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的母亲名叫沙曼苏,是个北游女子。少有人提及。
阿弥直到五岁才第一次听说生下她和李寻意的母亲名唤沙曼苏。那一天她给李穆川挡了一刀,李穆川那会儿才正视起自己尚有个妹子这个事情,当天夜里来看她,因以往不亲近,实在没有别的话讲,问她:
“你想知道你母亲的名字吗?”
之前没人同她说过,玉娘子在李寻意面前不提这个人,在她面前则咬牙切齿地用最脏的话痛骂她。
阿弥就算想知道,也无处知道。
李穆川这样问,她自然是点头,卑微又乖巧地答,“想。”
“沙曼苏。”
李穆川还给她写下来。但她不识字,那张写有她母亲名字的纸在之后的颠沛流离之也不知道散落到哪儿去了。等到了南理城,李寻意被玉娘子送到周先生那儿学东西,她一开始也有幸跟去学了几天,私下里央求周先生教她那三个字。
教了一个“沙”,玉娘子来捉人了,自那以后她要学字,若是让玉娘子知道了、看到了,一顿皮鞭是少不了的。
阿弥之后偷偷学,好歹是将娘亲的名字学会了,写全了。
这名字在南理城、在李家根本不允许、不可能被提及,如今从这个沁县知县何书全口中轻轻柔柔被吐出来,阿弥目光一凛,心里霎时就生出了杀意。
这人知晓她的母亲,他可能是他们的人。
李穆川的眼线遍布李朝各处,几个州县的知州、府尹都是他的人,说不得何书全也是他的人。
她也是大意了,竟然没考虑到这一层,还同他说日后好同她的同伴交待这种话,她这根本是当着菩萨说观音!
何书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突来的风,总之他的衣袍微微一动,感受到了阿弥瞬间而来的气势。
她想杀他。
手也立即放到了腰侧,那儿缠着一柄隐隐流动暗光的软剑,他方才看过她用这软剑如何应对那有些疯癫的跛脚大夫。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何书全后退半步,跪下磕头,恭恭敬敬,并非是怕死而行礼,而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你做什么?”
阿弥吃惊,右脚不自觉后退半步,侧身对着跪在地上的人,眉目蹙着,对何书全这礼节和称呼觉得焦躁,心中想的全是要如何将这人无声无息地料理。
他若是李穆川的人,言照清在这儿不安全。
想起房中的言照清,阿弥心头一惊,立即拔腿往房中回去,经过何思瑶的时候,何思瑶小小惊呼一声。阿弥原本没打算看向她处,但她这惊呼声一侧又有别人的呼吸,叫阿弥不得不防。
转身应对过去,就见何思瑶颈侧一柄闪着反射廊下灯火的冷刀,何思瑶眼泪涟涟,可怜兮兮看向阿弥。
那人藏在何思瑶身后的暗角,看不清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阿弥取一个快,只看一眼,立即就已经将手中软剑甩出去,剑尖缠上那柄冷刀,将刀一拉,拉离何思瑶颈上。要的就是对方措手不及。
对方果然来不及反应,手中刀被阿弥一拉,拉出一个空来。
“走!”
阿弥大喝一声,叫何思瑶。
但何思瑶吓得人都已经懵了,如何走得?
阿弥见状便去拉她,但拉她要往前,才倾身过去,藏在那处那人将何思瑶一推,马上就将手中刀往阿弥这儿刺来。
何思瑶被大力推得跌到院子里头,何书全将她拉起,焦急问她可有受伤。
何思瑶涕泪涟涟,话都说不出一句。
何书全将何思瑶拉到身后,高声喊人,看阿弥在那侧应对躲在暗角中的人。
其实那人躲藏在角落里头,阿弥应当是占了极大的优势。但阿弥一柄软剑应对下来,只觉得那人功夫在她之上,纵然他在一个死角当中,但手中刀在自己周身罗织了个天罗地网似的,叫阿弥的软剑攻不进去,连连被打回来。
这人没出几招就深谙阿弥软剑弱点所在,以硬打硬,以软打软,招招卸下阿弥攻势,叫阿弥的软剑没个分毫力气,像一根无用的麻绳。
阿弥急躁。
越是急躁,越是露出破绽,但空门处处大开,那人也不着急伤她。刀刃劈上她的肩,手一转,用刀身重拍她的肩,就又收回去。刀尖已经要刺上她的心,但一转向,点在她肩头,就又收回去。
如此几次,阿弥只觉得被戏弄,更是阵脚大乱。
那角落是一个三尺见长宽的方角,上头有檐,两侧有墙,左右的灯笼又离得远,根本照不到那儿的角落。硬生生的,那人将那处的劣势转化成了极大的优势,阿弥攻不进去,他也不出来。黑暗将他糊在里头,叫阿弥看不清他的面目身形,只从对方粗重的呼吸听出是一个男子。
他不肯出来。
又或者是,不肯叫人看到他的脸。
“你是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有本事从那里出来,咱们在院中找个光明地方单挑!”
阿弥怒极,索性后退两步,先行退到院中,同黑暗角落之中的人喊话。
何府的家丁奴仆已经赶到,也已经在旁看了许久。有人持着火把来的,阿弥从那家丁手中抢过火把,往那角落扔,意图用火光照亮他。
他不是忌惮人家看清他么?阿弥偏要用火照他。
亮光照来,阿弥只来得及看一眼,只见得一个抬袖遮自己的人,他的肩上有些奇怪,他的手上才掷出一道寒光。那带着凌厉来势的寒光将飞转的火把棍打成两段后仍旧不停,往阿弥这儿飞射过来。
是刀!
好内力!
阿弥大惊,只觉得一瞬间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那刀直打她眉心而来,她眼睁睁看着那刀飞射过来,从她这儿的角度看好似一个圆圆的亮点,圆点之中蕴藏的气势竟叫她足下生寒,好似灌了铅一般动不得。
难道真要死在今日?
阿弥心中一瞬生了绝望。
“锵!”
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颗小石子,极精准打在那刀的刀身上,打得那刀有了个落势,倏地插进阿弥脚前的地上,刀锋嗡鸣声细细长长,如同利刃刮擦在场人的耳膜。
“还不快走!”
黑暗里有个女声怒喝,自高处而来。
众人便见得那角落里头翻出一个人影,背对着院中,攀上回廊屋檐,往上头一翻,大跨两步,再往另一处落下去。
没了。
阿弥觉得肺里一片冰凉,等听到有人回过神来的惊叫,“他怎么没有头?!”
阿弥适才发现自己是屏住了气。重重呼吸几口,仍旧觉得心悸,只觉得好似身在一场沉重又荒诞的梦里,俗称活见鬼的那种。
她方才看到了的,那人当真是没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