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弘舟坦荡道:“我什么心思?我所有的心思都是为了越氏!以虎谋皮,我倒要看看你们两口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后怕是挣再多的银子也没命花!”
蓝怡舟更加坦荡:“呵,以虎谋皮?这是在说你自己吧!把亲妹子嫁给燕王表兄当填房,你二房一脉倒是攀上了高枝,如今是打算让整个越氏为你二房做嫁衣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霍元宸给蓝老爷子上了一炷香后便打算离开,他曾受过蓝老爷子恩情,可如今却没能力替他报仇,一时只觉得挫败不已。
霍元宸转身时,看见蓝舶铮似乎在大堂门外立了许久,瘦小单薄的一个豆丁,竟像是世外高人一般,就这么神色淡然地看着众人争吵。
霍元宸走过去,心里替他担忧,却又说不出什么的宽慰的话来,只干巴巴道:“你……,你节哀。”
蓝舶铮打量了这位异母兄长一眼,看着他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似乎觉得这人也不像往日那般惹人厌了。
蓝舶铮冲他点了点头,瘦矮的身子挺得笔直,努力摆出坚毅的气势,脚步沉稳地踏入大堂内。
蓝弘舟看见他后,第一时间便住了嘴,他眼里的关心和担忧也同样不掺假,看着蓝舶铮小心翼翼道:“铮哥儿,你、你回来了。”
蓝舶铮恭敬道:“恩,耽搁了一些功夫,不过刚好赶上……”刚好赶上看这一出闹剧。
蓝怡舟看见儿子后,神色不好,皱眉呵斥道:“你不是说跟燕王府三公子去春游了吗,为何会跑去了惊涛涯?!”
蓝舶铮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母亲,似木偶假人一般无甚情绪道:“我前几日梦到了祖父,他告诉我说,他卡在了惊涛涯下的一处礁石缝隙里动弹不得,海水侵蚀着他的骸骨,鱼虾啃咬着他的血肉,魂魄得不到安息,怨气得不到平复,所以我托了韩三公子帮忙,派人去祖父梦里告诉我的那处礁滩下寻找,果然找到了祖父的尸骨。”
蓝舶铮看了一眼有些陈旧的杉木棺材,又讥讽道:“祖父托梦,让家人将他的尸骨好生安葬了,霍家商号靠着越氏的船和人挣了那么多银钱,如今连一口好点楠木棺材都不愿意为祖父买吗?这口薄棺是哪里捡来的?”
被儿子这般轻慢,蓝怡舟恼怒异常,气急道:“托什么梦,你在这儿犯什么臆症呢,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是你瞎胡闹的时候吗?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别管,赶紧给你祖父上柱香后,回自己院里好生呆着去!”
鱼兴定定地看了蓝怡舟一眼,面无表情道:“怡舟侄女,真要论起来,铮哥儿才是越氏真正的家主!别的孩子可以躲在大人背后,铮哥儿却没这个福分,如今大哥尸骨未寒,他身前最看重铮哥儿,铮哥儿也该学着理事才行。”
鱼老三不咸不淡地敲打了蓝怡舟两句后,又问道:“铮哥儿,你祖父真的给你托梦了?”
蓝舶铮点头。
鱼老三神色期盼却又忐忑道:“那、那你祖父有没有给你提过,害死他的凶手是谁?”
鱼老三话音刚落,霍威便急急打断道:“鱼三叔,您这话问得也太过荒唐了一些,鬼怪魂魄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二郎或许也只是将梦里无意识的幻觉当了真,碰巧又刚好找对地方罢了。”
蓝舶铮没理会他父亲,只对着鱼老三道:“祖父说让我先帮他找到尸骨,等找到尸骨后,再托梦告诉我凶手是谁。”
鱼老三大约是信了,他黑褐色的脸上闪过几分狠厉,用沉稳有力的双手握紧了蓝舶铮稚嫩的肩头,看着蓝舶铮的眼睛,仇恨发誓道:“铮哥儿,大哥要是托梦告诉了你凶手,你一定要记得告诉三叔公那人是谁,三叔公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定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鱼老三这话一出,大堂内顿时鸦群无声,没有人忘记这位看似朴实的老渔民年轻时候砍杀水匪海盗时,是如何的勇猛狠辣!
霍威眼底闪过几分慌张,蓝怡舟面上却并无异色,只看着自家儿子一脸的不赞同。
蓝弘舟目光紧紧盯着霍威,似乎仍然在怀疑他就是害死自家大伯父的凶手。
霍元宸知道霍威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忍不住更替蓝舶铮担忧,他暗自决定从今日开始,定要暗中留意霍家的一举一动。
林岁晚不知道蓝家如何了。
她和赵华维、霍正北三人在王府别院里用了午饭,又玩闹了半日后,便坐着王府的马车被送回家去了。
赵拙言端着小板凳坐在大门口等他们,见到两人后,眯着眼狐疑道:“你们这群小娃娃肯定有什么秘密?”
林岁晚心虚得直摇头:“没有啊,没有!”
赵华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描补道:“我们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点秘密怎么了,阿爹您管得可真宽。”
赵拙言上下打量两个矮戳戳的豆丁一眼,嗤笑道:“就你们这样的,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吐口水淹死蚂蚁吗?”
赵拙言这话说得其实太早,等到第二日他和林晔亭慌里慌张地赶去平城衙门里接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一群小娃娃有多么地能折腾!
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或许干不出来,可怪力乱神的证词,他们却编得绘声绘色。
第72章
蓝舶铮第二日未能准时来书院上学, 早课结束了都还没瞧见人。
课间休息时,韩瞻鼎、林岁晚、赵华维、霍正北四个小娃娃齐齐跑去书院大门处张望,或多或少都有些担心。
林岁晚焦急得魂儿都快出窍了, 跟只没头苍蝇似在韩瞻鼎旁边嗡嗡瞎猜道:“怎么办?!蓝舶铮不会是被凶手灭口了吧?早知道就不该让他编什么托梦来瞎试探的,这下打草惊蛇了吧, 报仇就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务必要狠、准、快!这下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
这下我怎么跟蓝胖子交代啊!
韩瞻鼎被这个叽叽喳喳的马后炮给气得两个鼻孔里直哼气,眼珠子都快翻到了天上去。
他扯了一把林岁晚今日新扎的小辫子,咬牙道:“你放心好了,我让甲一盯着霍家呢,蓝舶铮他死不了的!”
韩瞻鼎话刚说完, 就瞧见霍元宸护着蓝舶铮出现在了书院的山门外。
这对容貌相似的兄弟站在一起视觉冲击力极强,好看得跟一道风景似的,就连初升的朝阳都被他们那夺目的容貌衬托得黯然失色, 只是两人此时神情姿容却都不是太好。
霍元宸穿着一身墨色劲装,左胳膊像是被钝器划过,衣袖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皮肉被擦伤了一大片, 右手则紧紧握着一把陌刀,做出防备姿态,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利刃出鞘似的。
蓝舶铮穿着月白色小小书生袍,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衣摆袖口处沾了不少的泥灰,脸颊下巴上更是有多处撞伤和擦伤, 整个人瞧着苍白萧索如大病初愈,可墨黑的眼眸里却透着视死如归的坚毅和决绝。
林岁晚等人诧异又担忧, 难不成是真的遭到凶手迫害了,这也太猖狂了吧!
林岁晚跟只兔子似的窜到了山门外,围着蓝舶铮关心道:“这这,这是怎么了?有人要害你吗?”
蓝舶铮咧了咧嘴想装作淡然,却不怎么成功,只言词简洁道:“来书院的时候意外惊了马,狂躁失控,最后连车带马都摔下断崖矮坡去了,好在霍元、……好在大哥刚好经过,奋力将我从翻倒的车厢里救了出来,才不至于伤了性命。”
祖父尸骨已经找到,衙门里也已经验证登记过了祖父的死因和时间,即便凶手还未伏诛,但也不影响祖父的丧事和安葬。
蓝舶铮昨夜没睡好,连个糊涂梦都没时间做。
今日一早起床,他原本想着先去书院请个七八日的假,将祖父安葬好后,再鼓起勇气问林岁晚凶手是谁,至于知道凶手是谁后该如何决断,蓝舶铮心里其实也没个章程,只自欺欺人地想着不着急,走一步看一步。
可惜他不着急,有的人却是急了。
他平日上下学都是乘坐家里的马车,那拉车的枣红马还是当初祖父送给他的半大马驹,养到如今已长成健美神骏,性子更是稳重温顺。
只是今日那温顺的枣红马却出了状况,才拉着马车走出锦绣坊外百米远,就突然跟中邪了似的,癫狂嘶鸣,横冲直撞,最后连车带马侧翻入望海书院西边的一处足有两丈高的矮坡断崖下。
马车摔得四分五裂,枣红马不幸折断了脖颈,当场就没了气息。
赶车的马夫在马车翻倒之前就提前跳了车。
蓝舶铮被卡死的车门锁在了车厢里面,小小的身躯就跟风浪里的落叶似的,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甩得跌倒翻滚,撞得险些头破血流。
千钧一发之际,是霍元宸劈开了那道人为卡死的车门,拎着他从鬼门关门口逃出升天。
其中惊险蓝舶铮此时回想起来仍然是惧怕不已,可想到倒在血泊里的枣红马,他心里的惧怕又陡然间化作了滔天恨意!
林岁晚听完蓝舶铮的经历后,同样恨得不行,怒骂道:“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畜生,下起毒手来当真是半点都不带犹豫的啊!果然不应该打草惊蛇,毒蛇扭头就咬一口,实在太危险了!”
蓝舶铮估计昨日才说了托梦的事,结果这一大早的就给安排了这么一出杀招!
狠,当真是狠啊,怪不得连蓝胖子那样的聪明人都中了算计。
林岁晚这一句“虎毒不食子”听得蓝舶铮神色苍凉,就连霍元宸也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来。
韩瞻鼎神色淡定,宽慰道:“蓝老太爷的案子一点证据和线索都没留下,如今毒蛇又出洞作恶,这行迹不就露出来了么,勉强也算是好事嘛。”
韩瞻鼎说完,又看着蓝舶铮,笃定问道:“子远兄,你如今可有决断了?”
蓝舶铮目光坚定,铿锵有力道:“即是为祖父,也是为我自己,就算再撞得头破血流一回,我也要那恶贼杀人偿命!”
韩瞻鼎似早有所料,点头道:“杀人偿命啊……,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蓝舶铮躬身行礼,恳切道:“还请公子教我!”
*
望海书院自建立以来,头一回有超过五名以上的学生在同一日请假。
蔚蓝色的海平线上,赤红的暖阳的已经升起了两丈高,耀眼的光芒照亮人间,就连最阴暗的角落似乎也再藏不住魑魅魍魉。
兴和县西城门外,三名穿着劲装的弘武馆学子骑着披甲骏马,手握兵器,护着一辆两匹马拉的乌木顶马车,从兴和县出发,朝着平城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内,五名小娃娃神色肃穆,头挨着头,仿佛正在策划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霍正北不可思议道:“冤魂托梦本就难以取信于人,如今再让蓝舶铮去替鬼鸣冤,这这、这哪个县官敢管啊?”
韩瞻鼎挑眉道:“兴和县县官不敢管,平城知府却是敢管的。”
平城知府宋怀安乃燕王殿下心腹中的心腹,一向是想燕王所想,忧燕王所忧。
早在蓝舽直遇害时,宋怀安便给燕王殿下进过“谗言”,说是要伪造一些证据,将蓝舽直遇害的罪名硬扣在霍威头上,宰了这个两面三刀的杂碎,正好给梁王殿下敲敲警钟,免得他爪子伸得太长!
燕王内心里其实觉得宋怀安这主意很是不错,可怪就怪这蠢货出这鬼祟主意的时候,竟然不知道私下里悄悄地给自己说!
当着另外几名幕僚谋士的面,他堂堂北疆之主,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同意让心腹手下去搞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人,他以德服人、公正严明的主公人设还要不要了!
霍正北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依旧迟疑担忧道:“就算平城知府敢管,可子远兄要告的是其生父,子告父,还是以托梦为由,这要是传扬开去,怕是对子远兄的名声也有碍啊。”
蓝舶铮问林岁晚害死自家祖父的凶手是谁,林岁晚自然将蓝舽直知道的事实都转告了他。
蓝舽直遇害的真相和众人的猜测其实相去不远,幕后黑手果然就是嫌疑最大的赘婿霍威。
此人野心极大,老早就已经向梁王表了忠心,杀害的蓝舽直的贼匪是梁王借给他的人,当初青州那笔造船订单,也同样不过是引蓝舽直出北疆的幌子而已。
官府衙门未寻到有效证据,蓝舽直临死前却套出了贼匪头子的话。
那贼匪头子亲口承认了霍威是主谋,还讥笑蓝舽直识人不明,活该有此一遭,又叮嘱他死后下了地府,记得在阎王爷面前不要告错了人!
可见这贼匪头子对鬼神之事大约还是有些敬畏的,似乎也不想等到自个下地狱的时候替人背上黑锅孽债。
霍正北这番畏首畏尾之言引得赵华维直发笑,小胖子笑得狡黠,煞有其事道:“霍兄此言差矣,子远兄只不过是得了其祖父托梦,代其祖父鸣冤罢了,何来子告父一说,真正要状告霍威之人,不是蓝老太爷么。”
“……”
不愧是前御史之子,果然好辩才,霍正北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的心悦诚服。
林岁晚和蓝舶铮半点也未被赵华维和霍正北的对话分散注意力,两人一个负责转述,一个负责记忆,打算在赶往平城的路上,想方设法地将蓝舽直托梦鸣冤的事情给砸实了!
蓝舽直对报仇的要求并不高,他无所谓霍威认不认罪,也无所谓霍威后不后悔,更无所谓霍威是不是身败名裂,他只要弄死这个畜生,保证自己孙儿不受迫害就行。
在林岁晚上一世所在的世界里,在没有有效证据的情况下想要定一个人的罪,还真不太可能,坐牢都不一定会有,就更别说杀人偿命了。
可这个世界却不同,封建特权之下,想要弄死一个人,有时候其实也挺简单。
按照蓝舽直的说法,霍威投效梁王,挖空北疆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找死。
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燕王殿下绝对不吝惜拿他开刀,如今蓝舶铮要做的,就是给燕王殿下递上去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蓝舽直在系统里努力回想着自己的生前往事,林岁晚逐字逐句地转述给蓝舶铮听,蓝舶铮再心脑并用地全部记下。
两人二鬼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那由头看起来更有说服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