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香椿芽难寻,枣花村附近都没两株,外祖母说过了这个季节,可就没得吃了!
林岁晚想着,就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香椿芽煎鸡蛋,真是太香了!
这一顿饭除了林岁晚,其他人都吃得十分堵心,就连赵华维也嫌恶地瞪了那位讨人嫌的异母姐姐好几眼!
赵家堂屋内,林晔亭平静开口道:“本初(林绍年,字本初)啊,为父老了,就想过几天消停日子,等到宅子建好后,你就带着你的妻妾分出去单过吧,咱们父子往后就只当作寻常亲戚来处,你们没事也别来我面前晃悠了。”
林绍年闻言却十分悲痛,立时便哭嚎道:“爹啊!您就孩儿这么一个子嗣,当真就这般狠心不要儿了吗?呜呜呜,祖母没了,阿娘也早早就走了,这世上儿就只剩您一个血亲长辈了,您别不要儿啊!儿有什么错处,您要打要骂都好,以后我改还不成么。”
“……”
林绍年哭得就像个一百三十多斤的孩子。
林晔亭看着他蹭得自己裤腿上全是鼻涕和眼泪,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烦闷。
这儿子没出息,没主见,没担当,耳根子软,还容易被人糊弄怂恿。
可他却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甚至还有为数不多的几点好处,譬如孝敬长辈、心地善良、疼爱子女等。
林晔亭抬脚将抱着自己腿哭嚎的儿子抖到一边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劝道:“分家又不是断亲,你不还是我儿子么,哭什么哭!”
林绍年还要哭着再说什么,白瑞荷却抢先道:“夫君,老爷只您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当真就不管你,即便是分了家,定然也是会提前替您打算好的。”
白瑞荷自以为隐蔽地朝林绍年使了个眼色,朝着放牌位的正堂方向斜了斜眼,明显打着要分那金砖的主意呢。
“……”
林晔亭眯了眯眼,搭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当年若是没有这个贱妇从中搅和,他们夫妻本可以为儿子寻个贤惠顶事的儿媳。
以自家儿子心善的本性,再有明理的枕边人时时提点,他又何至于浑浑噩噩十几年!
这贱妇害了本初一生,此时竟还敢打林家传承的主意,当真是贪得无厌!
林晔亭此时恨不得生劈了她,可扭头看了旁边无地自容的长孙一眼,又不得不生生压下了脾气,握紧的拳头也无奈松开。
林晔亭于战场上即便明知九死不得一生,亦不会胆怯退缩,可到了家事上,却又怕打鼠伤了玉瓶,不得不束手束脚。
他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决断,只觉这糟心的日子短期内怕是也没个转机。
此时林晔亭还不知道,他所期盼的“转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离着赵家大门估计也就只差半里地的路程了!
第58章
半个月前老陈头载客去平城, 回村的时候顺道将赵先生的亲家给带了回来。
今日老陈头载客去兴和县,回村的时候顺道又领了两队人来赵先生家,据说也都是赵先生家的亲戚。
具体跟赵先生连着什么亲?老陈头也没多问。
他只在心里暗自腹诽, 赵先生家这些亲戚可真是奇怪,十多年都没见来往, 如今一来就是扎堆儿地来!
老陈头来敲门的时候,赵拙言正在围观自家妹夫声情并茂地忽悠他那大傻儿子。
林晔亭先是说祖宗基业不能丢,也不能散!
只要他还活着,那牌位里的金砖就不能动,必须得原模原样地传到林家下一代继承人手里!
接着又细细核算了今日买砖瓦、石料、木材等一共花了多少银钱,顺便再预估了一下后续置办家具杂物什么的还要再花多少银钱?
两笔账加在一起……,哦豁!等宅子建好后, 他老人家手里估计就只剩下百来十文钱不到了,一家人吃糠咽菜估计都吃不了几日。
林晔亭唉声叹气却精神矍铄的表示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最后又好似快要燃尽, 却还挣扎着要努力发光发热的残烛一样,摸着自家儿子的狗头,一片慈父心肠地表示,自个就是老了, 不中用了,但好歹也还剩下有一把子力气,以后就算靠着进山打猎换银钱,也还能勉强帮着看顾看顾孙子孙女。
可儿子跟儿子的妻妾,他老人家实在是没有能力再管了。
以后他们三人就自个分家独立出去讨生活吧,毕竟也都是大人了嘛。
林绍年闻言又是一阵痛哭流涕。
他愧疚难当地骂自己没用, 骂自己无能,骂自己连奉养老父、养育子女的本事都没有!
赵华莹跟白瑞荷两人都被林绍年哭得面色苍白, 一个眼里写着几分不安,另一个眼里却藏着几分怨怼。
林岁晚心想,自家祖父这一波卖惨虽然演得十分的假,但看来还是很奏效的,至少自家亲爹此时流露出来的愧疚有万分的真,真到林岁晓和林岁午两人面上都有些动容!
赵拙言这个没心肝的家伙却看戏看得十分有滋有味。
等林绍年哭声变小后,他还乐呵呵地在旁边积极当起了落魄贵族再就业咨询师。
他先是安慰林绍年,说林绍年还歹也是富贵出身,读书习字十几年,正经的科举文章不会写,找个抄书的活计应该是不难。
一个月勤勉仔细一些,挣个两、三贯钱也很容易,杂粮细粮混着买都能买好几百斤了,他们一大家子吃都吃不完!
林绍年听了这话面上竟然隐隐露出几分希冀来,瞧着倒也不算是无药可救。
赵拙言接着又瞥了赵华莹和白瑞荷一眼,说她们两人别的不会,女红手艺总有一些的吧。
到时候去成衣铺子里问问,看能不能接一些缝荷包、绣帕子的活计,挣一些买菜买肉的铜钱,估计也能行。
赵华莹和白瑞荷听了这话,不知是在脑子里面描绘出了什么样的地狱般的生活场景,两人身形竟然都萧索似风中的枯叶般,摇摇欲坠。
赵拙言这坏心眼的胖老头只当作没看见,还装作正经长辈一般,一本正经地勉励道:“无需奉老,也无需养小,三个正值壮年之人,相互扶持帮衬着,难道还不能把日子过起来!都别哭丧着脸,打起精神来,要向前看!”
林岁晚咬着唇抬头望天,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声出来。
周红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险些要乐出驴叫的赵华维小胖子的嘴,听见大门外有人敲门,她赶紧拎着儿子一起溜了。
自家相公真是个憋出好屁混蛋玩意。
亲家公在那跟自家儿子使攻心计呢,他就知道在旁边瞎捣乱!
大门没栓,周红英推门出去,正好瞧见老陈叔带着人站在外边。
老陈叔交代了事情经过后,便照旧离开了,他估计是不想打扰别人亲友相聚。
周红英打量了老陈叔带来的据说是自家亲戚的人一眼。
四名年岁不一的壮年男子分作两队,每一队的人员配置,瞧着都像是一名管事搭了一名护卫。
两队人分开站着,彼此之间有些疏离,估计还不是一起的。
周红英都不认识,一脸纳闷地问他们是不是寻错了地方。
两队的管事都说没寻错,具体的因何而来,却又半遮半掩地不肯说清楚。
周红英琢磨着多半跟亲家公一家有关,也就不多问了,直接将人领进了大门。
要是以往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候,周红英可没这个胆子随意往家里领陌生人。
可如今家里还住着一大一小两个挥得动近百斤长矛的壮士呢。
这四人就算真是歹人,估计也不够亲家公一手捏的。
周红英邻着人进到大门里的时候,林晔亭几人已经闻声从正堂里走了出来。
周红英以为亲家公应该认识。
可林晔亭脸上却同样有些纳闷,赵拙言更是挤眉弄眼地朝她暗示“这谁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周红英见此不着痕迹地提着儿子离那四人远了一些,心说不会当真是歹人吧?!
四人之中,一名穿着湖蓝色绸衣,脸窄五官挤,长得跟个猴一样的青年走在最前面。
他瞧见赵拙言时很是高兴,行了个礼,笑道:“老爷!这么多年未见,您不记得小人了么?小人一家是夫人,呃,不,是姑太太的陪房,小人十七、八岁时候还在您身边当过一年半的差呢!”
赵拙言努力从他挤在一起的眉眼里找到了几分熟悉感,试探问道:“你是田有福的次子,田喜?”
“对!正是小人!”那青年笑容更大了几分,不算宽敞的脸盘子上,五官更显得拥挤了。
赵拙言确认后,并未觉得意外。
他前妻滕氏虽然十分懂得趋利避害,可对独女却是真心实意疼爱的。
从林家流放到现在,滕氏应该也早就得到消息了,怎么着都会派人来看看的。
原本避着不想见客的赵华莹此时从厢房里跑了出来。
她惊喜万分地拽着田喜的袖子,又哭又笑道:“田喜!你怎么来了?!阿娘是不是知道我来北疆了?她是不是派你来接我的?!”
田喜瞥了林家人一眼,尴尬道:“姑太太二月中旬的时候才知道此事,知道后就立即遣我来北疆了,我从扬州直接坐商船过来的。”
田喜说完,他后边跟着的另一队人中,那名穿着墨色锦衣,容貌有些精明的中年男子突然走了上前,对着林晔亭行了个大礼,恭敬道:“见过林老将军,在下来自青州景阳城,奉家中之命前来拜会,顺便受林大娘子之托,为其家人送些安家银子过来。”
青州景阳,梁王的地盘啊。
林晔亭受了他大礼,却只不冷不热道:“多谢,不过我林家大娘子自离家出走后就被我除族了,这里没有她的家人,您送错地儿了。”
林岁夕的名字在逃婚当日确实已经被林晔亭从族谱上划掉了。
开祠堂时,林绍年、林岁晓、林岁午都在场。
不过林晔亭刚表明了态度,白瑞荷就也从厢房里跑了出来。
她红着眼,作出一副慈母样子,怯怯问道:“这、这位管事,不知我家夕儿可是在景阳?”
林绍年跟在白瑞荷身后,犹豫问道:“夕儿过得可好?”
那管事大约知道白瑞荷的妾室身份。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摞银票,看也未看白瑞荷一眼,只恭敬递到了林绍年面前:“夕姑娘与我家公子交情匪浅,有我家公子照看着,她一切都好,还开了间成衣铺子,经营得很是不错,这五千两银子乃夕姑娘经营所得,她托我带来,说是孝敬父母长辈。”
林绍年如今已知道生活不易,看着那银票一时有些惊讶,半天回不过神来。
抄一个月书只能挣二三两银子,五千两银子那得抄两千多个月!
这么多银钱,开个普通成衣铺子当真就挣得来么?
再说了,夕儿独自在外也不容易,如今又被父亲从族谱里划去了名字,这些银钱她还是自个留着防身才好。
林绍年努力将目光从银票上挪开,艰难道:“这银子您拿回去还给她吧,让她顾好自个就行,不用替我们操心。”
白瑞荷神色大变,随后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眉目有些扭曲,语气有些僵硬道:“夫君,夕儿隔着千里迢迢地送银子来孝敬被流放的长辈父母,你怎么就忍心辜负了她的好意?再说了,我们大人吃些苦倒是没什么,可晓哥儿和午哥儿往后的前程怎么办?晚晚又年幼,也要精细养着,总不能事事都靠着老爷吧。”
“……”
所以就要事事都靠着已经被除族了的便宜姐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