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一场啼笑皆非、荒诞百出的爱情轻喜剧,那么自己一定是那个滑稽的第三者角色。

云栖站在舞台上微笑着想。

人真的是一种非常片面的动物。哪怕此刻云栖面对着台下的上百位观众,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但是因为他表情浮夸、台词老套,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所有人都伴着热烈的气氛放声尖叫,欢快鼓掌。

“无论何时,我都会把你放在首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在华丽的舞台上,在无数镁光灯之下,他的心宛如一颗被切开的洋葱般完完整整地曝露于人前,里面的每一层每一片都在不顾一切地这样大喊。可是云栖的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只是在照本宣科,哗众取宠。

观众们鼓掌大笑,被逗得乐不可支。贺容倒退一步,跌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过是个出局者——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尖锐的冰凌刺入心脏,难以忍受的铁锈味冲上了喉口。那些记忆碎片像被绞入一场飓风般疯狂旋转着。它们已经在玄沄的体内放映了千年,而今依旧像最可怕的怪物般吞噬着云栖的血肉。可是他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安之若素的笑容,兢兢业业地将这场【第三者挑拨离间】的戏演完。

他转头对贺容一字一句剖开了自己的心。

“这个男人总是以自以为是的方式对待你,而你在他面前也总是忍耐着不肯说实话。这样的关系,真的可以吗?”

“你喜欢他,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可是这种献身的爱却让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是不是?”

孩子被这几句话深深刺伤了,震惊而又难过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宛如一把刀子,直接就将云栖嬉笑的面具捅穿了。一直插入肺腑,紧紧挨着那颗难以为继、在剧痛中颤抖的心脏。

对不起。

云栖闭上眼。

可是即使被你厌恶、被你憎恨、被你远离,我也不会停止。

好孩子,快点想起来吧。

就算再痛苦,再绝望,即使会受到伤害,也请睁开双眼。

这场戏的大幕已经拉开了。

布景华丽,台词精细,情节气氛悉数到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主角与主角最终能走到一起。他是导演,是幕后,是串场的小丑,时而在需要的时候举起尖刀,刀尖对着自己心爱的人。

贺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被迟到的负罪感折磨得痛苦不已,他虚弱地趴在顾凛冬的肩上,放任自己在疲惫中睡去。抱着他的男人神情悲伤却又餍足,他轻轻翕动嘴唇。

坐在台下的云栖不用看也明白他想说的每一个字。

【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能留在我身边。】

是啊,这是唯一的心愿。这是唯一的渴求,这是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大声呼喊的句子,而云栖只是安静地站在幕后,目送着贺容和另一个自己逐渐靠近。这个孩子终于开始慢慢表达真实的想法,他主动对顾凛冬提起了过去。他会变得越来越勇敢,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向幸福结局——

然而并没有。

顾凛冬的身世曝光了,隐藏许久的导火索一朝点燃。在面对险境时,人的第一反应总是最真实的。贺容主动拨打了电话,他向云栖苦苦哀求,哭着说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让顾凛冬远离这场浩劫般的灾难。

可是他不知道云栖的心中此刻有多难受。

看吧,你依然如此,还是那样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对所爱之人的信任。

云栖不得不逼着对方作下承诺。

若想像人那样拥有七情六欲而活,那么就请珍惜自己,正视自己,牢牢抓住那份只属于自己的求生欲。

这样的话,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全部都可以给你。

云栖作为法器之主的分神,自然可以做到操控副本时间。但是难就难在既要保留原有的时间线和副本进度,又要在【规则】制约下合理修正细节,自然而然地改变副本走向。

这就像面对一枚桃核雕作的宇宙,施力让桃核破碎轻而易举,但是若要改变那宇宙里的一草一木,便需要极为精准的控制力。

于是云栖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耗尽了一身法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了世界线。他又变得像初时那般虚弱,甚至连脸上的伤都无法遮掩,只能暂时躲起来。不过接下来的戏并不需要他出场,主角和主角已经跨越了难关,他们即将接近终点——

偏偏在这个时候,贺容敏锐地发现了他的问题,主动来寻他,关心他。云栖表面上依旧没个正形,内心却又甜蜜又酸涩。他想,这样可以吗。他并没有资格在这里和他演对手戏。可是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千年,等得心都要发狂了。就如同他拼命想要取回那些平凡又温暖的日常,他也无数次地想和他如同一对最普通的爱侣那样,相携着走入阳光下,去往各式各样可以制造回忆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去一次游乐园吧。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玄沄第一次邀请贺榕约会,所以他循规蹈矩地拉着他把所有项目都试了一遍,把各种吃也吃不了用也用不上、被称之为梦想的东西,一股脑地全堆在了孩子的手里。即使贺容满腹心事,云栖依然像沉浸于梦中般飘飘然。还能做什么呢,对了,还可以一起看花车,坐一趟摩天轮,像所有恋爱小说演的那样。

可是当所有人都沉迷于美轮美奂的场景,贺容的神情里却带着令人心碎的茫然与无助。云栖伸手拉住了他,想要抚慰那些不安,他一心一意握着他的手。他多想摘下面具亲吻他,拥抱他,告诉他,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他的脸上还带着漆黑的焦痕。

不能让贺容看见。

不想让他难过。

但是对方还是知道了。

贺容串起了至今在副本里发生的所有事。他再也忍受不住强烈的罪恶感,对着云栖忏悔一切,嚎啕大哭。他的崩溃,焦躁,迷茫,不甘,连同满脸的泪水,都像铺天盖地的雨水般将云栖淹没。他是那么痛苦和自责,可是这份痛苦是必须的,那是破壳前最后的撕扯。云栖不出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所爱之人冲破最后一道阻力,终于在黑暗中克服恐惧,破土而出。

总有一日,他会再一次茁壮参天,荫蔽四方,成为四季轮转中那道最美的风景。

云栖真心为他高兴,他想向所有人大声宣布:看吧,这就是我的徒弟,这就是我的宝贝。但是他很快清醒了过来——是时候该谢幕了。

云栖目送贺容乘车离开,即使他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个“碎片”毕竟也是他的一部分,他怎能不清楚在妒火焚身之中自己会干出些什么。

在这里,他们不再是师父与徒弟,不再隔着种种顾忌,如同心魔制造的幻象那般,甚至比那些还要过分的事,他会对他……

云栖不敢去想。他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让那个孩子有所领悟,他怎能在此时让一切功亏一篑。

即使他现在恨不得放一场火将一切付之一炬,他想把那个孩子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他的笑也好哭也好,都留有他一人珍藏。

只看着我。

不要忘了我。

但是就算满嘴血沫,喉口迸裂,他依然在这片黑暗中不发一语。他像一个孤独的哑巴般独守这片没有尽头的长夜。又或者,像一个把心爱之人拱手让人的搞笑角色,在主演们相携离去后,独自登上舞台,在聚光灯下表演着名为失去的默剧。

他的表演真是又生动又好笑。看呐,台下的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所以站在台上的他也在笑,笑得脸上厚重的油彩都开始一滴滴斑驳褪色。

这就是延续千年的乐章最末,一个小丑自弹自唱的故事。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顾凛冬望着站在自己跟前,除了脸上的伤疤之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在他们的周围,大地塌陷,瓦砾飞升,世界遁入虚无,一切都变得超出了常识。

但是顾凛冬的心情却意外地十分平静。

原来如此。

他想。

这一刻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手提箱里的宝物,清澈湿润的眼神,深夜悄然降临的彩虹,以及在他怀中消逝的生命。

原来他生来就是为了同贺容相遇的。

“贺容接下来会去哪里?下一个副本吗?”

带着伤疤的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

没有犹豫地,顾凛冬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你的意识会与我融为一体,不再作为单独的个体存在。”

男人说。

闻言,顾凛冬笑了。仿佛听见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可不像你那么伟大,愿意坐在台下看着贺容和别人在一起。既然你我只有一个能留在台上,那何须多问。”

说罢,顾凛冬的身影徐徐变淡,他缓缓散成了星砂一样的光点,与另一个自己合二为一。

因为分神融合带来的巨大影响,《星光纪年》服务器就此陷入了重大瘫痪。玩家们集体掉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骚动不已。

而此时此刻,贺容坠落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注视着自己的泪水像海中泡沫一样飞散。他的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他的身后是没有影子的空白。他尚不知晓,在下一个副本自己即将面临更多的挑战——回忆与过去,深爱与悲哀,剧痛与忏悔。然后在蜿蜒千年的河流尽头,他将会彻底离开安眠的摇篮,执起长剑,重获新生。

第131章 尾声

(致我所深爱的你)

贺榕今天是被闹钟吵醒的,为了中午重要的聚会,他早早定下了闹铃。可是等醒来后他才发现,有时候闹钟只会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一些痛苦的事实。

此时此刻,他的浑身上下,肌肉酸痛,腰和腿简直不是自己的。这幅身体是师父用上好的材料为他量身定制的,用以在这个世界收纳他的灵体,而他的本体依旧在法器之中安稳成长。

可是贺容依旧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自己好歹也经历过锻体期,那样强大的灵压都能扛过去,但是昨晚却全程失控,溃不成军。要不是他哭得实在太厉害,估计连今天的聚会也参加不了。

而让他如此尴尬的始作俑者正坐在他的床边,轻抚他的额头。

“若真的不适,不去也无妨,改日再约吧。”

光风霁月的仙人一派淡然地说道,仿佛昨晚把自己折腾得那么惨的不是他一样。

自醒来后,贺榕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师父外表看上去依然清雅绝尘,比顾凛冬还要耀眼三分,但是内核似乎染上了些云栖的影子。比如现在,他明明口中说着那样的话,指尖却轻轻勾起贺榕的下巴,略带热度地摩挲着。

“再多费时间修炼几次,你便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了。”

他所说的修炼,当然是指双修。玄沄昨晚彻底给贺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至今仍有些晕晕乎乎的。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在干什么?毕竟贺榕死也想不到重获身体后的第一晚就会被自己的师父拖上床。

不过男人也没有过分为难他,顶多按着他一边灌输灵力,一边在他耳边说一些让他面红耳赤的话。他问他和顾凛冬做到哪一步,可有现在舒服?让贺榕几乎羞愤欲死。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偏要让贺榕把那些情景描述一遍。贺榕被逼得受不了,只好叫着他的名字小声求饶,结果被弄得更加一塌糊涂。

惨不忍睹。

贺榕望着天花板心情复杂地想。

现下他们暂时定居的场所是游戏运营的世界。虽然这里灵气匮乏,没什么修炼资源,但生活安逸,盛世昌明。玄沄的储物空间里塞满了各种天材地宝,因此他们便也留在这里继续替贺榕固魂强身,让他的本体得以根深叶茂,长成了如今的三人多高。想必再过不久就能为突破聚灵期做准备了。

而在这个世界的现实之中,因为前不久的周年祭直播,贺榕彻底火出圈了。他在游戏里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每天的私信箱都呈爆满,表白、好友申请、组队申请、公会邀请等等络绎不及,甚至还有不少经纪公司来找他签约。贺榕这才知道原来打游戏也能出道,当时他怎么就想不到帮顾凛冬注册个游戏主播什么的……

“再不起来,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贺榕倏然回神,玄沄已经凑在他身前极近的地方,如兰般的气息吹拂着他的唇,引得头皮阵阵发麻。

尽管他们已经做了比这个过火上百倍的事,贺榕依然因为这份亲密有些紧张和害羞,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仿佛被淋上了金灿灿的糖浆,甜得透出了几分苦意。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并且为了挽回自己的生命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和努力。

一想到师父这些年来遇到的事,贺榕就忍不住想道歉,但是他止住了。眼前的这个人不希望自己再那样妄自菲薄,所以他也在尝试一点点调整心态,变得更加积极一些,变得能够坦然面对心中的想法。

所以他举起手臂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我愿意的……我也想同师父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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