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打了脑袋?”
那女子错愕,瞪大双眼看着阿弥。
“是啊。”阿弥指一指脑袋后头,“这里,伤得挺深的,血流了一身,脑浆都差些迸出来,要不是水玉山救了我,我早就没了。可是也把很多人和东西忘记了,连阿德,我都是过了段时间才想起来的,要不还以为他是伤我的人呢。”
阿弥说到最后,似乎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趣,轻笑出声。
她这面无表情说话,又面无表情轻笑的模样,着实将何思瑶吓得发怔,不敢发一言。随即何思瑶才想起,她先前见识过的阿弥就是这样子的,那夜里同挟持她的无头人打斗的时候,不也是面无表情,双目发狠的模样么?
阿弥这头轻笑,那女子却低呼一声,双眼滚下热泪来。
阿弥笑着道:“那时候如果有个嬢嬢,应当是唱个收惊的曲儿给我的,那个曲儿怎么唱来着?是北游话吧?我不会。你是北游人,你会吗?”
阿弥望向那女子,那女子掩面哭了一阵,抬袖擦了脸,戚戚怨怨唱起歌。
那是北游的民歌,唱的什么词儿不清楚,应当是唱给小孩子,哄小孩子入睡的,十分婉转。那女子带着哭腔的黄莺一样的嗓音唱起来,瞬间就将这雅间里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下来。
阿弥捻着茶杯,不说话,听完了,点点头,“嗯,对,好像就是这样唱的。你是北游哪儿的人?我听说北游有十六个部落,每个部落都不一样。”
那女子看着言照清,哀怨道:“有一个朝廷的狗官在这里,我不愿意叫他听。”
阿弥默然,将眼垂下看茶杯,半晌才问,“你能叫他听的有什么?先将那些说了去,我再同你去个僻静地方。我想你应当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那女子又哭起来,“是我对不起你。”
阿弥斜乜她,“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连你都不记得。若是上天叫我不记得你,定是要我忘了你对我做过的事情。”
那女子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
阿弥叹气,问道:“你叫什么?我以前叫你什么?”
那女子道:“你叫我塔玉嬢嬢。”
“塔玉嬢嬢。”阿弥低声重复这称呼,瞧她满怀希望地看着她,苦笑道,“我没印象了,如果阿德在,他一定替我记得你。”
塔玉又哭又笑,“对,他怕你再被那毒婆娘扔到河里头,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阿弥想到阿德,想到几个南理猎人,心内发软,眼底微微酸涩,“也不知道他欠了我什么,能为我做到如此。”
塔玉道:“他欠你一条命。李穆川要杀他,是你保的他。”
阿弥恍惚,双眼都迷离起来,“是吗?我不记得了,他没有说过这个。也没人同我说过这个。你什么时候离开南理的?”
塔玉低下头,“你八岁,过完生辰第二日,我就走了。”
阿弥“哦”了一声,好像也没别的往事想要问。看向言照清,想起还有个无头人,问塔玉:“没有头的那个人呢?在哪儿?”
塔玉面上浮现恼恨,视线如刀剜向言照清,“有朝廷狗官在,我不想说!”
阿弥好笑叹气,同言照清道:“你瞧瞧你,真是不得人待见。”
言照清毫不在意,轻拍她手背两下,同塔玉道:“他杀了岷阳府的府尹,你该知道朝廷不会放过他。”
塔玉“哈哈”笑两声,显出猖狂姿态,“那又如何?那人该死!他卖主求荣,只砍他的头,是便宜了他!”
言照清讶然,“卖主求荣?你说的主又是哪个主?”
塔玉冷笑一声,“你不是执金吾么?不是本事通天么?你怎的不自己去查?”
外头传来一阵阵惊呼,有人在斥骂,有人在叫人停下来,总之是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阿弥蹙眉,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年妙春正要起身出去查看的时候,房中人就见雅间的门被用力踹开,先头被阿弥打过、斥骂过的跑堂的面容扭曲,手上捧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什么液体,大喝一声:
“我叫你们瞧不起我!我叫你们仗着有钱就瞧不起我!”
说罢,手上那热气腾腾的东西立即往阿弥那方向一泼。
那澄黄又粘稠的液体,带着蒸腾的热气,分明是烧开的热油!
塔玉是背对着坐在雅间的门前,她又正巧站起来,才半转了身子,还来不及反应,首当其中地就劈头盖脸地泼了一身。她离阿弥有四五步的距离,阿弥往前冲不及时,被言照清自身后拦腰一扯,扯得阿弥躲开剩下被泼洒过来的热油。
热油泼身,那是下油锅!是何等的酷刑?!
塔玉立即凄厉尖叫起来,身子蜷缩,倒在地上。身上热气阵阵,裸露的脸和颈子霎时就通红一片,眼睛都流出了血。
阿弥出离愤怒,怒骂一声:“你做什么?!”
抽了软剑,往那用热油泼了人,得意了一瞬,又叫塔玉的惨状惊吓得怔住了的跑堂去。
言照清快她一步,自她手上夺剑,喊了一声“年妙春救人”,软剑一打,打了个半直,纵跃往前,用力一劈在那跑堂的肩上,劈得血花四溅,那跑堂的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装热油的火锅盆掉落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哐啷啷作响。
雅间门口围来许多惊魂未定的客人,都同言照清说着“我们都拦不住!”“他这人是疯了?”“大过年的他怎的这样?”
掌柜的也在其中,瞧见言照清制住了人,两股战战,再瞧见房中蜷缩惨叫的塔玉,以及被吓得无力跌坐在地的何知县的大小姐,自己也吓得立即跌坐在地。
乖乖!他这是惹了这几尊大菩萨!他这饭馆还怎么开得下去?!
“要水来!先将她泡到冷水里头!要快!”
年妙春用自己的身子遮挡外头的视线,要将塔玉身上的衣服先除下来。但烧开的热油温度过高,竟一下子就将塔玉的皮肤和衣服粘连在了一起,他只是轻轻一扯,她就疼得嚎叫起来。
方才发红的脸已经逐渐转焦黑,那一盆是实实在在的滚烫的热油,那跑堂的分明起的是杀人的冲动!
“权公!臭老狗!”阿弥打个尖啸,喊叫一声,怒瞪那跑堂的,“你最好留着你的狗命,由我南理阿弥来亲手了结!”
说罢,小心扶起塔玉,耐着她的惨叫,将人背上背,自饭馆二楼沿街的窗子一跃而下,跳上何家的马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