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容拿出纸笔,默默写下一行字。

“戴维斯先生,我十分感激您为我打听这些。”

对方的眼中有东西一闪而过。

[你需要我派人去找你的同伴吗?]

贺容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给您添更多的麻烦了。”

贺容做不到在无法自保的前提下继续征用他人的好意。

戴维斯先生皱眉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艾伯特先生来到他身旁,请他去安排今天的晚宴。贺容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得在天黑前找一份合适的生日礼物。他把目光投向了日光充沛的庭院,这里绿草如茵,喷水池闪闪发亮,一切都显得温暖而美好,让人几乎忘记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

黑夜很快降临。道格拉斯?戴维斯携克拉伦斯家的三女,年方101岁的玛利亚小姐,来到了戴维斯家的主宅,为自己的侄子献上生日祝福。

道格拉斯先生是戴维斯先生父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父。虽然他隶属分家,但和身为本家家主的戴维斯先生关系不错,也十分乐意操心自己侄子的终身大事。玛利亚小姐的人品和家世都配得上戴维斯本家,而且她本人不仅美貌贤淑,还对戴维斯先生倾慕已久。

[哦我亲爱的侄子,最近你可是社交界的明星,人人都在问我你怎么不举办生日宴,好让他们用礼物挤破你家的大门!]

[叔父,]戴维斯先生冲他点了点头。[克拉伦斯小姐,晚上好。]

[你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向如此美丽的小姐献殷勤是每位绅士的义务。我要罚你做玛利亚今晚的专属骑士!]

玛利亚小姐闻言害羞地低下头,一旁的道格拉斯先生哈哈大笑,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那个不是布莱克你的小宠物吗?你怎么又把它放出来了?还嫌上次它添的乱不够吗?]

[道格拉斯叔父。]戴维斯先生打断了他。

[上次的事不是它的错……我已经查清楚了。]

[哦布莱克,这就是你的不懂了。]道格拉斯先生挺了挺肥厚的肚子。

[这些宠物只要一个没盯紧,就会到处撒野,把你的窗帘撕坏,在你的汤里撒尿,还会在房子的各个角落产卵!你听说了吗,玛莎太太的宠物甚至把商场营业员都咬伤了!]

他开始喋喋不休自己听到的传言,戴维斯先生皱着眉把他领向宴会厅。

贺容为了给艾尔玛太太送东西恰巧路过这里,误打误撞碰到了道格拉斯先生一行人。这两位客人他并不陌生,就是那天商会舞会上站在戴维斯先生身边的。听到对方谈论自己,他也只好当成听不懂转身离开,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背后有一股视线,直到他走过了转角才好些。

还是准备一下今晚的礼物吧……贺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快步走向了仆人的房间。

第20章 荒岛求生(八)

今晚的宴会有些出乎艾尔玛太太的预料,因为戴维斯先生喝醉了。

戴维斯先生一向是个理性至上、近乎刻板的人,非常不喜欢计划外的情况,更不用说关乎自己的言行。所以当道格拉斯先生依然发表着长篇大论,而戴维斯先生已经开始对着空酒瓶发怔的时候,艾尔玛想,是该请艾伯特先生出面送客了。

戴维斯先生今晚喝了太多酒,虽说生日宴确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艾尔玛太太很清楚,可怜的戴维斯先生并不喜欢自己的生日,这会令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戴维斯家上一任家主,已经过世的安德烈老爷。宴会全程,戴维斯先生几乎没说话,除了道格拉斯先生执意要他开口,说两个逗玛利亚小姐开心的笑话,大部分时间,戴维斯先生都在不停地往口中倾倒酒精。

一名合格的女仆,总是要娴熟地收拾主人的衣物和烂摊子。所以艾尔玛太太配合着管家艾伯特,掐准时机委婉地提醒道格拉斯先生,像玛利亚小姐这样的未婚女子,不应在外过夜超过10点,这才让宴会有了一个还算体面的收场。

戴维斯先生似乎直到最后都处于一种半醉半醒的状态,他虽然有些摇晃,但还是和管家确认了明天的行程才肯回房休息。艾尔玛太太在一边忧心忡忡。戴维斯先生现在的这种状态十分不妥——他像一个不断接收的水袋,已经承受了太多东西。谁都不知道袋子什么时候会破裂。而艾尔玛太太只能在临睡前一遍遍祈祷,但愿自己的主人今夜能够好好睡上一觉,在梦中忘却一切烦恼。

但是她的祈祷注定要落空了。

戴维斯先生躺在宽大的床上,酒精作用下,他的身体宛如浸泡在火焰中,但是受理智掌管的部分却越来越清醒。他知道自己今晚失态了。原因有许多,他可以拿出一张纸一一列举。其中有好几条都是关于所谓的“珍奇种”。

是的,戴维斯先生一直在生气。这股怒火从百货商场离开那天就有,积压至今,甚至还能一直追溯到商会舞会的那晚。他第一次在“它”身上做出了错误判断。那仿佛是一种预言,因为此后的一次又一次,“它”都会背离自己原有的预想。一层层打碎自己坚固而虚伪的外壳。

戴维斯先生一直烙守着“公平公正”的准则,他也曾一度觉得自己做到了。他赠送书本给“它”以弥补自己的过失,当对方给他带来了利益,他也想尽办法予以嘉奖。但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行为反而给对方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它”被带到人类社会里受尽侮辱。这个社会无法容许“宠物”拥有独立的思考,或者比人类还优越的智商,他们轻慢地将“它”视作低等动物、剥夺了一切受尊重的可能,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自己。

更令戴维斯先生无法接受的是,当他沉浸在怒火之中弄丢了对方,想回头呼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对啊,他一直叫着“你”或者“喂”,从来没有询问过“它”的名字。“它”那么聪明,还拥有同伴,怎么可能没有名字。但是戴维斯居然从来都没想过这一点。

他被自己的愚蠢和傲慢震惊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很快烧遍了他的内心,再多的酒精也无法将其浇灭。

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傲慢的人,贪图他母亲的美貌,用了各种方式将她强娶进门,但是恩爱了一段时间后,立刻厌倦了。他在上流社会是人人交口称赞的绅士,但是在戴维斯先生眼中,他只是个践踏他人心意、为所欲为的混蛋。

最后,他的父母互相折磨着双双死去,留下刚刚成年的戴维斯先生肩负起继承本家的重责。他从那一刻起就从心底发誓,绝对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不能做一个恃强凌弱、因一己私欲就毁掉别人的魔鬼。

但是看看他现在做了什么?

表面上觉得自己给予了对方应有的尊重,但是心底里还是将“它”看成一个有点奇怪的“宠物”、一个异类。

人类是多么傲慢啊。

戴维斯先生无法停止对自己的愤怒。

门外有敲门声轻轻响起,戴维斯先生阖上眼睛。

[进来。]

门开了,脚步声却不是艾伯特的。他睁开双眼,发现让他如此烦恼的导火索走入房间,站在他的床头。

“很抱歉戴维斯先生,我没想到您已经睡了。”

对方匆匆在纸上写下。

[没关系,]戴维斯先生从床上坐起身,[我没有睡,只是在床上思考一些问题。]

对方点了点头,随即举起了写满字的纸。

“您这些天以来帮了我许多,我真的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打算送您一件礼物,可能会花费您一些时间。”

“能请您闭上眼吗?”

戴维斯先生看着对方安静又认真的模样,忍下喉中又翻涌而出的苦涩,点了点头。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戴维斯先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它的呼吸也是那样安静,直到自己的手掌被轻轻拉住了。那只手那么小、那么柔软,让戴维斯先生突然心生恐惧——他略微粗鲁一些可能就会把对方弄伤。然后他在提示下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突然凌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戴维斯先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是那道彩虹是那么鲜艳、那么清晰,就这样浮现在房间上空,仿佛还带着清新的水汽。此时月光射入窗户,给这道彩虹平添了一圈洁白的光晕。它显得更加神圣了。像是天神降下的一道神谕,像是漫长黑夜中的一捧篝火,像是母亲曾在他耳边唱过的、温柔又悲伤的歌声。

在他的床边,小小的魔法师在对他微笑。

“祝您生日快乐,戴维斯先生。”

贺容做了一个实验。

既然手机可以复制没有生命的物体,那么有些东西即使没有实体,只要能被观测,理论上就可以被复制。

他在思考礼物时,恰巧看到了日光下的喷水池,那上面挂着一道小小的彩虹。他灵机一动,当即把它拍了下来,带去花房研究。

事实证明确实可以,虽然彩虹消失得很快,但已经足够了。

他为戴维斯先生准备了一份出人意料、无法用金钱购买的礼物,希望能给他带来点惊喜。从结果来看,戴维斯先生应该不反感吧——他紧紧盯着这道彩虹直到它彻底消失。

贺容想,万一被问起你是怎么办到的,那还真的不太好回答。只能说是自己种族的一项特殊技能了。

但是戴维斯先生并没有开口质问。对方一直沉默着,沉默的时间长到贺容都有点想打瞌睡了。

就在他打算道别的时候,戴维斯先生低沉暗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我没有做过任何值得你这样做的事。]

[我所做的……配不上你的这份礼物。]

贺容有些惊讶地望向对方金色的眼睛,这才发现那里居然满是痛苦和自责。

他不解地写道,“您没有将我赶出房子、给我提供了食物、还允许我进入书房看书。”

“您还替我查了同伴的消息,您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对方摇了摇头。

[每个有基本良知的人都可以做到。我还没有愚蠢到为这些小事沾沾自喜。]

戴维斯先生态度坚定地再度摇头,眼底的晦暗让贺容呼吸一窒。

“并不是小事。”

贺容飞快写道。

“这些也许对您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我来说,是关乎生存的大事。”

他看了戴维斯先生一眼,继续写了下去。

“我知道您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要求非常严格。也许总是苛责着自己,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但是自从我来到这里,我一直觉得,您是个让人发自心底尊重的人。”

“您不会因他人的出身而看轻对方。”

“也不会迫于形势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您试图公平而正确地对待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并不需要这些。”

“甚至对我这样的异类,您也能试着理解和包容。”

贺容抬头望着对方的眼睛。

“您让我觉得,【人类】中也有像您这样,美丽并且伟大的存在。”

月光下,拥有金黄色眼眸的领主向他伸出了手,将他带出了数不清的恶意和危难。

所以贺容再度把手覆盖在对方宽大的手掌上。

“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也不会忘记您。戴维斯先生。”

第21章 荒岛求生(九)

从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起,艾尔玛太太就是戴维斯家的女仆了。因此,她一直守望着戴维斯先生长大。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小主人聪明、敏感、并且拥有远超旁人的洞察力,他将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领主,但是与此同时,也十分容易受到伤害。她看着戴维斯先生长大,一步步变成如今这样,受人崇敬而又备受忌惮。

艾尔玛太太知道,很多人,包括戴维斯先生的商业伙伴,都在背后叫他“怪物”,认为他是个无法用金钱和感情打动的“冷血动物”。他的“理智”和“正确”在创造了无数财富的同时,也让旁人心生畏惧。因为他们害怕,戴维斯先生的“正确”有一天会变成斩向他们的利刃。对于每个在欲望中翻滚的凡人而言,戴维斯先生太特殊了,他仿佛没有个人的私欲,没有弱点,没有把柄,所以无法被预测、被控制。

但是从今往后,一切都要改变了。艾尔玛太太想。

戴维斯家的大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无数工人进进出出,将新造好的家具和陈设堆满了大厅。戴维斯先生亲自站在一旁监督这一切,而小家伙站在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些迷糊。戴维斯先生指着那些小型家具,轻声问他喜欢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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