。殿下平安吗?

殿下因祸得福,将军请放心。吴庸打开篮子,从中掏出一个包裹,殿下怕各位将军生活拮据,让我送些银子来。

替我们谢过殿下。我们对不起他,不仅没能护住娘娘,还让他来辛国受辱,最后连家族的底子都丢了,还得他接济,实在惭愧。汉子拿着那小包银子,眼神忽地暗了。

吴庸安慰了他两句,忽地轻问:将军,屋里有人?

汉子无奈:是恒泽公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殿下身份互换的事情,以为我们失去了夺嫡希望,想让我们为他卖力,说是若他某日夺位,会让齐家在辛国得到往日荣耀。我们不想趟这浑水,正想回绝。

夺位!

吴庸一个激灵:等等!

汉子诧异:为何?

吴庸支支吾吾:请将军先拖着屋里的人。我这就进宫问殿下的意思,让殿下手书于您详细解释。

闻姚的母亲原也是高门贵女,家族世代统领南穹最出名的霜狮之军齐家。然而,她在宫中失势时,娘家正好也在政斗中受难,无力维护她与闻姚。

这几年家族在政斗中更是弱势,最后竟被举族流放。闻姚的舅舅们吞不下这口气,在流放途中出逃。思来想去,他们选择来辛国,一是放不下妹妹的儿子,二也是看中了闻姚的嫡子身份。

舅家刚来辛国时举步维艰。这么多不通口音和民俗的异族人在京城难免扎眼。闻姚及时与他们联系上,步步提醒与帮助,顺利地帮他们融入环境。虽然他才十多岁,却凭借极为出色的眼光和决策力,冥冥之中掌握这支势力实际上的话语权。

闻姚听到恒泽公打算雇自家舅舅们杀自己,嘴角带上微妙的笑容。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将回信折起来,交于吴庸:舅舅们看到信,会知道怎么做的。

恒泽公在府邸里等着回音。

果不其然,派去交涉的手下回来时带来了好消息。

殿下,他们同意了!

恒泽公狂喜,一拍桌子:甚好!

智囊军师也连连拍马屁:只要那质子一死,辛国君身边的保护再多也抵挡不住我们的攻势。殿下上位指日可待。

恒泽公冷笑一声:本王等得已经够迟了。我辛国尚武,怎可让那废物把持君位,以妇人之仁治国。

然而来汇报的手下却面露难色:他们说,需要殿下先付定金。

恒泽公挥手:付!要多少都付!

手下报了一个让堂中众人倒吸冷气的价格。

恒泽公最近本就勒紧裤腰带过活,这一刀下去能让他掉不少肉。但是想到闻姚和钟阑两人的面容,他咬牙切齿、阔气地让人直接去库房取钱。

就在此时,下人端着一封信进来:殿下,刚才有人敲门,说先前报错了价格,不作数,以信上为准。

恒泽公后背一凉,瞥向那只信封。他打开信,总觉得这字不像那些习武的大老粗写的,然而刚看清字,他立即气急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再翻一倍你们怎么不去抢!

第6章 血酒

钟阑正在御花园里赏梅,走过熟悉的桥边忽然听到弓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李全在旁解释:陛下,是闻公子在练武。

读书、习武,这些养在宫里的老师原本都是为先前那位准备的,但这三年里钟阑从未在宫里听到过学习的声响,今天反而是头一次。

闻姚注意着院外的情景,立刻放下手中的弓走了出来:陛下。

老师如何?

天气寒冷,闻姚却只穿着单衣,汗水顺着脖颈流入锁骨。他盯着钟阑,温和且真诚:老师很好。臣每日前来练习。毕竟是陛下的一番好意,臣必不会辜负。

钟阑差点老泪纵横。虽然闻姚还没成为枭雄,但他靠谱到让钟阑甚至有了提前退休的错觉。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事情可以烦恼他!

陛下,恒泽公来访。

钟阑:

烦人。

陛下,能让我一起去吗?

少年笑眼盈盈,刚刚运动完,脖颈上的红色还未褪去。他的模样不像个习武人,仿佛是个京城富商家里养得俊秀且知书达理的小儿子,走在街上会收满京城小娘子的手绢。

钟阑的心烦意乱在见到闻姚双眼的同时便凝成了冰,再也不搅动了。

他心跳微微错拍,伸出手:当然。

少年握住他的手,眼角更弯了。

恒泽公是为了庆功式的事情来的。

辛国向来穷兵黩武,打了胜仗会举行声势浩大的庆功式。恒安候得兵权后,这件事便落到了他肩上。

钟阑一边听,心思却飘散了。

庆功式提前了。

这个事件被提前了一个月。冥冥之中,一些小事情的差错卷起了齿轮,让剧情线的变化越来越大。

闻姚捕捉到他不安的心绪:陛下?

没事。有些走神而已。钟阑轻轻一笑,安抚似的在他茶几上的手上拍了拍。

恒泽公站在台下,被当成了空气。他翻了个白眼,清清喉咙,正打算向钟阑请一些建议。

然而堂上两人却像没看到他站在下面似的。

闻姚继续关切:陛下,您最近精神不佳,庆功式要不延后吧?

钟阑慈爱地笑了:没事。朕还没到这种程度。

恒泽公咬牙切齿:咳咳,陛下关于庆功式

钟阑语气一转,头疼似的挥挥手:你准备的不错,就这么办吧。下去吧。

恒泽公:

气死了!

他愤愤地出宫,坐在马车上狠狠拧自己大腿,吹胡子瞪眼:这小白脸比上一个还难弄,这是联合起来给本王摆脸色呢?

副手连忙安抚:殿下消消气,大局为重。如今我们有了高手,还有庆功式这个绝好的机会,相信不久的未来,辛国的权力会交到您手上。以您的神勇,必定会将辛国从这般软弱治国的情况中拉出来。

恒泽公心中的火气像是被寒风冲淡了。他坐在马车上冷笑了声。

庆功式上,可有好戏看了。

三日后,庆功式准时在京城郊外举行。白雪皑皑,了无生机,不远处的山顶披着薄薄的雪衣。

王公贵族们坐在看台上,若干层厚实的纱帘被吹得仿佛群魔乱舞。看台两边是附属国派来的使者,不同军营的士兵则候在斜前方不远处。

腊月寒风肆虐,灌着微弱的雪花在清理出的黑土地上呼啸而过,摧残众人的耳朵。看台上的贵族纷纷皱眉,用衣袖遮挡风暴。

恒泽公身着厚实的盔甲,骑上等战马于阵前等候。他远望到站台上众人被风吹得苍白的脸色,得意地哼了声。

往年的庆功式都在春节后进行,寒风稍弱。他今年特意提前,就是要让这如刀割的冷风帮自己杀杀贵族的心气。

副手到耳边汇报:殿下,一切都准备完成了。这次看台距离操场很近。等会儿杀战俘的地儿就在陛下正面前,刽子手保准稳准狠,一刀下去,滚烫的血啊必定扑头盖脸溅那昏君一脸。

恒泽公胜券在握,脸上得意的笑怎么都藏不住:本王这皇兄啊,风吹草动都得休息个好几天,要是受这一遭估计几个月下不来床。

副手福至心灵,坏笑着接上话头:倒时候他上不来朝,批不了折子,事物啊都会落到殿下手里。而且辛国老臣尚勇,这懦夫样必定会失臣民之心。过个一年半载,这国家真正的主人不晓得到底是谁嘞。

嘘,不得胡言。恒泽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了,现在,本王还得为尊敬的陛下献上礼物呢,可大意不得。

他挥了挥手。身后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顿时立正,狠狠踏步,将地面震了三震。

正我国威,杀遍天下!

正我国威,杀遍天下!

正我国威,杀遍天下!

恒泽公一挥马鞭,骑至中央,气势磅礴地在场中宣告仪式开始:我辛国自独立于世,以武立国,以杀扬威,以刃为国粹,获上天庇佑得赢四大战事,此乃本国孔武之缘故,别于文曲立国之众。今在此举办庆功式,检阅军队,杀敌祭旗,不忘国本。

看台上不少人都眉心一跳。

过去的庆功式可都没这环节。辛国君不会武功,活在蜜罐里,连风都吹不得。如今恒泽公是想向陛下示威吗?与此同时,很多并不服国君的好战派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秋季,我军与东方后梁战于郝山,艰难取胜,俘虏数十名高级官兵。其人杀我八千士兵,今日将让其血债血偿。

这是辛国崇尚血腥的辛国历史遗留下来的环节。

数十个汉子被押解到看台前,他们面容扭曲,若不是口中塞着布团,估计早就咬舌自尽了。刽子手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他们勃颈上。

闻姚是第一次见辛国的庆功式。他坐在钟阑的侧后方,神色如常,眼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紧紧盯着钟阑的侧脸。

有名侯爵神色犹豫,刚想起身:这刑场离陛下这样近不

他夫人一把将他拉了下来,咬耳朵:你要死吗?这是恒泽公故意的,陛下如果叫停,那就是在打那些为国征战一生的老将军的脸。

他们俩人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各个露出惊慌且胆怯的揣度神色,瞥向钟阑。

钟阑也听到了。

他仍是一贯漫不经心的样子,斜靠着副手,抵着下颚,眼皮半耷,不知是醒是困。

为首的行刑者中气十足:刀起

钟阑终于抬起眼皮了,眼神刚好穿过空阔的黑土,与恒泽公狰狞贪婪的双眼对接。

刀落

鲜血喷涌。行刑的将士们忽然大笑,狂武却疯狂地沐浴着死者的血,吼着:武佑大辛,武佑大辛!

旁边的老臣不少竟受这些将士的影响,流出向往暴力和战争的眼神。

剑光闪动,劈开被风雪浑浊的空气,在阴沉的天色下刺耳却清明!

周遭的惊呼声还未来得及出口。一道身影立于主位之前,用一柄剑旋转之气将血都挡了下来!

行刑者们的声音和表情凝固在脸上,呆若木鸡地看闻姚落于桌台之上,然后一甩手腕,将剑上的血都甩到地上,最后反手将剑立回身后。

闻姚面色严肃,周遭氛围深的仿佛能将惊恐与诧异吸进去。然而,当他回头,神色却一下晴朗,声音响亮却沉稳。

小心污了陛下的袍子。

恒泽公在他起身的同时就驾马走近了,等到跟前正好听到闻姚的话,脸上皮肉不由一跳。他赶紧下马:请陛下恕罪。敌军将领可恶,将士报仇之心浓烈,竟弄错了行刑地点

忽地,钟阑淡淡打断他:好了,朕全都知道。

不仅恒泽公,一旁的贵族们也都神情一振,低头却斜视向看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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