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患儿面容特殊,实在是没办法继承姜曼得天独厚的美丽。
或许年轻的姜曼,在面对当时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的第一反应,也是迷茫。
在拍摄《蓝色书本》这部呈现平凡母女之间动人情感的影片时,为了演好一个年轻而艰难的母亲,孔黎鸢看过许多关于母亲的纪录片。
知晓了关于“母亲”的深层次内涵——就算是脐带将血脉相连,许多母亲也不是在生产之后就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个身份。
也会有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对自我的身份认知是迷茫的,也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认同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产后抑郁的女性。
连续看了很多纪录片之后,孔黎鸢在潮湿闷热的重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站在石桥上看车来车往,有时候也会看到马路街头,有牵着小孩的中年女性歇斯底里地说“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在这儿你信不信!”,有大清早结束夜宵摊骑着三轮车的中年女性给坐在车上睁不开眼的小孩挡风……她猜测这些都是母亲,各式各样的母亲。
于是她越发经常想起姜曼。
她试图理解姜曼,然后好为自己塑造一个年轻母亲的形象。
某天夜里,她甚至突发奇想,开始给年轻的姜曼写人物小传,即便她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自己以一个与年轻姜曼同龄的女性心理,到底有没有用她编造的故事、用如今的目光来美化姜曼的形象。
但她还是买来一个笔记本,用蓝色墨笔,在白色纸张上洇出蓝墨,一字一句地写下姜曼的想法和人生经历。
最后,她在笔记本的扉页做下总结——姜曼当时大概也是一个骄傲到甚至有些自负的女性,所以她在第一次冲动犯错生产之后,对孔晚雁这张脸庞有过不解和怀疑,有过挣扎和冲突。
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陷入一段时间的产后抑郁。
难道是这个女儿导致了她的抑郁吗?
还是在由于她的产后抑郁没有得到足够的治疗管控,于是在一个异国剧组饰演绝代风华惊鸿一瞥的美人时,她因为病情失态,留下许多不能被她自己所接受的影像记录之后。
她买下当时所有的影像记录,毅然决然地从娱乐圈隐退,才终于发现,她的第二个女儿竟然也被生得如此漠然又偏执?
——在拍完《蓝色书本》之后,孔黎鸢陷入过一段时间的深入思考。
她时常试图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死人终究是没办法给她答案的。
后来,她回了一趟以前的老房子,在疗养院搬到洛杉矶时又去了一趟远在加州的疗养院,给姜曼收拾一些之前遗漏的遗物时,才发现了这些录像带。
过了这么多年,录像带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大部分都已经播不出来。
事关姜曼坚持退圈都要隐藏起来的秘密,孔黎鸢没办法找人来修复。
只就着零星几张能播映出来的,以及那像素模糊的影像,拼凑出一个年轻姜曼的形象。
毕竟她和姜曼的相处时间也少得可怜。
退圈之前,姜曼在全国各地拍戏,退圈之后,姜曼又去了加州的疗养院,成了一个抑郁症病人。
大多数时候,姜曼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词语、影子和身份。
对她来说,母亲这个角色,甚至还比不上姜曼那些深入人心的影视角色对她产生的影响。
她隐约记得,等姜曼情况稍好一些时,也会从疗养院回来,将自己收拾得妥妥贴贴,涂异常鲜艳的口红,看起来真像电视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这个大明星会将那鲜红的口红,狠狠地印在孔黎鸢的脸上。
湿漉漉的,不是很舒服。
孔黎鸢第一次被亲这么一口时,还下意识地想去擦,但还没等她上手,姜曼就突然瞪大双眼,用力抓紧她细瘦的手腕。
哪怕她哭喊着想挣脱,说觉得痛。
姜曼却仍然像是看不见她的反应,脸上滚落透明而浑浊的泪珠,将她脆弱的手腕狠狠掐握着,然后嘶哑而尖锐地说,
“不准擦!我叫你不准擦,我是你妈,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吸我的血啃我的肉,为了你我放弃了那么多,为了你我再也拍不了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嫌弃我……”
后来孔黎鸢再也不擦这些口红印。
只任由每一次回来的姜曼,在她脸上留下口红的印迹。
就好像,只要那鲜红昂贵的口红,从她枯涩的嘴上印到了她脆弱的皮肤上。
那些被称作为母爱的东西,就能透过这些印迹,彻彻底底地沁进她的血肉,变得庞大而不容推拒起来。
即便她在第一次看到那些口红印时,就觉得这好像淋漓的鲜血。
但后来她也知道,在这极为生硬的亲吻之后,姜曼会紧紧抱住她,像她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母亲角色一样,戏剧化地流着一行又一行的眼泪,说上一句像是洗脑一般的台词,
“妈妈爱你,真的爱你。”
如同姜曼不由分说地重复这样的举动,孔黎鸢也始终相信这是爱的一种。
但她始终不理解,为什么连这样的爱,孔晚雁都从没在姜曼这里得到过。