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像前行礼,道:“师父,您每日讲佛两个时辰。上一时辰,下一时辰。而首日您只给我们讲了下一时辰。”
江芙与吴蓁皆是有些惊讶。郑如芳平日婉柔谦让,行事上并不殊异常人,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今日她倒展现了非同往日的果决。
贵女平素待在深闺,好不容易可以出来赏景听课。
大觉寺风景甚好,她们想借听课之名,多游览一番。
再说净明师父讲得好,也确实引得人想听。
竹帘内白衣微动,净明道双手合十:“好,便了结这因果。”
“八月二十日,巳时初,吾讲会讲最后一堂佛课。”
等众女香客散后,从竹帘里站出位缁衣僧人,他眸有深意,望向门口处,说了声:“罪过。”
她们一起出来。在回去的路上,郑如芳都较为沉默。江芙与吴蓁都以为,她是为方才的当众说话尴尬。
于是吴蓁便多与她交谈,解除她的羞赧。
红霞丝丝缕缕,映在她白纱帷帽上。风拂过,露出郑如芳美丽的容貌。
江芙目送她上马车,沉思问道:“蓁姐姐,如芳最近是有什么难事,我看她心事重重。”
所以才听佛寄托愁思。
吴蓁回忆最近发生的事,道:“七月有盂兰盆节,八月有中秋。各府都忙碌起来,我们这些闺阁小姐也要随父母上香抄写经书,来学堂的日子并不多。“
“我也不便知她的事。”
江芙长叹:“不止今年,恐怕日后我们也聚多离少……”
她凝视面前的少女,古人诗词“婷婷袅袅十三余”。
在古代,她们到了议亲的年纪。各家父母会对女儿进行教养,以备她们成为合适的主母。
等她们成亲后,管理内宅,抚育子女。
从现在开始,她们相见的机会便不多了。
那双美丽婉秀的眸子望向江芙。
吴蓁举步折回寻兄长,又顿住,妙目流转,似有无限情意,又似蜻蜓点水般情淡。她道:“芙儿,我不喜欢你一点。”
“蓁姐姐赐教,我错在哪一点。”江芙掩嘴笑侃,“我定要改掉,不能惹了姐姐不快。”
吴蓁抚过微乱的鬓发,她感叹:“你将世间事想得太透,不好,不好。”
江芙眨眼:“蓁姐姐是教我,看破不要说破。”
吴蓁抿唇一笑,将自己方才感慨抛却。虽说尘世中,想得太透彻的人不少都出家当道士、和尚的,但江芙身为国公府的小姐,是不可能会做如此荒唐的事。
八月十五,昼。
江府进进出出,不少人。金银古玩,绫罗绸缎,别致玩意,似流水不要钱般淌进来。
在深宅后院的江芙,看着弟弟写字。江元七岁了,生得粉雕玉琢,跟女孩子似的秀气。
他被母亲罚抄写李密的《陈情表》,委委屈屈得下笔,令人怜惜极了。
放在现代,不过是一二年纪的小学生,哪里要抄这么深奥的文章。
江芙刮刮他长睫毛,晶莹的泪珠化在她指尖。
“好呀,别哭,姐姐帮你写。”
江元睁大眼睛,欣喜若狂,过了几秒后,又有些不确定:“可是姐姐你的字和我不一样。”
“姐姐,可以模仿你的字迹呀。”超出课业之外的作业,江芙觉得没必要做太多,过于逼迫孩子,只会让他对学习起逆反心理。
江元双眼亮晶晶:“姐姐真好。”
江芙刚和弟弟换了位置,执笔落纸时,便有丫鬟通报说高妈妈来了。
高妈妈是老太太房里的管家,一生为其操持,陪老太太度过了许多风雨,深受老太太倚重。在英国公府相当于半个老太君了,江芙也不敢怠慢她。
赶快让小丫鬟清茶,她抓了把钱塞进荷包里。
待高妈妈进来后,便递给她:“人月两团圆,妈妈拿去喝茶。”
高妈妈笑道:“六姐儿还记得我们这把老骨头,真是天可怜我们。”
寒暄了几句。高妈妈瞧着认真写字的江元,道:“元哥儿小小年纪,就有大家之风了。多亏姑娘平时的帮扶,老爷们说的那个词,兄友弟恭。”
江芙笑笑,道:“不知高妈妈可有事?”
高妈妈喜得眉毛抖,道:“一是祝小姐中秋喜乐,二是恭喜芙姐儿得了个如意郎君。老夫人命来给你送东西。”
“老太太本要亲自来,可惜秋凉,她风寒了,不好过来。”她拍手让小丫鬟抱上锦盒。
老太太送给江芙一支蝴蝶钗,羽翼薄美,灵动绚烂。
还有一对同心锁。
“是平波侯家的公子,苏瑜?”江芙捏着蝴蝶钗,双翅如拢手里。
高妈妈有些纳罕,道:“不是他家,还有谁家。姑娘与他缘,原是早定下了。”
她似回忆,有几分看小女儿的美好。
送走了高妈妈,江芙又收到了大伯二伯送的礼物。
江元却觉得,姐姐越来越不开心了。
最后舒妈妈也过来了,她替人送来一件贵礼,匣子敞开,玉杯显露。
玉杯晶莹温泽,做工精雕细刻,杯身的梅花栩栩如生。
正是十多年前,江芙见过的“一捧雪”。虽说复刻的,却不逊真品。
杯子静静在矗立桌角,江芙眉头郁郁。
两家大家长相聚,借良辰佳节,把他们婚订了。
江芙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江元还蛮喜欢玉杯的,把玩的不亦乐乎。
把旁边的丫鬟们吓坏了。
江芙淡淡道:“元哥儿喜欢就送你了。”
“我要是拿了,被母亲知道又要罚我抄书了。”江元连忙拒绝。
江芙拂袖而去:“那就把它摆在书房。”
剩下房里的人面面相觑。
都是大家族的下人,对京中贵族颇有了解。她们一致认为,苏瑜是品貌家世皆佳的夫婿。
上京不知多少女子倾慕呢。
怎么自家小姐就不乐意了。
她的表现,逃不过卫芷的耳目。
卫芷忖度,女儿尚小,不懂男女情爱,才无心无意。
过了八月十五后,郑如芳的母亲办了个赏花宴。江芙连同母亲都收到了请帖。
卫芷拿着帖子,心想真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赏花宴上,苏瑜蓝袍玉带,面如冠玉,皎皎如夜中月,在男席里格外出众。
各个主母都甚为欣赏,又有遗憾,被江家抢先。
此宴本就是为了适配少男女。
夫人们都暂时退到后面去。
年轻的孩子们玩起文雅的活动。
有人提议道:“咱们玩飞花令,可以诵前人诗句,也可以自作。”
因着众人终究是不太熟络,也想借此探析彼此性情才情,便都同意了。
是赏花宴,就以花字为第一轮。
郑如芳道:“满地黄花堆积。”
接下来是吴蓁:“东风夜放花千树。”
江芙情绪不佳,一时想不出,也懒得想了:“我才情不佳,自罚三杯。”
谁知那边的苏瑜起身:“东风无力百花残。”
立马就有少年哄笑:“苏兄给说的,不算,江姑娘还要受罚。”
“天寒酒冷,人吃多了受不住。被罚的人,不喝酒可作一项才艺。大家看如何?”苏瑜平素为人和善,人缘很好,大家见他维护江芙,也不便在说什么。
吴蓁望着黯然的兄长,心里也同样黯然。
他们二人到底少些缘分。
郑如芳让下人搬来琴。琴乃乐器之中的君子,当众弹琴,并无不妥。
江芙试了下音后,一段低低徐徐的曲音展流,让人静心又有淡淡怅惘。
渐渐琴音高扬,似潮水卷岸,冲散烟愁,又无涨潮的摧枯拉朽,只余悠扬自得。似一只海鸥啄饮海面,赤脚踏上浪潮,又飞翔天空。
素手已停,琴音却犹存在耳,令人沉浸,久久不能停罢。
那是一种清新的自由,让京中的男男女女耳目一新,都大为赞叹,皆问曲名。
江芙道:“无名,只是有感而弹。”
众人惊叹,这不是会弹琴,而是精于此道,且有天赋,心境洒然。
“富贵累人,不如归去。”江芙这个调调还是很引少男少女喜欢的。
都觉她才艺双绝,方才飞花令不过玩罢了。
一人对苏瑜道:“怪不得苏兄如此维护,好福气啊。未来嫂夫人品貌皆绝。”
江芙错开苏瑜投过了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