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费了牛劲才掰开为婷紧抓不放的手。接了个电话,里昂通知海晓去皇后大道员警俱乐部。
这是一家由退休警官出资修建的娱乐设施,包含一个健身房、一个小型射击场、小型综合保龄球加檯球室。海晓到大堂后拿出他的警官证,马上被带到二楼一个会议室。
这个vip会议室四面墙上掛着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油画,一个椭圆形的会议桌,主席位置大咧咧坐了一个韩国人,穿的西装笔挺,留着很奇怪的小分头。如果不是他的大圆饼子脸暴露了他的身份,海晓真的会认为他有几分英气,英气中带着彪悍。
海晓从小心里就有阴影,对于韩国人很惧怕。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去街口买水果,被一个一脸横肉的韩国老闆大声粗暴地用韩国话呵斥,原因是他拿了苹果,后来改主意去买了柳丁,把苹果留在了柳丁的位置。他指着海晓的鼻子大声怒斥,说的什么海晓一句没听懂,吓得撒手扔了柳丁掉头就跑,随后被一个柳丁砸了脑袋。从此,那张横肉吐沫星子四溅的脸经常出现在梦里。
话说这张大桌子,左手位置坐的里昂,看见海晓进去,他招手,海晓过去坐在他边上。
「头儿!」海晓打了声招呼。
「阿海,这个是李虎总局长,我们纽约的主管。」
他站起来伸手:「你好,海晓,我和你们中国城的朋友都很熟。」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中国城」几个字。
海晓礼貌地握了一下,坐回座位。
埃瑞克推门进来,茱迪拿着个笔记本走在后面。
茱迪看见海晓,飞快地垂下眼帘。这一幕立刻被里昂抓住,他微笑了一下。海晓假装没看见,低头喝了口咖啡。
招呼过后,里昂开了腔:「本次会议由总局书记官茱迪?米兰纪录。」
茱迪并没有多说话,拿起桌上的会议电话开始拨,响了两声,全通天的声音响起:「哈嘍!」
「全先生您好,我是总局书记官茱迪?米兰。我想就纽约市员警总局长和特别检查官人选,询问下贵商会华先生一些意见,您能代表他回答么?」
「可以,我们推荐李虎局长。」全通天的回答低沉而简洁,随后掛了电话。
海晓看了眼李虎,他并没有多馀的表情,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茱迪又拨了另一个电话,良久,东尼声音显得疲惫又苍老。
「莉莉你好,这件事情我思考了很久,在我说出我的决定之前,我想告诉你们我的一些想法。」
「请您继续。」茱迪声音不急不缓。
「我已经老了,对于家族越来越依赖,希望以后的一些日子能让孩子们留在身边……」
海晓隐约开始觉得杰克的这次事情打击了这义大利老派教父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你们知道我们义大利人很在意家庭、家族、荣誉。我不希望我的家族背负一些我们并没有做过的事情。这些年李虎局长照顾了我们的一些生意,也安排了我们和华兴的一些合作,对此我表示感谢。」
茱迪开着会议电话并没有任何发言。
「但是去年的一些合作,令我的家族蒙上了不白之冤,还让我的一个孩子为此付出了代价,我并不想埋怨任何人,我老了,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了。希望你们能善待我的孩子,作为我的决定,我退出这次选举,并把家族所有生意都交给我的侄子——保罗?里纳昂。上帝保佑美国。」说完他掛了电话。
原本面容缓和的李虎一下绷紧了脸。
会议室显得异常寂静。里昂还是很轻松,似乎这次选举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埃瑞克忧鬱的眼神中多了些疑虑。
李虎的神态则带着些愤恨、惊讶、怀疑。
茱迪打破了僵局:「按照程式,东尼退位,联系他推荐的下一位选举人。」说完她开始拨保罗的电话,响了一声,很快保罗拿起电话。
「保罗你好,我是总局书记官茱迪?米兰。我想就纽约市员警总……」她没有说完立刻被保罗打断:「我知道,我们一致推选海晓先生,他的气质和脾气很适合这个位置,也会在将来和我们有更愉快的合作。」
电话那边传来阿兰一帮人的哄笑。海晓嘴里的一口热咖啡完全喷在李虎前面的笔记本上。
茱迪连忙回话:「对不起,保罗,海晓并不在我们的选举名单上,请按照选举名单选择。」
保罗咳了一下:「好吧,我们推选埃瑞克局长,祝你们好运。」说完掛了电话。
里昂站起来,伸出手:「祝贺你,埃瑞克,我们内部的推荐在上月底就已经结束了,你是我们内部定的人选,那么这次商会只要不反对,你就当选了。再一次祝贺你。」
李虎顾不上对海晓发火,他已经完全不在状态。他站起来,也说了声:「祝贺你,希望以后合作愉快。」说完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一刹,海晓感受到他在门外刀子一样的眼神刻在自己身上。
里昂又客套了两句,最后说:「海晓是我们分局最优秀的守桥计画人,也祝你们合作愉快,海晓我会破格提升你做探长,报告我会立刻递上去。」说完他拍拍海晓,也开门出去了。
茱迪则显得很愉快,她拥抱了埃瑞克一下,接着她过来抱住海晓,亲了一下。
她像个小女孩般雀跃:「我原本认为,他们扣留了杰克,东尼叔叔一定会有顾忌地选李虎,真没想到东尼叔叔直接退出了。这下这些韩国人傻了眼。」海晓伸出手的时候,埃瑞克一脸沉思:「海晓,你需要立刻出发。地址我会发到你手机上,这件事还没有完。」
海晓想起门板夹缝中李虎刀子一样的眼神。
纽约上洲,春风州立监狱。
这里关押着很多轻型犯,什么小偷小摸、偷看隔壁大妈洗澡、虐待流浪狗、公共场所吸食大麻等等,看守并不严密,犯人们也基本上循规蹈矩,但是偶尔也会有重型犯人临时关押到这里等待转移,杰克就是其中一名。被控告「一级谋杀、袭警、私藏枪械、拒捕、大规模有组织犯罪」等十几项重罪。
杰克像往常一样吃了午饭悠间地在电视厅里看着新闻,这个电视厅有两个出口,其中一个是通往操场的,这扇门是关着的;另一扇门是通往监狱各自房间的狭长走廊。杰克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布希在演讲关于如何加强司法执行力度,好更加全面地保护美国人民的幸福生活。
海晓和茱迪出现在监狱大门口,出示证件以后,一个狱警告诉他们在接待室等候。
等了半天不见杰克出来,海晓闲极无聊地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风景,一帮老墨清洁工站着、靠着、躺在长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这时,一辆垃圾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一个老墨看了看手錶,对着同伴耸了耸肩,海晓也看了看表,一点三十分。他不太清楚垃圾车具体应该来的时间,但看这些老墨的反应,这车应该是来早了。海晓用手敲打玻璃窗,打着拍子哼着不成调的国际歌,然后对着那些清洁工做着「起来,起来」的手势,那帮老墨对海晓伸了个中指继续晒太阳。
茱迪奇怪地看着海晓,对他偶尔的疯狂举动不能理解,稍后她在海晓耳边说:「省省好么?在学校你挑动阿拉伯人的仇恨,在这里你唱歌鼓励清洁工造反,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完她自己笑了,然后又坐回凳子上看报纸去了。
一个下了车的垃圾工吸引了海晓的注意力,多么有气质的垃圾工啊,笔直的身板,噔噔噔的脚步,走下来以后轻蔑的眼神看着那些老墨,就像一隻豹子看见一群树袋熊,再看那站姿,脚还有着稍息的动作,左脚略微向外,拿着扫帚好像拿着m4a1(特种部队的步枪)。
这个垃圾工也太有气质了。
海晓调侃的笑容逐渐有些凝固,他看看那几个老墨,东倒西歪,看看那个垃圾工笔直地站在墙边一个监狱的侧门,看看那几个老墨帽子歪戴的,拿在手里转圈的,躺在椅子上遮住脸的,而那垃圾工戴得很正的帽沿上要是写着美国陆军几个字,他丝毫不会意外。最主要是神态,那几个老墨眼神总是在监狱门口出现的女家属身上转来转去,还不时地摸摸自己的鸡鸡。几张脸的表情多么一致的带着淫笑。
但是那个垃圾工,目不斜视地站着,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提着那个扫帚。
监狱侧门开了,垃圾工转身看了眼车上的司机,侧身进了监狱。
一丝预警闪过海晓的心头,教官的话响了起来:「你们要记住,任何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你们要随时紧绷着神经,任何不寻常的情景都要立刻做出反应和思考,不能有怀疑,如果有怀疑那就是会有意外。」
海晓转身进了接待室,开始催那个狱警:「人呢?十分鐘了,从非洲赶过来也应该到了。」
「我不知道先生,他们去带了,也许您要见的人正在洗澡,你知道我们这里很民主。」
海晓用手敲着自己的下巴,转身看了一眼那停靠的垃圾车,还没有熄火,并没有要停在路边的意思。海晓侧身挡着后背的镜头,压低声音对着预警说:「开门!」
「您说什么先生?」他话没说完,立刻被一支冰冷的9毫米全自动顶在他腰上。
「迅速点,我的枪经常走火。」海晓把枪紧贴着自己的肚子,顶着他的腰,从后面看,好像他俩在亲热地谈话。
这狱警明显是见过世面的,看见海晓的眼神,立刻拿出钥匙乖乖地开了门,并且主动走在前面替海晓挡着枪口,茱迪察觉了情况的异样,站了起来。
看见门开了,他们往里走,后面一个黑胖女人站起来抗议:「这不公平,他们凭什么能进去?」
茱迪立刻掏出证件,对着那黑女人,然后用身子挡着海晓后背的视线。
「见鬼的员警。」那黑女人嘀咕了一句,坐下了。
「往前走,带我去杰克那边。」海晓低声说。
海晓在中间,狱警在前面,茱迪在后面。海晓断定这狱警经歷过枪击场面,不敢转身,立刻把枪收了起来。路过几间警卫室,狱警都期盼地看着里面休息喝咖啡的救星们,可救星们看着他们该打牌打牌,丝毫不为所动。
海晓低声问:「这里去犯人区和你们边上那个侧门去犯人区哪个近?」
「当然是那个侧门近,先生。」
海晓盘算着时间,看见前面一个写着红色字体的警铃手把。
杰克发现整间屋子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并没有意外,还是看着新闻。
一个垃圾工出现在长走廊那扇门的时候,杰克天生的警觉让他起身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的垃圾工。
垃圾工微笑了一下,用手折断了扫帚,拿出了藏在里面的一把匕首。杰克转身就跑,当他发现通往操场的门已经被反锁的时候,感到冰凉的刀锋从后腰直插进来,没有立刻的疼痛感,似乎插入肾脏的时候还有微痒的快感,立刻,他跪了下来,匕首拔出来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让他张大了嘴,喊不出声,垃圾工不紧不慢地用一隻手勒着他的脖子,刀锋贴在了大动脉上。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急促的警铃响了起来,垃圾工手一抖,刀刺进了脖子。
海晓拿出证件对着四周赶到的警卫大吼:「有杀手进了犯人区,立刻封锁所有出口,我们需要立刻找到犯人杰克?里纳昂。」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看见杰克躺在血泊里,地上有只被折断了的扫帚。
茱迪过去捂着杰克的伤口,大喊:「医护人员在哪!快,医护人员!」
海晓提着枪带着一帮饭桶无间道赶到侧门的时候,当然,那个垃圾车已经不见了。
他和茱迪站在门口,看着浑身包着纱布的杰克被抬上紧急救护车呼啸而去。
茱迪问海晓:「又是你的训练课程让你发现了这个杀手?你是怎么辨别杀手的?他们身上有杀气?」
「我分辨不出杀手,但是刚才进去侧门的那个垃圾工明显是个军人,和那天直升飞机上的一样,都是军人。」海晓掏了一支烟说,「茱迪,我需要你看紧杰克,不能再出事了,我需要回分局一次。」
「好的比利。」茱迪回答。
「海晓!」海晓瞪了她一眼:「我好好的有个中文名,叫什么比利。」
「海晓是个订了婚的男人,比利没有。」
「不许查我的资料。」海晓有些恼怒。
「工作上我需要知道我的拍档。」茱迪狡猾得像只狐狸。
「茱迪,我不适合你。」海晓希望她知难而退。
「是么?你那么确定,你指床上?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很保守。但这无所谓,我会调教你」。茱迪不为所动。
海晓闭了嘴,指了指手錶。
「要不要我帮你叫个车?」茱迪上了她的二门奢侈车。
海晓掏了支白万,对她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他短信茱迪:「务必二十四小时看好杰克,切记!切记!」
海晓电话叫了一个电招车,开车的俄罗斯人穿了件二战时期的军大衣,洗得很乾净,看起来30多岁,军大衣后背夸张地印着列寧的头像。让海晓想起了小学语文老师经常喜欢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知不觉他吹起口哨,本来开着收音机听球赛的俄罗斯人关了收音机,和他一起吹起来。
车开到78,已经快四点了,俄罗斯人下车,递给海晓一张名片:「伙计,我很喜欢你,欢迎你来我们社团坐坐,你的曲子吹得很有感情,我们会很合得来。」说完他把车开走了。
名片上写着:「列寧格勒復兴会,作战指挥员,伊万诺夫斯基。」
第二行:「红色电招车。」
又是一个社团组织……天哪,我这辈子很吸引道上的兄弟么?海晓摇了摇头。
海晓推门进了里昂的办公室:「头儿,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埃瑞克口风很紧,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一些情况?」
里昂正在看份什么东西,看见海晓笑笑:「阿海,你在这行日子还太潜。不可否认,你天生是干这个的材料,但是你还太不入门,我什么情况也告诉不了你,我知道你的怀疑,是的,很多事情看起来的确明目张胆,但是你有证据么?或者说,你可能拿到你想要的证据么?你拿到了以后,能顺利起诉么?」
「我不明白,头儿,那要我们干什么?」
「慢慢来,收集证据,把你要对付的人的背景弄清楚,把可能会成为绊脚索的人都列入一张名单,一张一张钉在墙上,桌子的抽屉里要塞满他们的罪证,不能着急,不要去恨他们,不要让任何事情影响你的判断力。好啦,你回去吧,下周棘手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从78出来,海晓心里充满了挫败感。是的,里昂说得很对,他一点都不入门,对付李虎这样有背景、有组织的狡猾老虎,他必须冷静。
进了越下,所有不快一扫而空,阿树在吧台自己听着慢摇滚,很高兴。阿鬼和大虾去送货了,婷婷在楼上摆弄她那些项鍊戒指,像个小女孩一样。看见海晓,她指着左边耳朵,又指着右边耳朵,翘起小嘴。
「啊,右边的好看点。」海晓说完脱了衣服,准备去厨房偷春捲。
拿了盘春捲,海晓坐在阮树边上:「週末我们去海边烧烤吧,好久没去了。」
「行啊,再不去天就很冷了。」楼上传来「咣」的一声,皮鞋拿着海晓的手机冲下来:「海晓你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你好不了几天。」
她把手机扔过来,提着包冲出了越下。
海晓和阮树来不及反应,越下的门「咣」的一声撞上了,海晓连忙看自己的手机。
茱迪的短信:「我会吃掉你的,小饼乾,希望他们不会让我失望……」
「小饼乾?」阮树一脸幸灾乐祸,「很狂野嘛,美国妞?你那个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小饼乾了。你看看你,那些年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回家前不知道删短信。什么大香蕉、熏香肠,这类短信我不知道替你删过多少。」
「阿树,我这次真的没有,这个是……哎,算了,我不想解释。」
海晓霎那觉得一个平静完整的家对于一个男人是多么重要,他心神不寧地在想怎么去解释这个,那些年他的确太对不起婷婷,一下子让她相信自己不太容易,他犹豫地拿着电话的时候,华家的电话显示在银幕上。
「哈嘍?」海晓战战兢兢地接起电话。
「阿海?我是全叔叔。」
「啊,全叔,你好。」
「来家里吃饭吧,九爷想见见你。」
「啊,这……好的,马上来。」
阮树皱着眉头:「他们什么意思?现在还想搞这一套?我和你去。」
「好了,好了,树爷,我老丈人叫我,你别操心。」其实海晓心里一团乱麻,现在这局面,华老头不知会为这种事和他怎么样?海晓冷静了一下,出了门。
阮树追上来:「一个小时你不来电话,我带人过去。」
海晓说了句:「等我电话,不要胡来。」发动了吉普。
万和饭店。
看见在大堂喝茶的阿南彪悍的身影,海晓还是有些紧张,不管他现在身份如何,这些人的威慑力从小就深深地印在了他们心里。
十九层的电梯门口站着华命九的两个保镖,正要搜海晓身,被全通天叫住:「没规矩,叫海哥。」
两个保镖明显认识海晓,就是四年前那个被堵在越下的毛头小子,还是不情愿地叫了声「海哥」。海晓硬着头皮跟全通天进了十九层——华兴老大的独立酒店别墅。
华老头家海晓是偷偷来过的,小时候他们都出去办事的时候婷婷带他来过,海晓还在她房间里亲过她,拉着窗帘,黑着灯,然后混在饭店服务生里又偷偷地溜了出去,偷鸡摸狗的程度……
看着还是没什么变化,清一色的旧上海红木傢俱,客厅餐桌正中央坐着骄傲自大的华老头,看见海晓他矜持地微笑了。海晓一脸奴相的还是被小时候的阴影包围着。
婷婷梨花带雨地坐在左手的位置,看海晓进来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镇定,镇定。
海晓顺着华老头的手招的方向过去,坐在右手。扫眉耷眼地看了婷婷一眼,低头作认罪沉思状。
「阿海啊……」
「是,九爷。」
老东西明显对海晓的态度很满意,你看他笑得。
「男人花花草草其实很正常,没什么关係,你心里疼婷婷我们都知道,那个义大利女人我们也查过,她就是那么个脾气,你来之前我已经讲给婷婷了,不要有压力。」
海晓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抬眼皮看了为婷一眼。脚下却结结实实挨了为婷一皮鞋。挨了这一下,海晓心里反而踏实了。
老东西叫我来是公事,不是摆阵仗。海晓心想。
华兴老虎吴望南在楼下悠间地喝茶,明显没有收拾他的意思。
心里踏实了,脑子自然就开始转了。
「九爷,您放心,我绝不会做对不起婷婷的事情,如果有,您随时叫南哥家法处置我,我毫无怨言。」
桌子底下又挨了一脚,这一脚明显是「打是亲骂是爱」的,没有刚才那一脚的狠劲。
老东西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全通天说:「上菜,通天,你也来吃点。」
华命九喝着茶,等待着送菜的老妈妈,并没有多馀的语言。无非是鲍鱼粥、鱼翅拌白饭、三黄鸡这老三样,海晓年轻时候偷摸进来没少吃,如今毫不客气地还吃了点鸡油炒芥兰。
「阿海,今天我有些正经事和你商量。」华老头开腔了。
海晓当然知道,这华兴家的家宴可不是白吃的。
「您请说,九爷。越青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不过我会按照您的意思转达。」海晓脑子基本完全转开了,进来的是韦小宝,吃饱了的是许文强。
万和的饭菜还真是不错。
华命九收起了笑容:「婷婷,你去看会儿电视,我和阿海聊几句。」
为婷走后,全通天给海晓倒了一杯铁观音,不阴不阳地拍了拍他肩膀,站在了华命九右手位置。
「阿海,我们这一行并不好做,你别看华兴每天风风光光、呼风唤雨,你知道这后面我们打了多少硬仗?远的布朗克斯的俄罗斯人、布鲁克林的牙买加人、墨西哥人先不说,就说这隔着几条街的义大利人,动不动就和我们开战,尤其是这两年,他们不自己动手了,净找一些苏格兰、爱尔兰军队偷渡分子。我们基本上过不了新泽西,过去就是火拼。光纽约上城今年一年大大小小的衝突,华兴就赔上37条弟兄。」华命九顿了一下,接过全通天递过来的雪茄,点上。
海晓喝了口茶,开始让自己进入状况,思索着华老头这前序的含义。
「阿海你知道这道上的生意,无非就是毒品、女人、军火,现在利润大、风险小的就是」白麵」。前几年我兴师动眾地和越青争的不就是泰国的货源,可是金三角那地方谁说了都不算,泰国人、柬埔寨人、越南人都有自己的军队在那儿,货价越抬越高,到了咱们手里,恐怕也赚不了几个钱。阿海,我老了,华兴的希望就是在你们年轻人身上,你是我的女婿。我说这些给你听,无非就是希望你明白家里的生意,将来总有一天你或多或少要参与进来。」说到这儿,眼神一转,直视着海晓,等他的回答。
华命九这招叫投石问路,他需要知道海晓是不是最终会和他一条心,他这么低调地推心置腹,在你不设防的心里正在为他考虑家庭產业的时候,冷不丁地出一个题目,如果海晓回答不当,马上就会处在下风。和华命九谈话就是打仗,要时时刻刻记住这个道理,他所有的话都是或大或小的进攻。
「当然,九爷,只要是家里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去做,婷婷的家就是我的家。」海晓的回答滴水不漏——你希望我站在队伍里,我就告诉你我必然会站在队伍里。
华命九并没有露出欣慰的表情,这回答是基本的门票、基本的诚意,大家都懂。
这头一招,无非就是决定个高度,大家要站在什么位置上谈。
「近两年,我找到了一个新的货源,这是通过一些韩国朋友介绍认识的。华兴庞大的经费支出都靠了这个资源,当然这个货源我们也不是白拿的。作为回报,我答应支持韩方的推荐人李虎连任本次纽约警署总局长和特别检查官。」
海晓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里昂一开始和华老头搅和在一起,把他送去小义大利做守桥人,无非就是希望他这胜算接近于零的人去助选埃瑞克,然后他们助选的李虎先拿一票,然后海晓没头没脑地让义大利人杰克送了命,东尼大怒之下必然也投李虎,就算杰克不送命,押在李虎关係更硬的联调局手里也是一张好牌,这样就算内部推举的埃瑞克,两张社团票三比二,李虎必然拿下这场选举。
也许前面那一系列栽赃的事情,都是李虎他们的铺垫,好让关键时刻埃瑞克的倒楣螺丝丢进去就啟动。可没想到,千算万算还出动了海豹战术小组,被海晓糊里糊涂地折腾了,最终逼了东尼退出,保罗接手。保罗一心一意的漂白路线自然是投给了白道背景更明显的埃瑞克。
这人算不如天算的结局真打破了华兴和韩国人的如意算盘,而华兴发现扔过去的螺丝其实是一个扳手的时候,华老头及时地找了他海晓,他想怎么去补救呢?
华命九看着海晓叹了口气:「阿海,这个错误我们不会再犯,本来想晚一些再让你进入我们的计画,但是没有佈置的计画,你突出的表现让华兴已经输了一棋,我们不能再输第二棋,所以我决定,以后所有的计画都要你来参与,你必须明白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样你才能执行华兴的战略。」说着,华命九把一个信封递到海晓面前,「这里面有我需要的资料,阿海,这些资料对于华兴今年的发展很重要,你做得好,越青在道上地位的提升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海晓思索着,拿过信封。
一个保镖进来在华命九耳边说了几句,华命九笑了一下,说:「这就是我喜欢你们几个的原因。」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然后冲海晓招了招手。海晓走过去,看见阮树带着人,在万和门口和吴望南对峙着。
「糟糕,我忘了给他电话。」海晓心说。
吴望南环抱着胳膊在门口,四周跟着华兴的兄弟,他笑着对阮树说:「你真的很有种。带着三十几人就敢来万和闹事。我可不是张震,你最好搞清楚。」
阮树并没有接他话,只是指着饭店说了一句:「海晓。」
吴望南被阮树的态度激怒了。
「阮树,你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要走,得需要九爷放他走。」
「去你妈的!」后面不知道哪个兄弟喊了一声,马上,越青的人开始鼓噪起来。
华兴立刻围上来一百多人。
吴望南把手伸开,拦着身后的人:「好,阮树,我也很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份量。」
吴望南指了指身前的空地,这回轮到华兴的人在身后助威:「南哥!南哥……」
阮树往前迈了一步,站在指定的地方,摆好了手势。吴望南身子猛地往前一倾,阮树机警地退了一步抬起膝盖。吴望南笑了一下,还没能等大家反应过来,右腿一个正踹,接着左腿点地闪电般空中踢出三腿。
阮树躲开前两腿,一个后肘打在吴望南第三腿的脚踝上。吴望南落地,拍了拍右裤腿:「好重的肘,好,再来。」接着双手撑地,低转身左扫腿,阮树微跳了下躲开扫腿,吴望南起身右鞭腿,踢在阮树挡住头的左臂,吴望南看着转身的左后摆腿,突然收招,变成了一个跳膝盖撞向阮树,阮树连退两步,吴望南正要向前,突然从阮树头顶飞出一个身影,李小龙一样怪叫着,老鹰一样张开双臂的一个飞腿,吴望南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好双臂十字挡在眼前,这一脚很重,吴望南虽挡住,还是退了两步,没想到立刻一个胸前正踹,马上又连了一个转身后踹,前后两腿几乎一气呵成,逼得吴望南又回到他起身的万和门口。
越青的人立刻开始用手里的棍棒敲打周围的车身,大叫着:「鬼哥!鬼哥……」
华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情况一触即发。这时,万和的正门打了开来,华命九走出来,海晓跟在身后,偷偷冲着阿鬼伸了个大拇指。
「玩玩可以,不要伤了和气。」华命九对已经站在身边的吴望南说。
「是,九爷。」
接着,华命九转身对海晓说:「好好对婷婷,交代你的事情要办妥」。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回了万和。
越青的人明显觉得今天很有面子,先是阮树带着大家在万和——华兴的老家门口鼓噪,接着阿鬼三腿逼退华兴之虎,然后道上最有权力的华命九亲自送海晓下楼,像和家人道别一样,这无疑已经向道上宣佈,越青的位置又提升了。他海晓基本已经通过了这几年的测试,可以正式迈入华家。
越青的欢呼声中,阿鬼被抬起来,海晓和阮树的目光却落在一辆林肯上,车上坐着马家诺和于海四。马家诺面无表情,于海四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以微笑回应。
大家提议去四海酒家庆祝,海晓想了想,拨了保罗的电话。保罗爽快地答应眾人去他那里聚餐并叫阿兰和亚博来招待。
看得出,阿鬼今天很开心,义大利人的热情感染了他,阿鬼大着舌头过来坐下,对海晓说:「海……海哥,我阿鬼……这……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除了树……还……能和你做兄弟,跟着海哥真有面子。」
阮树拍了他头一巴掌:「少喝点。」
婷婷很低调地陪着大家喝酒,阿兰特意过来和婷婷喝了一杯,然后和海晓喝了一杯,明显是替茱迪打探前阵。
海晓不去四海吃饭而来了西西里,是要向道上传达一个资讯——越青不是华兴的附属品,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随着华兴的意思。
当然,除了传达给道上的兄弟的资讯外,最重要是给一些老大的资讯,华兴和黑基会的关係很曖昧,并不像以前一样了。海晓虽然代表越青,但是和华兴的关係是天下皆知的。华兴是否会转而和黑基会合作呢?
万和十九层。
「九爷,他们去了西西里。」
华命九摸着自己的光头,在落地窗前沉默不语。
良久……
「通天,华兴能打的太多了,随便找一个都能对付好几个黑人,可是会用脑子做事的人太少了,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是光靠拳头就能打天下的了。」华命九说道。
「海晓去西西里的意思想劝咱们放弃和高合(高首合作社)的生意,转而和义大利人合作?九爷,我从心里并不相信那些韩国人。我想您也是,也许我们真应该想想是不是还要和他们继续下去。」全通天站在一边说道。
「通天,我何尝不知道李虎的狡猾和金老头的混帐,但是现在这货,只有他们边界那边种的我们能平价拿到,华兴这么多的兄弟,一下子转行恐怕你我都没有这样的精力了。」华命九唏嘘道。
全通天没有再说话。
皇后区暮色大街一家高级夜总会vip包间。
高首合作社,会长金陡鐘正在招待着纽约员警总局长的李虎局长。与其说招待,不如说伺候。李虎坐在大沙发上,金陡鐘低着头在边上,几个浓妆艳抹的韩国女人在边上卷着雪茄麻(一种加入大麻的古巴雪茄)。
「正军哥(李虎在韩国时的名字),越南人去了西西里。」金陡鐘在边上小心报告。
李虎没说话。
「正军哥,叫华兴想办法的那批军火您看会不会有风险?现在姓海的那小子和义大利人走得很近,会不会出乱子?我让正从去把他做了?」
李虎一杯啤酒立刻泼在金陡鐘脸上:「笨蛋,用脑!用脑!」说完用手掌扇着金陡鐘的脸:「想……你把他做了,埃瑞克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又一巴掌:「想……华命九现在敢得罪你?他得罪你他和谁买货?妈的,废物!」李虎站起来拿纸巾擦了擦手:「走了。」
李虎走后,一个瘦高脸上有一道一道疤的青年走进来。
「老大。」他尊敬地低头叫金陡鐘。
金陡鐘一个啤酒瓶子砸在他脸上,他动也不动。几个舞女吓得立刻丢了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
「老大,您不要生气,正军哥这次没选上心情不好。」
那边立刻又一瓶子拍过来,「啪啦」粉碎在这青年头上。
「去把回票城去探亲的兔崽子们都叫回来,马上开战了。混帐东西!」
疤痕青年走了出去,金陡鐘阴着脸坐在沙发的一角,包间的灯逐渐暗下去,金陡鐘的脸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海晓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他们如果还要折腾只能随他们去了,增进下感情也没什么不好,他拉着婷婷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