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见问,登时大惊,傅思归“啊哟”一声大叫:“不好,不好,这延庆太子已知主公踪迹,事情恐要糟。不行,我得赶紧报信。啊!”他左脚方踏出一步,尚未着地,突然浑身一颤,右手急捂着心口,身躯稍作前躬,脸色扭曲,难看之极,显是忍着极大的痛楚。
梁萧急上两步,挽着他臂膀,关切问:“傅大哥,你怎么啦?”一瞧他这情形,心中一动:“心,难道......”不作他念,急解开他胸前衣衫,只见一个紫色小孔处于两乳之间,兀自溢出鲜红,惊叹延庆太子这一指力当真利害,若非他出手及时,再深得半寸,恐神仙也难话,当下指出如风,快似奔雷,拍拍几下,封了他近旁几处穴道,暂时止了血。
傅思归道了声:“多谢!”想他一时情急激动,竟而牵引了伤患,真不该鲁莽,但主公命在倾俄,他又怎能不焦急,多作担心呢?这时,不知怎的,那古笃城像发了疯一般,提着板斧,向前乱砍乱撞,口中直叫:“我要救主公,大恶人来了,大恶人来了......”
梁傅二人拼命叫喊,他恍若不闻,状如痴如狂,更甚疯癫,一转眼,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傅思归提步欲追,一拉扯,胸口又作痛,行不了,定步喘息。梁萧不忍,说道:“还是我去吧,你稍作歇脚。”
傅思归抬头,脸露喜色,坚难拱手道:“如此有劳公子!”梁萧哂道:“唉,傅大哥,你这人我比较喜欢,但说话忒不痛快。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他找回来!”脚尖一点,跃出丈外,忽尔想起一事,转身叫:“对了,傅大哥,你没告诉我,老段他在哪落脚?”傅思归脸色一阵抽搐,突然一拍额头:“啊哟,我忒也糊涂,古兄弟定是寻主公去了,他们现今住在小镜湖……”言未了,那梁萧猛的身子一震,惊道:“甚么?小镜湖?”心下暗骂:“好你个老段,累弟兄吃苦不说,居然躲起来风流快活。哼,我倒瞧瞧你良心是不被狗吃了。”念罢,转身就走,那傅思归急叫:“梁公子,在下未跟你说那小镜湖具体所在?”
梁萧头也不回,朝天挥挥手,边走边道:“我晓得哩!”当下疾奔而去,拐过几条巷子,远远的突见前面街道上,一条大汉行若颠狂,手中只管舞着一对板斧,越使越快,不住大吼:“快,快,快去禀千主公,对头找上门来了。”梁萧暗惊:“我的妈哟,他怎地跑这耍来了。”正待跑过去。这时,店内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大汉,行到古笃诚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不料古笃诚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纷纷远避。梁萧明显瞥见那大汉眼中一丝惊色,一闪即逝,寻思:“这人是谁?”念转间,余光不经意斜视,呀,只见店门前,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正跺着足,双手捏汗,焦急的注目着这大汉一举一动。梁萧一见他面容,登时惊异,你道是谁?原来是白世镜。
梁萧两度与他碰面,因此识得,惊讶之中不免生疑:“这老儿甚么时候来了信阳?”再睨了一眼这个“白世镜”,见他满脸急躁之色,举手投足间,隐隐流露着几分小儿女姿态,霎时醒悟,暗喜道:“他是阿朱!”回顾一眼那大汉,见他已将那古笃诚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心道:“这人准是大哥。”转念又想:“也好,古大哥有他二人照料,我也可以安心了,不如去找找老段晦气。”
想到便做,当下转出小巷,依记忆所记,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版,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梁萧笑道:“幸好爷爷我数学不赖,还有梁萧这副过目不忘的脑袋瓜配合,这才天衣无缝。”喜滋滋的努嘴邪笑,笑罢,往北而行。
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梁萧瞧得这人背影,好生眼熟,略一沉吟,已知是谁?
忽尔心血来潮,童心大起,弯身拾了一枚石子,钳于中指和食指指尖,微一运劲,惯力抛出,这石子一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白纸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那白纸穿了个大洞,石子又顺势落入了湖中,好好的一副杰作,就这么给他糟蹋了。这书生委实心痛,作恼道:“是谁作弄朱某,快请现身。”
梁萧不作声,慢悠悠的走将近去,突然脚步加快,便向右首那座木桥上奔。书生本欲发怒,待瞧清此人竟是久未谋面的梁萧,登时满腔怒气烟消了,转而惊喜之色,道:“梁公子,如何是你?你怎打起在下的主意来了?”梁萧计谋被喝破,讪讪的止步,回头弄了一张苦脸,说道:“段延庆都打将来了,你这家伙还有闲情逸致描倒画,却也快哉,自得其乐嘛!”
书生惊骇道:“你,你说甚么?”梁萧嬉笑一声,道:“你若不信,可回头问问你那傅古俩位兄弟,瞧我说的是真是假?”书生一慌,急忙回头,只见大道上空荡荡的,哪有一个人影,心叫上当了。急转身,但见那梁萧已然走到木桥当中,即叫:“公子,走不得。”
喊声未了,梁萧突觉脚底一软,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坠去。梁萧冷笑一声,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扑出,跃到了彼岸,拍了拍手,然后束束衣带,整理一下衣装。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公子,好俊的功夫,月余不见,还是一样洁癖。”梁萧道:“朱四哥,好烂的计谋,连日欠揍,脑袋还是不灵光。”扔了这句,不再理他,径自去了。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朱四哥随后赶来。梁萧转过身,笑道:“我说朱哥啊,你老累不累,追我干么,小子又不是大姑娘。”那朱四哥道:“不累,在下脚力还算可以,要往小镜湖去报信。不知公子你上哪,是否顺路?”梁萧寻思:“既然来了,何必浪费。”即道:“自然顺路。”身形一闪,幌至那朱四哥身近,突然右手探出,抓向他腰间。那朱四哥惊得一惊,只感耳畔风生,伴随着一高一低起伏,身子已然飘出老远。他却才心定,吸一口气,笑道:“公子,好俊的轻功!”
梁萧回眸他一眼,说道:“朱四哥,你能不能不赞我,我压力很大的。”脚板着地,提一口气,带着他再次飘出,这回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甚是狭窄,有时长草及腰,甚难辨认,若不是有朱丹臣一旁指点,凭他那点记忆,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梁萧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他正待询问朱丹臣下一关,是不是那褚万里把守,忽听得空气中传来两声轻笑,似怒似恼。梁萧寻思:“难道是阿紫这丫头弄鬼?”言念未了,听一个女子声音道:“褚大哥,你就告诉人家嘛,他到底在甚么地方?”语音中带有焦急之色。
梁萧一怔,听声音却似是个年轻女子,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老储果真不是老处了,居然撞上了桃花运。不但如此,而且老牛啃嫩草。”以他对阿紫这丫头所知禀性,如此轻柔软语,决计出不得她口,一万个肯定,此人绝不是阿紫。念转间,闻得那褚万里声音道:“哎呀,姑娘,您就别添乱了,再闹褚某这鱼儿都跑光了。”那姑娘笑道:“如此岂非更好,谁让你不告诉我,他的下落。”褚万里道:“勿晓得,勿晓得。你那煞星,谁惹谁倒霉。褚某奉劝姑娘一句,离他远点。”
这时,身旁的朱丹臣哈哈大笑,说道:“远不了,他来了。”梁萧暗吃了一惊,心道:“甚么?这姑娘不是褚大哥的马子,而是朱四哥的。”跟着朱丹臣步出,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此人正是褚万里。他身旁立着一位女子,全身束黑,腰肢甚为苗条,单她这柳腰,乍一眼,梁萧不禁赞了声好,暗佩朱丹臣眼光独到。
湖畔二人闻得声响,逐一回头,这四人一经照面,个个吃惊,其中属那黑衣女子,欢喜更甚。见了梁萧,她呆了一阵,眼眶红红,酸潮汹涌,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他,多少次午夜梦里出现他的身影,但一醒转,却又唤他不应,抓他不住。多少次如此,硬生生让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模糊、消失,直至不见。微一闭眼,淌出来的是泪水、泪水,还是泪水。最后摸摸枕畔,见那一大滩湿漉漉的泪痕,她才肯相信,眼前一切是幻,不是真,再想他片刻,亦是枉然,徒增伤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